许久没有这样的安心感了,布兰度久违地睡了个安稳觉。
似乎什么也不必担心,窗外一夜风雪,屋内温香在怀,一直到他重新睁开眼,严苛的现实才重新闯入他的世界。
崔丝汀还睡着,颀长的身子蜷成小小一团,红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她的脖颈和背脊。
这时候她不像是龙,倒让布兰度觉得她像条受伤的狼,正舔着自己的血,又期许着谁来抚慰那狰狞的创伤。
倚着床背,布兰度幽幽叹息。
他已预先安抚过了摄政王妃,只说这是守密的代价,以安妮的纯真劲,一两周内应该还不会有什么问题。
崔丝汀才是关键而可怜的人,一方面,她只剩下须臾的时日,不日便要被摩根占据。而另一方面,准备利用她的布兰度,也没有对她施以怜惜的余地。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在昨天晚上,在她终于不能自抑的那几个瞬间里,布兰度可以完全地用龙威深入她的心灵,或许能将她彻底俘获,变成神秘战争里的一枚炮灰。
但布兰度没那么做,相反,他让她在更清醒的状态下,聆听了他的提议。
借着流言的帮助,布兰度淫乱无度的形象实在是太过鲜明,以至于他只需这么一说,就可取信于愿意自我欺骗的她。
这是针对尼可·勒梅的布置。布兰度并不觉得用龙威控制的崔丝汀,就会只听从自己的命令。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这些力量都来自何方。
冒些许风险,是他和炼金术士一起承担。而如果谋划成功,则是他独享崔丝汀的同盟之利,增添一个反抗的手段。这种损人利己的买卖,布兰度一向做得。
伴着些许的呓语,精灵颤动起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横起手肘砸向布兰度的脸。
鲜血横流。
“你居然没躲。”崔丝汀的嗓音有一点沙哑,“是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是你的脑浆昨天都……”
她嘁了一声,翘起腿,没再说话。
布兰度默默地擦着血,从地上拾起他们的衣服。本该有使女来服侍的,不过看着崔丝汀似乎有话要说,布兰度也不贪这点懒。
稍一行动,布兰度估摸着自己的力量,似乎又变强了几分,考虑到这还是在一夜苦劳之后,尼可·勒梅的炼金术果然深不可测,他本已接近上限的龙化,又强行推进了一大截。
再回头看看崔丝汀,布兰度便有了明悟,龙化既是衡量力量的尺度,却也是衡量她余命的尺度。
“我不是你的敌人,崔丝汀。”他慢条斯理地说着。
“这是你单方面的理解。”她清冷地答道,“就我的见识而言,说着这样的话在背后捅刀的人可是太多了。”
“在你背后的话,我一定想捅点别的东西……停!说正事。”
“你这条总在发情的狗。”精灵收回了停在他肩头的腿。
布兰度把女士的衣服都扔过去,又递了杯水。他套着自己的衬衫,惊讶地发现那上面有太多的裂口。
“你总得开始相信我点什么,”他苦笑道,“至少,请您相信,我也不喜欢被一些强大的个体支配我们的命运。”
“你认为呢?”布兰度打开衣柜,问道。
“先给我几件,你的衣服。”崔丝汀扔开手里的水杯和几片碎布,径直望着他。
布兰度便把手里的衣服先递过去,她望着他的男装,嫌恶地看了一眼,终于还是犹豫着套上。
“除了我之外。”布兰度又问,“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希望你活下来?”
精灵愣了一瞬,半件短衫套在她身上,半露着旖旎的风景,给人一种异质的美感。
“没有。”她说。
布兰度便坐回她身边:“那你现在有了。”
崔丝汀推了他一把,只没怎么用力。
“我只是奇怪,人类。”她冷笑着,“就算被摩根占据,我的身体也不会消失,虽然那是个千岁的老女人,但你也不会介意吧。”
“你说什么呢。”布兰度随口辩解,“我可已经将你当作了我的东西,要我失去这样一位尊贵的灵魂,那是我不能接受的。”
崔丝汀的鄙夷之色溢于言表:“宁可向十个妓女俯首,也不错失一位尊贵的灵魂。*你果然是布锡考特的孩子。”
这又是他的名言?布兰度有些想笑,但随即神情一凛。
“崔丝汀殿下,太险了,我差点忘记这个关键的问题。”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就是,那个,二十年前……到十年前……”
“没-有!”精灵咬牙切齿地说着,“我和布锡考特没有私情!你这发情的公狗,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她又露出嘲笑的表情:“但我看来,就算我回答【有】,你只会更加兴奋,对吧?”
布兰度一把将她扑倒。
太阳自顾在冰冷的云里漂浮,进出,地上的雪却被慢慢地融化,将约翰宫前的道路濡湿成一片泥泞,马车轧过这片泥泞的路,扬起一片欢快的吱呀声。
时间又过去很久,久到让车辙被突然下起的雪掩埋,久到让这间房里的二人也被沉默掩埋。
“你还可以选择放弃,人类。”崔丝汀孤傲地躺在一边,把布兰度踢到床铺的角落里,不让他再接近。
“这不在我的选项里,殿下。”他笑着,用足趾去勾她伸过来的足弓,“我这具身体里,唯一,能称得上良心的东西,不忍心见到哪一位女子无辜地被献上祭坛。”
“就像你不愿意放弃回到香槟一样?”
布兰度闭上眼,熟悉的笑貌浮现,他狠心地说着:“您可误会我了,说到底,我认识让娜,只比认识您早了几十分钟而已。”
“这么说,她不是你的挚爱?”
“不是。”
“那你就冒险吧。”崔丝汀的语气里并没多一丝信任,“我会向你前进一步的,人……布兰度。但那时候,我要看到你更多的真心。”
“否则我们的未来注定会走向毁灭,你信吗?”她挑衅地说道。
布兰度毫无停顿:“相信。”
精灵的眉头跳了一跳,他们不像是坐在轻柔的丝绸和棉布上,倒像是坐在尸山血河之间,纵论生与死的话题。
“与其相信前途的危险,我更相信人心的邪恶,崔丝汀。我已经见到了父亲会无情地献祭女儿,我就更不会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尼可·勒梅和摩根·勒菲的手里。比起他们,我更青睐一个高贵的灵魂。”
精灵不再说话,把从肩头滑落的被子提上来,小心地将自己盖住。布兰度便走下床,敲了敲门:
“劳驾,给我们送两套男女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