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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满下飞机就收到了来自祁游的消息。他真的很激动, 很高兴, 连着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Qiyou:姐姐, 我要去试镜了。
Qiyou:在等结果。
Qiyou:好像……成功了。
Qiyou:[语音]
宋一满戴着蓝牙的无线耳机, 点开了播放。
“阿满。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匡四导演让我出演他新片《杀人犯》的男主角。我好开心啊阿满。我一定要让你第一个知道这消息。”
小孩。
宋一满面上嫌弃,心里却是满满的暖和喜悦。祁游这样,分明就是在乎她的表现。
宋一满:恭喜你呀。
她不过是刚把消息给他发过去, ,马上就接到了他的来电。
“姐姐, 你下飞机了?”他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激动。
“嗯。”宋一满一边弯腰把行李从输送带上取下来,她拉着箱子,滚轮在地上流畅地发出声音。
“可惜我不能来接你。”祁游听起来有点失落,“我这边走不开。匡导和葛执慧在谈合同,晚上……”
“小游啊,匡导找你。”电话里传来有人呼唤他的声音。
“不好意思, 麻烦你跟匡导说一下。我马上就来。”他重新回归到和宋一满的对话上,“阿满。我好想你啊。”
宋一满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 她深呼吸, 平静自己的心情。
“先去忙吧。”她笑了下,“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不用接机。”
迄今为止收到的这份心意,已经是最为珍贵的礼物了。
她还想着要不回家拿出她五星级米其林厨师的本事给祁游做个西餐,私人医院那边就给她发了消息。还得亏是上次她带着罗知棋去医院是看到墙上的二维码后扫码绑定的,能够实时更新医疗信息。罗知棋最开始的B超检查结果为右乳实性结节,3.3x2.5x1.8cm,医生当时建议立刻手术, 哪晓得罗知棋跟个没事人一样一拖再拖。宋一满跟着她去的时候主要是做核磁共振检查,她走之前又给罗知棋预定了穿刺检查。穿刺一般来说3-5个工作日才能有结果,正好就赶上她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注1]
这不,医院马上给她发了消息。
【亲爱的宋女士,你预约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穿刺检查为恶性,初步诊断为乳腺癌多发性肿瘤,腋下无转移。我们诚挚地建议你尽快来医院复诊,并且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宋一满这一下感觉天都塌了,日月无光,整个世界昏天黑地。
她真有点头晕,也不知道是葡萄糖缺失还是过于惊恐导致大脑缺氧。她愣是扶住那个行李箱才堪堪站稳。宋一满在原地停滞好一会。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没什么的,宋一满,现在乳腺癌的痊愈概率高达80%。罗知棋不会有事的。
可是心跳还是停不下来。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她给罗知棋打电话,电话响了得一分钟,那边才有人接通。
“妈——”宋一满这一声里藏了太多东西。她是罗知棋看着长大的,她们之间有比血缘更加浓厚的羁绊,那是属于两位不同时代的女性对于彼此创伤的凝望。她们的伤口大多来自同一个男人,她们相依为命地抵抗流言蜚语。偏偏是这种时候,这种宋一满已经有了“我得到了全世界的幸福”的错觉的时候,罗知棋开始承受苦难。
罗知棋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
“阿满,妈想去医院一趟,你陪我?”
宋一满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脆弱。
“好。”她想都没想,直接答应,“我现在先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医院。”
“不用。”罗知棋冷静地排兵布阵,“我这边还有个会议。你不是刚下飞机?那边还有飞机轰鸣。你先回家放行李,我们直接医院见。”
都到这时候了,她还拿出的是对待商业危机那一套。
宋一满又想起她们俩个人最难熬的时候。
那时候宋爸刚死,豺狼虎豹都盯着她们家的财产。不少人都口口声声地说,女人养不了家,也管不了那么大一个公司。罗知棋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家的门,又回娘家求了多少次,终于拿下了一轮新的融资。罗知棋总是喝酒应酬到很晚。那个年代,几乎所有人都对结婚生子的女性怀抱着不信任和恶意,为了摆脱这些枷锁,罗知棋必须比平常人更努力认真,手腕更强硬。宋一满小时候的家长会总是没有人参加,她跟沈惠子就是俩个同病相怜的小兽。沈惠子爸妈宠她,可就连校门都不愿意驻足片刻,现在想来,那时候她们都应该察觉出的,那不是爱,只是纵容。沈惠子要什么,他们给什么,除了爱。宋一满又想,她估计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开始依赖段宏,他像个可靠的大哥哥,总是跟在她的身边。虽然他和沈惠子老是吵架,互相看不顺眼,但彼此都愿意为了她佯装平静,或者暂歇战火。
也是因此,宋一满答应了段宏的交往请求。
她那时候太小,还没分清喜欢和依赖。
只是觉得,好像有个人陪也不错。
沈惠子还跟她开玩笑,说如果以后她和段宏真结婚了,估计她一辈子都不会踏进他们的家门。
玩笑还没冷却,宋一满跟沈惠子就逮着段宏跟一女孩在校门外搂搂抱抱。沈惠子冲上去就是要扇人耳光,嘴里骂着你这个婊子敢绿我姐妹。宋一满倒是冷静,把她拦住,问段宏,这谁?
段宏也答不上来。
太奇怪了。
他还没从以前和宋一满的相处模式里转换出来。
他那时候也不会爱。
见他支支吾吾,宋一满心下了然。她也不失落,也不难过,居然还松了一口气。她跟段宏就此分手,两个人也拉开了一些距离。虽然说,在段宏的努力狗腿下还是好朋友,但跟最亲密的时候比起来,已经不一样了。
她脑子里一下涌出了很多信息。
“女士,你还好吗?请问你需要帮助吗?”航站楼的工作人员凑过来询问。
宋一满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笑起来的时候脆弱又坚韧。
“我很好。”
她打不到车,很焦急。祁游不能叨扰,沈惠子没有国内驾照,袭小棠就更别提了,她只会在漫画里和大脑中开车。没辙,她联系段宏。
段宏吊儿郎当开着项目策划会,一接电话,马上鲤鱼打挺冲出会议室。他接到宋一满的时候,天正在下雨。不大的那种,只是很阴沉,云都往下压,叫人没法喘得过气。段宏上来就帮忙帮她把行李箱往后备箱放,又打着伞拉开车门,让她先上。
“怎么去医院?”段宏看着导航上的目的地,有点疑惑。
宋一满望着窗外,雨滴在车窗上缓缓下落滑出痕迹。她把指尖贴上去,除了冰凉和冷硬,什么也捕捉不到。
知道她现在是什么都不想说,段宏也不再多问,只让司机开车出去。
一路向西。
-
宋一满的行李箱还搁在段宏的后备箱里,她一早去了医生的病房里等待。罗知棋来的时候,被拉着去换了病号服。宋一满主动前去帮忙。那病号服是白色的,祁游也穿过。宋一满弯着腰给面前的女人扣上衣扣,罗知棋全程都很镇定冷静,除了现在。宋一满敏锐地察觉了她的肩膀在颤抖,她也不敢抬头,伸手拥抱住了这个女人。
“阿满,如果妈妈说,妈妈也怕,你会不会失望?”罗知棋很轻声地问。
宋一满那个瞬间眼泪就憋不住了,是真憋不住了。可她不能哭。她偷偷拿手背蹭掉眼泪,笑着摇头。
“怎么会。”她把罗知棋抱得更紧,“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是罗知棋给了她崭新的人生,告诉她,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在爱情之中,更是如此。所以她妈妈没错,她没错,谁都不需要为宋爸爸的懦弱承担后果。
宋一满和罗知棋都是那种要强太多年,以至于连脆弱和需要,都有些不敢表达的女人。好在,她们在改变。
等罗知棋换好衣服出来,她们开始了和医生长达半小时的交涉。主要是宋一满一直在询问情况。
根据穿刺检查,罗知棋被确诊为恶性多发性肿瘤,腋下无转移,并且不适合做保乳手术。因为她的肿瘤不仅体积大,位置还贴近乳/头和皮肤表层,只能接受全切治疗。惯常用来治疗癌症的化疗也不适用于罗知棋,医生说,多发性的病症靠化疗并不能很好控制病情,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要先切除病患位置。这也就意味着,罗知棋如果同意接受手术,那么她将会失去一半的乳/房。
医生还算体贴,特意补充说,只要在bra里穿戴填充物,从外看其实没什么异样。他担心女性对此感到焦虑。
罗知棋确实也挺焦虑的,不管什么样的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她好不容易完完整整活了大半辈子,没过个十几年说不定就能入土为安,现在却要她从自己身上直接割裂一块肉出来,还是那么重要的部分。她一时下不了决定。宋一满也没办法替她做决定。
她虽然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好。她想对医生说,就算是切除,只要能保证她妈病症痊愈,那他们都做。
但是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
那种疼痛和苦难都不是她在承受,是罗知棋在承受。自此,别人异样的目光,也是罗知棋自己承受。不是没有办法,去国外办安定死,或者等日子一天一天熬,放纵死亡袭来,不失为一种办法。
罗知棋沉默了很久,此刻,在这个女人身上显示出非凡的坚韧来。
“最快能安排多久的手术?”她攥着宋一满的手,捏得她发疼。
医生给了答复,“明天上午。”
罗知棋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我明天没会。可以。”她有问了些七七八八的问题,宋一满一直没说话,也插不进话,最后就听到罗知棋问了一句,“医生,那我今晚能就先住医院吗?”
“妈?”宋一满以为自己听错了。
罗知棋拍了拍她手背,在听到医生确认的答复后,舒心地笑了。段宏一直在门外等着她们,见她俩出来,特尊敬地询问出什么事了,宋一满懒得跟他多说,她没那个心情,她现在只是很诧异一件事。
“今天晚上住医院?”她再次确认。
罗知棋点了点头。
“那我陪你一起吧。”宋一满想得很好,“我睡沙发也行,应该也有陪床,我……”
“阿满。”罗知棋没有松开牵着宋一满的手,“妈没事。妈就想一个人静静。”她看向段宏 ,“小段,你把阿满带回去。”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宋一满的态度很坚决。
罗知棋的态度同样坚决。
“你必须走。”她不想让宋一满看到她崩溃的样子。
段宏被夹在中间,没办法做抉择。有人来领罗知棋往办好入住的病房走,罗知棋跟他们说再见。宋一满也没跟上去,就站在原地看着罗知棋的背影。那个瞬间,她忽然有一种无力感,面对生命力迟早会离开你的事物,你无法掌控。她开始发了疯的想念祁游,又担心他正在面临事业的关键,于是只是简单地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则消息。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于宋一满来说,愣是删减半天才鼓起勇气发出去。
宋一满xi:好想见你。
消息发出了。
宋一满停滞了两秒,没动作。手机很安静,群聊的消息在不断地“+1”,和他的对话窗口却是十分安静。她也说不出什么心中是什么感觉,没有到失落的程度,就有些空。她应该善解人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作势要把手机收起来,电话响了,是他的专属铃声。那天早上,他拿着她的手机逼她换的。
姐姐,接电话啦。
宋一满看着那晃动的接听按钮,不知所措。
段宏看不下去,直接帮她接通了电话,又递给她。
他没遗漏电话里的那一声,“你在哪?”
很着急,很担心。
很爱她。
宋一满在报地点,段宏侧头看着她。他忽然好想抽根烟,只有烟雾才能说明他此刻的心情。他看到宋一满在电话接通那一霎那的安定,他意识到了,这种安定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说着爱她,可是就连怀抱都不敢给予。
段宏释怀地笑了下。
“我陪你等他过来。”
他想见他一面。
不是以老板的身份,是以过去的情敌,今后的陌生人。
注1:此处即后文的检查流程与病症征兆是参照知乎,非原创。
-此为手动分章-
祁游赶来的时候,宋一满和段宏正在停车场附近。宋一满坐在车里发呆,段宏站在车外,靠着车点了个烟,叼着抽。雾寥寥。
祁游跟段宏没见过几次,倒是常常在微博上看到过。他早些时候还把他的微博从头翻到尾,就是为了找宋一满的照片。他们俩青梅竹马关系好,他知道。但是段宏喜欢宋一满,他现在才知道。
宋一满提着行李朝着他走过来,段宏站在他身后,那个眼神,跟祁游从他身上割掉了一块肉似的。疼,又不得不放手。
段宏也没说走过来跟祁游唠两句,他们俩隔空对视,一个瞬间,男人的战争就结束。宋一满扑进祁游的怀里,段宏扯了扯嘴角,转身关上车门。司机一踩油门,他走了。
他还打了电话,同意了之前葛执慧说过的事。他们想出去另立门户,葛女士资本和人脉很足。她认为祈游继续待在这个公司没有什么更好的发展。想要从合约改成合作。
-
祁游是有点酸,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酸的时候。
他抱着宋一满,揉了揉她的脑袋。
“抱歉,我来晚了。”
宋一满一个劲儿摇头,不说话。
“发生什么了?”祁游很耐心地询问她。
宋一满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完全可以倾诉。她想也没想,就把事情告诉了祁游。
“我妈她……”
后面的故事祁游在无数的剧本里见过,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爱的身上的时候,疼痛又变得那么真切而深刻。
“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在这。”宋一满就这点执念了,“我想陪陪她。”
虽然那医生挺专业的,也说了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万一呢?假如,假如今天就是最后一面。如果今天她没有陪在罗知棋的身边,很多年后再想起来,难道不会后悔莫及吗?
“是阿姨想一个人待吗?”祁游替她挽起碎发,又擦了擦她红红的眼角。他笑她,“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宋一满窥见了自己的改变。
好像真的是这样。
她以前很少哭。
会哭的小孩有糖吃。
能哭也是一种幸福。
祁游带着她往医院走,边走又边说。
“阿满,你想过没有,如果这真的是阿姨想要的呢?她不是逞强,只是遵从自己的內心。”他的声音很沉稳,“有时候一厢情愿的照顾,说不定也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任何人在任何时刻,都不应该被任何爱捆绑。
宋一满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如何?”祁游朝着她调皮地眨眼,“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
一小时后,宋一满拉着祁游走出医生办公室。
……
这旧病复发的戏码你倒是挺会演啊。得亏医生是个四十岁的阿姨,见了祁游那张脸就乐呵呵的,又听他苦情吐露一番演员事业的不容易,松口给他们下了能住院的单子。
也就是这私人医院平日里床位宽松,宋一满才不愿意跟着祁游这样胡闹呢。这再怎么着也不能浪费公共医疗资源,宋一满有一回去北医三陪人做急诊检查,那一溜的无床位的老年人的惨状,她真不愿意再回想第二次。
跟祁游住进病房的感觉还很奇妙,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要到了罗知棋旁边的房间。他俩手忙脚乱地把宋一满的行李箱推进去,做贼一般。
“现在安心了吗?”祁游搁那收拾床,非要把那床铺的褶皱给捋平。
宋一满也不说话,她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半天,熬不住,又站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
祁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宋一满就跑出去了。
她站在罗知棋的房门口,踮着脚从玻璃那看。她没把遮挡的帘子拉上,稍微用点心,就能把里面的情况看清。
罗知棋站在窗边抽烟。她身材很丰腴,立在窗边,月光勾勒出的剪影映在了宋一满的眼底。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罗知棋,这个名义上是她妈妈的女人。她身上藏了太多过去和故事。又或者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彼此了解。
她在想什么呢?
宋一满不知道答案。
她偷窥着那支烟一点点燃烧,猩红色的火星变成了白色的灰。罗知棋手腕抖动了下,灰散在窗外的黄昏里。漫天的橘吞噬过来,烈焰一般席卷,云层被风吹得快速波动,雨又再次下了起来。
罗知棋立在那,也不关窗,任有风雨往里打。她像座雕塑,从不惧惊扰。宋一满转身背靠着门,不想再看下去。
哪知道一转身,碰见的是祁游。
“你怎么在这?”她压低声音,往周遭看了看。
祁游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他声音也很低,配合她。
他往里看了一眼,对宋一满说,“你要在这守一晚上?”
“不知道。”宋一满挺泄气的,“感觉帮不上忙。”
或许在罗知棋眼底,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祁游正要说什么,两个人身边的门把手转动起来。不好!祁游立刻把宋一满摁在墙边,然后用自己的病号服环抱着她作为遮挡,头一埋,又是亲的姿势。门开了,有人从旁边走过。两个人都屏息等待着声音的离开。祁游悄悄回头瞥了一眼,走了。他拉开隔壁的门,把宋一满带进去。
“她发现了吗?”宋一满很紧张。
祁游也不知道。他放开怀里的女人,摇了摇头。
这一放开,又方觉不好。
宋一满穿得吊带,挺法式的那种。她瘦高瘦高的,这种搭配挺适合她。可是刚刚那么一折腾,吊带的衣带直下垮,好看的锁骨和流畅的肩颈线全部都暴露。最重要的是,那裙子又往上卷了卷,小腿匀称又细,戳中了祁游的不受控脆弱的点。
要命。
真的要命。
明明这种时候不该起心思的,明明应该当个和尚安然度过这个夜晚。祁游觉得自己这样真有点不行,太禽兽。他受不了了,转头进了卫生间。宋一满还挺奇怪,他一进去,那水声就哗啦啦,可热水器也没听见被打燃。
“水是凉的。”她提醒他。
祁游心想,老子要的就是冷水。
“凉的好。”他说,“凉的清醒。”
-此为手动分章-
祁游出来的时候,宋一满就趴在床板睡着了。他轻叹口气,把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要抽手的时候还被她拽着,似是在说不要离开。睡着的她眉眼之间都藏着郁结,祁游心疼,拇指指腹抚上去揉了揉,总归是散开了些。外面的雨还在下,比早时要烈要迅猛,跟砸人没什么两样。这么闹腾,宋一满睡得却安详。
他守在她的身边。
直到门被轻轻敲响,他去开门,罗知棋就站在门口。她往屋内看了一眼,宋一满正睡着呢,于是她把祁游拉了出去。有什么事外面说,别把她宝贝女儿吵醒。
祁游有点小尴尬,毕竟这事是他提议的。
罗知棋这句话憋了好一会了。
“怎么着?把我女儿捂起来就以为我不认识了?我瞎吗?”就算生了病,她都还是那么气势十足。
“阿姨,我——”祁游手足无措。
罗知棋又上火了,凶他,“都说了多少遍了!别叫阿姨!”
真,真叫妈啊?
祁游怎么感觉,这一声叫出去,挨打的是他。不叫呢,挨打的也是他。
“睡着了?”罗知棋问。
祁游明白她是在问宋一满,点头。“好像挺累的。”
“刚回国就来跟我折腾这一遭,不累才怪。”罗知棋嘴上嫌弃,但祁游怎么听怎么觉得听出了丝丝炫耀。于是他也没说话,静候太后的下一道命令。
“抽烟吗?”罗知棋从病号服里掏出一盒烟,晃了晃,又说,“你别跟阿满说。她不知道我抽烟这事。”
“我不爱抽。”祁游如实回答,但他见罗知棋脸色一变,又随机调整答案,“但我能抽。”
罗知棋抖出一根烟,那是酸奶爆珠。俩个人往吸烟区,此刻,无人,除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都投在墙上,随着被风吹动的灯在晃。
“我本来没想治的。”她开始吐露心声,“觉得没意思。”
她掏出火机,点燃烟,又把工具丢给祁游,祁游接住。
“阿满也都二十七了。我也老了。”罗知棋眼神有些寂寥,她用指尖掐开了爆珠,“我大半辈子,也没什么朋友,就光扑在公司上了。这赚的钱越多,越不知道怎么花。唯一欣慰的是,让她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好好活。”
“我跟那些老头不一样,对这玩意儿没有执念。”罗知棋吸了一口气,吐出烟雾,“阿满也不想继承我的公司。挺好。”
“我本来都觉得我这样走了也差不多了。”她笑,“感觉活够了。再活下去,公司得有人叫我老不死的。”
“但那天你发微博之后,我就想了很久。我觉得吧,还有点盼头。想看阿满接下来的人生会发生什么,还老想着,要是我的宝贝闺女又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跟夫家闹不愉快,婆婆不好相处,老公不是个东西。那不行啊。我得活着。她那么小小一个就来到我怀里了,这么大了都,我还不能放手。我就在想啊,是不是我这个当妈的,控制欲太强了。太依赖女儿了。”罗知棋苦笑了下,“今天她说想陪我,我想也没想拒绝了。我挺开心的,可是也挺害怕的。害怕今天再跟她待一晚上,明天死神来带我走,我也不愿意走了。我活了一世,终于还是有点什么留恋的了。”罗知棋眼中的泪光闪烁,“我挺开心的。”
祁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我基本没爸没妈,家里只有个弟弟。所以阿满不会在夫家闹不愉快,她婆婆不会欺负她,他老公也会爱她,很爱她。”祁游把烟灭了,认真地说,“在你眼中,我现在可能还配不上阿满,或者不能给她幸福。但是阿姨,我可以的。我还年轻,我还能再闯。我马上要拍大导演的戏,我会抓住这个机会。我会成为很厉害的演员,我会给她……”
“她不缺钱。”罗知棋轻飘飘地说。
祁游苦笑,“我知道。”
但他就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你才二十三,你现在就定下一个女孩,你不后悔?”
祁游摇头,“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多少人一辈子还不遇不到一个对的人呢。他二十三就遇到了,这件事是人间大幸。
“以后的世界,还有很多诱惑。”
“她就是我拒绝诱惑的理由。”祁游说,“是爱给了我确定的勇气。”
罗知棋见她都说了这份上了,他都不动摇,心下又对这个年轻的男人多了几分认可。她看手上的烟快抽完了,忽然又很严肃地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这么认真,搞得祁游跟如临大敌似的。
“您,您说——”
跟丈母娘狭路相逢,这感觉,谁试谁知道。
罗知棋特好奇,“你有没有认识比你还帅的男明星?女儿找个这么帅的,我这个当妈的,不能输啊。”
我,我信了你的邪。
祁游微微一笑,“阿姨,做人做事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太难的事,不要挑战。”
罗知棋心想,这厚脸皮的样子,还真是有几分她的亲传。
-此为手动分章-
第二天早上,宋一满很早醒来,还得装作根本没有在这睡一晚上,特意从行李里找了衣服换上。祁游配合着她演出,只字不提昨晚跟罗知棋的长谈。
一大早,先是麻醉师找罗知棋签字,又是手术主刀医生过来在罗知棋胸前的手术区域划线。冰凉的笔在肌肤上勾勒出印记的时候,罗知棋和宋一满才真的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侧的乳/房即将消失。
罗知棋忽然说,“医生,两边能一起切吗?”她爽朗地笑了下,“这光切一边,不匀称啊。”
医生看她还有心思开玩笑,也跟她乐起来。又问她,“昨晚是八点之后没有再进食了吧?”
“嗯。”
“晚上十点之后没有喝水?”
罗知棋又点头,她又问,“真不能两边一起切?”
医生这才意识到,她没开玩笑。
她是真想一刀切平。
宋一满没辙,哄她,“妈,咱先就切一个。”
病变的只有一个。
罗知棋也不说什么了。她开始了长达几个小时的空腹等待。宋一满害怕自己的焦虑传染给她,什么也不说,拿了本书坐在一边看。祁游陪在她的身边。
其实切除手术不是什么高风险手术,医生已经无数次强调了,这是个简单的外科小手术,属于常规操作,风险不大,并不威胁到主要的脏器。可是宋一满就是担心,她怕罗知棋喊疼。
快到中午,手术终于开始。麻醉师领着罗知棋走了,祁游和宋一满被拦在手术室外。那有一排小椅子,还有个大屏幕,用以提供患者手术在进行中/或者完成手术的信息。
整整三小时,手术全程祈游都把宋一满的手握着。
罗知棋被推出来的时候,穿着电视里那种绿色的衣服。宋一满看了一眼她的胸前,那不平整,忽然空荡荡的一片,让她有点想哭。她不敢上前,怕惊扰罗知棋,偏偏罗知棋清醒得很。她憔悴地笑着,跟宋一满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
明明才三小时,就跟过了三辈子。
罗知棋被带到休息室,专门负责她的护工在交代注意事项,祈游听着。宋一满被医生拉出去谈话,她很紧张。
“手术很成功。”医生宽慰她,“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坚强的病人。”
“我妈她,还需要接受化疗吗?”宋一满最关心的是罗知棋的病情。
癌症比较麻烦,乳腺癌又比较妖,容易反复出现。扩散是最难搞的,早期只要切除病灶原点,基本都能痊愈。罗知棋属于早中期,要不要接受后续治疗,比如化疗放疗,都要看情况,听天由命。
“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我刚刚手术的时候给你妈做了前哨淋巴活检查,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病变。当然,具体情况还要看术后三到五天的情况。”
“您是说……”
“恭喜你,宋女士。你的母亲很有可能就此痊愈。”医生怕宋一满太高兴,又补充,“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按时体检,按时吃药,健康生活……”
话还没说完,那医生老头就被宋一满抱住。
“谢谢你!医生!”
她雀跃地说,又原路返回。医生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
宋一满见着祈游,真的是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祈游接住她,两个人因为惯性还原地转了圈,特像偶像剧。
“这么开心?”祈游看着她的笑脸,问。
宋一满没有迟疑,点头欢快地嗯了一声。
“医生说我妈可能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宋一满搂着他不撒手,和他分享今天最大的喜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傻瓜。
祈游看着她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他也装傻,问,“多开心?”
“就超级无敌的那种开心,最最最开心!”
她又往他怀里蹭,脑袋拱了拱他。“你开心不开心?”
祈游还特认真的想了想,“有件事,是有多不开心。”
“什么事?”
“怎么不叫我来接你?”祈游认真地说,“你打个电话,我就会过来。签合同有葛老师就行。”
看他那样,宋一满懂了。
“你该不会是吃醋吧?”
她以为男人会推却一番,哪知道他却理所当然地说,“是啊,我吃醋。”
他又凑近她,问,“这么酸,你没闻见?”
宋一满笑嘻嘻地说,“我跟段宏没什么。”
“跟他没关系。”祈游认真起来,“我是希望你可以打扰我。”
不要顾忌是不是时间不对。
不要担心会不会惹他厌烦。
祈游叹了口气,“是不是我不够爱你,所以才让你没什么底气和安全感?”祈游真的在反省这个事,因为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的女人太懂事,不麻烦自己,反而是自己的爱没表达到位。
他没给她就算你折腾全世界老子也能给你撑住的底气。
“看来以后我要每天说一遍很爱你。”祈游看着宋一满的眼睛,“你说好不好?”
宋一满不乐意了。
“不好。”她说,“万一你让我养成习惯,又哪天不说,我找谁评理去?”
“那要不这样好了。”祈游不知道发什么疯,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北冰洋,起开后把易拉罐的环留下了。他不由分说地把环套在宋一满的手上,“你嫁给我吧。”
“我要哪天不爱你了,你就把我往死里吿。咱俩结婚前就把财产证明写清楚了,哪天我不爱你了,你就让我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宋一满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她把玩着那个拉环,笑着说,“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祈游亲了亲她的指尖,“当最爱的人。”
“阿满,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谁。罗知棋很爱你,你的朋友很爱你,我也很爱你。但我知道我们的爱是不一样的。而在这份爱的领悟里,我会是最爱你的那个人。”他动情地说,“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你在心里给我留个位置。”
“你说什么呢!”她怎么会不爱他呀。
“既然戒指你都带了,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呢?”
想每天醒来都有她在身边。
宋一满这才发现,他认真的啊!
他拿个易拉罐的环在求婚!
“谁要嫁啊!”
她才不呢!
〔为了发出补充一排字〕
作者有话要说: 锁nm你以为自己在跳lag吗?
出现口勿必锁。呵呵。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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