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儿小姐离开神社的时候,噩梦中的战斗正酣。她对后边的结果已经没有兴趣,上原专务
死定了,广田雅美没有当场抓住她,之后就更没有必要了,马恩当然也不会过来找她的。无论幸
存者有谁都没有关系,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当然,她也相信,无论结果如何,马恩肯定是幸存
者中的一员。
既然如此,她这个出局者还是先销声匿迹一段时间比较好,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新奇古怪的
玩意,总有一天,大家会再次相聚。
安琪儿小姐打算高开文京区,离开日岛,也许是坐“飞机,也许可以坐邮轮,她还没有想好。
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先回了自己在文京区的房子。房子是上原专务全额付款买下来的,登记在
她的名下,对外说自然是聘礼之类,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没有这么繁琐。
文京区的房子,她也不打算要了,所以要委托相关商家卖出去,手续肯定是能省就省,趁着
上原专务的关系还在,她可以放心地将相关手续交托出去。估计在三五日后,这笔钱就会打入她
的账款。要说挣钱,果然还是大城市好。在海边小镇的时候,虽然也时有外地人前来游玩,可毕
竟地处偏远,有钱人不多,再加上镇上的苛捐杂税,她基本上没啥储蓄。
在文京区,从年初到现在,只是找了个有点野心的男人,就能轻轻松松拿到一大笔开销,还
有在海边小镇时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存款。她是- -个妓女,她没什么好辩解的,不过,就算是
妓女也有大梦想。
现在,她的人生终于可以正式启航了。
她咛着小曲儿,摇晃着小提包,穿过山野中的风雨,跨过那条分割了山区和城区的交界,就
像是突然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交界的一边,风和日丽,春意盎然,湛蓝的天空有一种透明的质
感;而在交界的另-边,阴沉的乌云旋转着,肉眼可见的水雾已经完全将建筑的轮廓淹没了。
这片阴阳交接的奇观让不少行人驻足,啧喷有声,他们不清楚山区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早已经有警察在这片交界处拉出一条长长的封锁带,贴在告示板上的宣传大意是:突发性的
恶劣天气导致的工程损坏,需要进行维修,为了安全请行人绕道。
安琪儿小姐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位熟人一这些人更是马恩的熟人, 当然,他们不认识她
其中还有两位小姑娘,似乎才结识不久,已经聊起来了。她们的脸上有些忧虑,似乎从某些人那
里听说了-些事情。她们口中提到的几个女性人名,也是安琪儿小姐熟悉的。
安琪儿小姐在不久前还见过她们一面,大家都是在她的故乡结识的朋友,要不就是朋友的朋
友,都是好朋友。不过,她没打算和她们打招呼。她从山区出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离开
这条交界处的时候也是如此。
往事多加怀念,不必多有挂怀。安琪儿小姐在心中念着古代诗人的名句,默默向这些没有卷
入其中的朋友们告别。
她在文京区的房子距离山区不远,约摸走了十分钟就能来到一片老旧的小区。说是“老旧”
也不过是对比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段罢了,这里的设施还是有在维护更新的,同一条街上就有各
种日用商店和一个小超市,所以居住起来还算惬意。这一带有很多社区式的住宅楼,但她的房子
是单院独栋,先要从一条小巷往内走大概+米,才是院子,地形就像是- -面旗帜。
基本上,这块地告卖的时候,连小巷都算在其中,所以,从拐入小巷开始,就已经是她的地
盘了。
安琪儿小姐很喜欢这样的格局,闹中取静,身在人世却又仿佛远离人世。这条小巷就如同绵
延的入口,不进入其中,就很难发现里边的秘密,让她觉得极为风雅。如果离开日岛,还有没有
这样完全附合自2口味的房子,就不一定了。所以,在决定卖掉这座房子的时候,她也有点儿惋
惜,不过还是现金更加有用。
如果计划能够成功,要离开的就是广田雅美,而不是她了。那样的话,这个房子才能派上用
场。
安琪儿小姐拨开院落大门的门栓,为院子里的植物浇了水,这才打开房子正门。入口就能看
到鞋柜,以及鞋柜上摆放的她和上原专务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人,她很开心地笑着,揽着上原专
务的臂膀,男人脸上也是志得意满,却有点儿严肃。有人看过这张合照,都说这是天造地设的一
对。
她端详了几秒,开心地抄起来扔进一边地垃圾桶里。 无论是拍照时还是扔掉时,说实话,无
论是拍照当时还是此时此刻,她的心情都是一样的美好。
她在房子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厨房在今天早上还用过,盘子现在得洗好了,整整齐齐地放进
橱柜里。衣橱、床铺、地面和墙壁也要稍微清理-下,将东西摆放整齐,让买家过来看房时能有
一个好印象。这里所有的家具和日用品都会留下来,如果买家不愿意要,那么,也是交给相关商
家代办处理,离开日岛的时候,她只要带上自己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就行了。
上原专务还给她买了不少奢侈品,这些也都会留下来。安琪儿小姐挺喜欢这些奢侈品的,但
对她来说却不是必要的东西。她将所有的奢侈品都塞进了一个大箱子里,藏到一处当初由建筑设
计师刻意设计的一处隐秘储藏区,如果有新人住进来,翻到了这些东西,一定会很开心吧。
安琪儿小姐是一一个吃苦耐劳,手脚麻利的女性,在别人看来很繁琐的工作,她三下五除二就
完成了。然后,她坐在梳妆台便,打开自己的日记,写下自己的心情。这本日记是刚到文京区时
买下来的,现在已经用掉了-半,上边的记录没什么隐秘的东西。都是平8里正常生活的记流水
账,不过,今天不一样,她写下了一个充满隐喻的小故事,内容自然是用自己在文京区的见闻进
行改编。
故事的字数不多,她看过马恩的小说,虽然是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字数本就不多,但她的
故事字数更少。她也不打算拿出去发表,日记也不会带走,如果有人看到了,说不定会有一些有
趣的事情发生吧。
不过,究竟会不会有那样有趣的事情,她也是不在意的。她的书写同样很快,比打字机还快
,但是字迹端正清秀,就好似一格一格地描字。
在故事的结局中,她额外描绘了广田雅美。不过,在故事里,这个人物当然不叫广田雅美,
也不是一个成年女性, 而是一个昵称哀原的女孩。 如果有不知就里的人看了这则故事,会觉得这
是一个抒写背德禁忌爱情的故事,里边的怪诞迷离都是衬托这个爱情故事的调料。
她这么写道:
那是光,也是热,是心中的饥渴,就如有一只贪婪的野兽 在每个夜晚,于你我的心中咆哮。
那是一种无法对人言明的爱情,但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爱情。当一个她咬在他的脖子上
,吞下他的血,她感到自己和他的灵魂交融在一起,她觉得这就是爱情,比任何人的爱情更加神
圣。那个没有出生的胎儿,见证了这份刻骨民心的,没有缘由的,如同上天赐予的爱。
然后,它死了。带着两人的爱情,上禀天意。 主啊,这是爱的仪式,这是爱的奉献。主回应
了,主将许下这段姻缘,让爱人们不会因为天长地久而疏离。
安琪儿小姐落下最后-个字,感到心满意足。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她似乎看到了
身处遥远之地的伟大之物,似乎看到了-头代表了孕育和新生的黑山羊从自己身边徐徐走过。她
的目光追过去,那个身影却已经消失了。
黑山羊不在任何地方,但它也在任何地方,安琪儿小姐看不见,却能感受到。
她拉开抽屉,抓出羊骨和金属交织而成的黑山羊面具。她没有戴上,而是挂在高高的墙上,
她相信,接手这个房子的新人一定会喜欢这个杰出的艺术品,并终将成为黑山羊的信徒。
完成这一切,安琪儿小姐再也没有留念,打算就此离去。然而,当她走到广]边,却听到”]铃
响起来。这铃声来得如此惊奇,她完全没有想过,在这个时间点会有谁找自己。肯定不是工作上
的同事和顾客,她没有刻意结交朋友,也已经办理了辞职手续。
安琪儿小姐顿了顿,但还是走到]边,凑着猫眼往外看。这一看,她的心脏就不由得跳得更
大声了。
她什么都没看到! .
猫眼外的世界也不是她本应看到的光景:那处欣欣向荣的院落,那些高攀在篱笆上的葡萄,
还有按下门铃的来客。
什么都没有。
门外仿佛陷入了一片氮氲的迷雾,所有本该存在的事物,轮廓都是模糊的,好似藏入了更遥
远的地方。仿佛这栋房子就仅仅剩下房子,坐落在一片平坦荒芜的不见边际的土地上。
明明看不到任何人,但门铃声又-次响起。她还没有反应,那门铃声就-次比一次紧迫, -
次比一-次变调。到了后来,门铃声就好似从她身边的每一处空间传来, 在身后,在左边,在右边
门铃声也不再像是门铃声,如同一只从未见过的野兽在低吼,又像是什么人在耳边喃喃细语
声音有了节奏,有了生命,变成了旋律。安琪儿小姐突然明白过来,门外来者何人。因为,
这个“旋律”在说话。
“找到你了。”它这么说着。
安琪儿小姐回过神来,转身就胡窗台跑去。但她才跨出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个熟
悉的身影已经从她的对面徐徐走出来了,仿佛她一-直都呆在这个房子里。
“虽然有人建议我不要过来,但我想,如果不能把事情做一个了解,又怎能真正放下呢?”
那人说着,解开了背在身后的电子键盘。
“音成小姐,音成天幸。”安琪儿小姐的脸色沉下来,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想过,这个女人会
突然跑过来。对方本应该在山区的,这是一个为了自己的愿景而抛却了诸多的女人,正因为付出
了太多,所以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
你果然知道我。上原跟你说了我的事情吗?还是马恩先生?”键盘手自言自语,“不
过,没有关系,没有人知道所有的事情。
“找我有什么事情?”安琪儿小姐感到危险,就算不知道音成天幸是什么人,也能直觉感到
不妥。那是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就仿佛对方不是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身影并不代表什么,这是一
个濒临界限的“旋律” 聆听者,真正的她仿佛在“旋律” 回响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幻觉。安琪儿小姐这么告诉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幻觉迷惑了,从猫眼中看到的古怪,当
然也不是真正的古怪,院子还在那里,不要去听那个“旋律”。但是,古怪的铃声-直在响,发
出野曾般低低的咆哮声。
最让安琪儿小姐感到棘手的,就是这些“旋律” 并不是自己不想听就听不到的,这些幻觉也
不是能够通过坚定意志就能避开的-个不以她为主导的漩涡,已经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将她卷
入其中。
墙上的黑山羊面具陡然掉落,发出沉重的“啪”的一声,滚落在键盘手跟前。安琪儿小姐打
了个激灵,似乎清醒了一些。却见到面前的键盘手踏前一步,径直将黑山羊面具踩碎了。
“是的,就是这个声音,我之前也听到过。这不是你的旋律,你的旋律藏起来了。”键盘手
喃喃自语,“兰波女士和马恩先生 都骗过了我,但你不行,你不是空荡荡的,也不是充实的,更
不是变幻的,你只是藏起来了。躲藏没有意义,旋律- -直在回响,现在,让我听听真正属于你的
旋律。”
安琪儿小姐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没有想过,一个濒临界限的“旋律” 聆听者竟然能够将她的
底牌翻出来一她没有想过, 自己花时间做足了准备,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人用这么一
种暗喻的方式点了出来。
“旋律是真理,旋律是无限,也是钥匙。打开真理之门的钥匙。”键盘手-边说着, - -边将
手放在琴键上。这一次,安琪儿小姐突然看到了,对方的中指上戴着- -枚戒指,她想不起来,键
盘手过去是戴着戒指的吗?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银戒,但是,上边的花纹却第一次给她某种异样
的感觉。
那是一个又一个交错的圆环,也仅仅只有圆环。
她不知道这枚戒指有什么古怪,但她觉得,这是某种仪式品,那花纹也许代表了某种更为深.
刻的意义。
“这一次,我为上原而来。”键盘手按下了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