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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那位四皇子以监国身份摄政,没有登基?”
“是的太子殿下,根据楚国那边传来的情报,确实是这般,楚国来使所用的楚国诏书上的落款,也是他大楚摄政王,而非他大楚皇帝。”
太子闻言,笑了笑,扭头看向身旁的礼部尚书宁方盛,道:
“宁老,您觉得那位楚国四皇子到底是何意?”
明明已经击败了其他几位夺位的皇子,也得到了楚国国内的几家有着柱国的大贵族支持,他偏偏却没顺势继位,而是改封自己为监国。
其实,在战术上重视对手,在战略上藐视对手,这话,自古以来就有之。
尤其是在国与国的层面中,将对方视为“名利之徒”也是一种政治正确。
更别提如今大燕,虽说曾在望江初战中失败了一次,但最终还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局,几年以来,连番对外大胜,莫说大燕百姓那膨胀的家国自豪感,就是这些真正地朝堂执牛耳者,也是自信气度显然。
点评其他国家的官家或者皇子大臣时,自是会带上一种上位者俯视的惯性。
当然了,该怎么分析还是得怎么分析,自信是自信,但也没天真地认为对方就真的是傻子。
“太子,依老臣看来,许是楚国青鸾军被困玉盘城,我大燕铁骑驱逐野人后,一统三晋之地,使得那位楚国四皇子在夺位之后失去了从容布置的时机。
不继位而先自封监国,想来,也是想着团结和整合国内各大势力,先应对来自我大燕的压力。”
太子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
放着那尊位置,不急着坐上去,是不想么?肯定不是的。
身为一国太子的他,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张龙椅的吸引力到底有多恐怖。
这时,户部尚书徐广怀则开口道:
“其实,没急着继位,想来也是因为咱们燕军的进军速度和取得之战果,超过了他原本所设想。
太子,宁老,咱们眼下,还是得先将这些国书和条约细节给早早敲定了为好。”
国书,是楚国送来的。
不管那位四皇子是楚皇还是监国摄政王,他都不可能放任那四万青鸾军在玉盘城里饿死。
但很显然,那位是没打算派出大军再来一次远征,而是希望以和谈的方式,求一个体面一点的收尾。
楚国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首先,原本司徒家手中的镇南关将归还燕国;
同时楚国将承认大燕对三晋之地统治上的法理;
这是前两条,
这是对之前的那一场战争做一个交代。
接下来,还有两条。
一条,是燕楚两国将签订盟约;
楚国摄政王在国书中回忆了当年姬家和熊家一个燕侯一个楚侯,都是奉大夏天子令开疆拓土的袍泽,彼此本是一家人。
所以,自此之后,双方将守望相助,燕国遇到蛮族威胁时,楚国会帮助;楚国遇到山越威胁时,燕国会帮助。
这是一句屁话,
且不说百年来,大燕将蛮族给揍得完全没了脾气,就说楚国那边的山越百族,都已经被楚人驱逐到真正的穷山恶水之间,估摸着都快灭族了。
双方都没有敌人了,还守望相助个什么东西?
就说真的哪天山越忽然崛起,蛮族也崛起了,一个,在大燕的最西边,一个,在楚国的最南面,彼此相助来得及么?
当然了,燕人知道这是屁话,楚人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按照外交习惯,屁话后面,肯定会跟着真正有用的话。
那就是第二条,燕楚将成“兄弟之国”。
楚国摄政王因为还没继位,所以想遥尊已故楚国先皇和燕皇成为“兄弟”,谁大谁小,论年纪还是论国力都无所谓了,直接跳过了这个争论,反正,楚国摄政王可以认燕皇为“叔父”。
这是四大条,
下面,还有一大堆的琐碎细节。
比如,楚国将赔偿燕国粮食、财帛等等,以平息燕国愤怒,且愿意仿照当初的乾国,对燕国每年递交岁币。
楚国来使,姓景,叫景阳,乃楚国大贵族景氏之人,为楚国摄政王亲信,此次合约,完全由其代表楚国摄政王的意志来洽谈。
本着对等的原则,一个“侄儿皇帝”派来的人,自然得交给下一辈去处理,所以,燕皇就将这件事交给了太子。
由太子负责率相关官员进行洽谈,以期得到一个燕国最好的结果。
身为户部尚书的徐广怀对这次和谈很是看重,燕国需要休养生息,与民更始,如果能够和楚国达成盟约,不管这盟约有效没效,至少能维系住个五年和平吧?
五年不打仗的话,燕地可以进一步地发展,晋地也能相对地恢复一些元气,钱粮上面,也就能从容下来了。
太子将手中的案牍放了下来,伸手揉了揉眉心,道:
“毛大人,您觉得,我大燕这仗,还能继续打下去么?”
虽说楚国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但就这般让那近四万的青鸾军回去,不说由此可能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就是单纯地站在一个个人好恶的角度上来看,都觉得有些让人不够快意。
兵部尚书毛明才起身回禀道:
“回太子的话,如今,靖南王辖三晋之兵尽起,其实已经是做好了和楚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但………”
太子点点头,道:
“能不打还是最好不要打是么?”
“臣的意思确实是这样,将士疲敝,这一仗,再打下去,于国于军,都是一种煎熬。
靖南王用兵,向来讲究不动如山,动则如惊雷炸起。
如今,摆出这种架势去以势压人其实并非是靖南王用兵风格,想来,靖南王也清楚,就此止住才是于我大燕最有利的结局。”
“孤知道了,宁老,国书规格和其他一些细务,还需您再多操操心,不要在礼法上出什么纰漏,另外,命鸿胪寺知会乾国使节,他们可是欠了快三年的岁币了。”
说着,太子又看向户部尚书徐广怀,
“乾国不仅仅要补足之前三年所拖欠之岁币,同时,具体数额上还需进行修改,至少,不得比楚人的低。
两件事儿,咱就当一件事儿给一起办了吧。”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三国大战开启前,其实燕乾双方边境线上就已经很是紧张了,所以那一年的岁币,乾国就没送过来,再之后战事打响,燕军攻入乾国,乾国狼狈应对,等到那次之后,两国其实一直处于“开战”的状态。
虽然,当燕人撤军之后,乾人也没想着北上做什么,两国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战争”状态其实一直都没有解除。
如今,借着和楚人谈和的契机,把乾国也拉进来,大家一起谈谈,顺带着,把和约再给签订一下。
大燕需要休养生息,那就借着这个机会,反正敲一个竹杠是敲,敲两个也是敲,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这不是燕皇的想法,这是太子的想法,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子本人的魄力和能力。
“对了,徐大人,六弟在你户部近日如何?”
自家六弟被父皇派去观风户部,名义上,观风,只是学习和了解的差事。
但这差事,加上其皇子的身份,真的是可大可小。
而户部,又是徐广怀的地盘。
在太子看来,这位户部尚书并非是自己的人,但双方之间,倒是存在着不少默契。
尤其是在止戈修养这件事上,二人的观念一致。
虽说忘战必危,但好战必乱,燕国如今大势已成,自当好好经营,将势转化为实,以图稳重。
“回太子的话,六殿下这些日子在户部,倒也清闲,整日约同僚们饮酒作乐。”
太子听到这话,却摇摇头,道:
“六弟年幼,也是个闲散性子,我这个当哥哥的,还得劳请徐大人多多担待指点。”
说着,
太子起身,对着徐广怀一鞠而下;
徐广怀马上起身,恭敬相跪。
礼部尚书宁方盛抚长须微笑,
他是满意太子的,有储君之气,也有日后人君之相;
毛明才不动如山,只是默默地重新打开一份案牍。
当真是兄弟情深?
自是不尽然。
大皇子兵败将归,有风声起,将迎娶蛮族公主,自此当绝一切可能;
三皇子湖心亭春日沐风,夏日听雷,秋日观叶,冬日赏雪;
他的人生,只剩下一座亭子,和那一遍又一遍的春夏秋冬。
邓家的衰落,四皇子失去最大臂助,陛下军改,一扫军头格局,此时的四皇子,已然是折了翅的风筝;
五皇子不爱出门,喜宅家做那木匠活儿,曾数次因此被陛下下旨责罚,却依旧我行我素;
七皇子太小,大燕不是什么君衰臣强的格局,所以,七皇子很难去触摸那个位置。
一番算下来,
除了个近期忽然冒头而出的闲散六皇子观风户部,
太子殿下,算是没有对手了。
夺嫡之争,向来没有退路,哪怕一点点苗头,到最后清算时,都算是天大的罪过。
能坐到一部尚书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自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精?
就是那感动得下跪回礼的徐广怀徐尚书,岂能不清楚太子殿下心中的意思?
但,这就是格局,这就是层次;
假的,多把玩把玩,也就能玩儿成真的。
太子这种内敛却不失峥嵘的感觉,才最受这些老臣所认可。
有国本如此,真的很可以了。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说是投靠谁,当谁家的狗,那真是没那个必要,除了燕皇,没人能这般去拿捏他们,所以,大家更看重的,还是政治主张上的相适。
你的主张和我相仿,那我就支持你。
且会自然而然地站在你的身侧,呼应你一下,再将你的对手,给按下去。
太子殿下的“照顾”之意,该懂的人,自然会懂的。
待得双方重新落座后,
礼部尚书宁方盛开口道:
“太子殿下,臣听闻前日您在东宫设宴,款待去岁进士?”
太子正色回应道:
“回宁老的话,确实如此。”
去岁大燕第一场科举,太子是从办,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
今岁的春闱,陛下下诏,由太子主持。
大燕兴科举两年,这位国之储君,将坐实天下士子大师之名,可以说,是他奉命托举起了龙门,让那寒门读书人得以跃上御阶。
去岁的科举,是宁方盛亲自主持,太子为辅的,他已经老了,能在文事上多为大燕的寒门学子做一些事情,就是他现如今的心愿。
可幸,这位太子,在这方面的心思,和自己无比契合。
“宁老,如今我大燕国势蒸蒸日上,自是需要这些学子充填我大燕朝堂,夯实我大燕根骨,孤,设宴款待他们,只是问问近况,以作鼓励。”
燕皇的气魄,在那里,他不会去在意自己的太子去结交文官以及去收揽这些新入朝堂的年轻官员。
所以,太子设宴设得明目,提起这事时,也是从容。
若是换做其他皇帝,其太子,断然不可能这般的,也不敢这般的。
马踏门阀之后,燕国朝堂上出现了很严重的“官慌”,虽说提吏入官,解了一些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法。
且开科举,取寒门入仕,才算是根除门阀的根本之策。
也因此,去岁的进士,外放的少说也是一地父母,留京的,更是在六部之中很快冒尖崛起。
能力是一方面,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扶持他们,符合当下的政治风向。
宁方盛笑着点点头,道:
“太子有心了。”
“宁老言重了,这是孤应该做的。”
说着,
太子甩了甩手腕,吩咐身边的李英莲去御膳房那里催一下夜宵,
盟约的事,越早敲定越好,所以免不了要通宵达旦了。
累是累,
但其中也有一分充实。
太子的目光微微环视四周,
坐在这个位置上,
只要我不犯错,你能奈我何?
在太子脑海之中,
至今记得那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
自己和大哥跪伏在地上,受父皇训斥,
而年幼的六弟则被父皇抱着坐在他的腿上;
那一日,父皇说过的一句话,至今仍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太子的心里:
“你们啊你们啊,罢了,还好,还有个小六像朕。”
姬成玦,
你没机会的,
一点都没有。
……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
郡主斜靠在凉亭台阶上,一边朝着池塘里丢着石子儿一边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姬成玦问道。
“姐,我这儿刚进来,您不说给我弄杯茶吃吃,上来就问这般诛心的问题,不合适吧?”
姬成玦笑嘻嘻地在郡主对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却故意没回答这个问题。
郡主伸腿,
踹了一脚小六子,
她可没怎么收力,
小六子被踹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装了,已经破相了,再装也没以前那么自然了,我就好奇了,装了这么多年的闲散废物王爷,怎么着忽然之间就放下了?”
“我装了什么了我?”
“在我面前,给我老实点儿,我还没嫁给你二哥呢,咱这会儿,还能正常地说点儿话。”
“怎么着,您当了我嫂子后,不应该更亲近一些么?”
“亲近你个鬼,信不信等成亲第二天,我就让城外的镇北军进你的府邸将你给抓起来?”
“姐,您这是要造反?”
“手段太过激了一些?”
“那是。”
“行,那就等成亲后,喊你来东宫,我就说你要轻薄我,顺势让七叔将你给砍了。”
七叔正好走进来,递给姬成玦一杯热茶,闻言,也只是笑笑。
姬成玦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他清楚,眼前这女人,看起来美丽动人不假,但那颗心,该狠起来,那是真的狠啊。
姓郑的至今可都还念念不忘当年差点被这女人当草料丢荒漠上的那件事。
“成玦自认为自小到大,都对姐姐很是恭敬,逢年过节,礼俸更是从未缺过,按理说………”
郡主“呵呵”了一声,
“爹当初曾说过,你最像陛下。”
“………”姬成玦。
“怎么着了,等我嫁给你二哥,帮你二哥顺手铲掉一个威胁,身为人妻,不是很应当的事儿么?”
夫妻一体,
你对我丈夫的皇位有威胁,
那就把你给除掉咯。
姬成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还真是这么个理。”
“别怪老娘不近人情,自打前些年镇北军的探子发现你居然在我侯府外也有布置时,老娘就知道你和老五不同。
你要是装,一直装下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多盯着你一点就是了,这些年来,那么多稀罕物的孝敬,总能买你一条命不是?
可偏偏也不知道怎么了,老人家常说吃了猪油蒙了心容易做昏头的事儿;
哟,
可不是,
到底是娶了屠户家的女儿,这猪油,看来真的是没少吃。”
姬成玦闻言,摇头笑笑,
道:
“倒不是因为女人。”
“下一句话先别说,容易让我作呕。”
“额………”
姬成玦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点头道:
“还真是因为男人。”
“看来我大燕打下了晋地,那晋地的风,还真吹进来了。”
“那人姐姐也认得,郑凡。”
听到“郑凡”这个名字,郡主稍许用力地将手中的石子儿打了出去,在水面上飞出几个水漂。
“老娘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听起来,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明明是她最先认识到郑凡的,在认识她之前,郑凡连个官身都没有,只是一个被征发而来的民夫。
自己,曾问过他,要不要到李家当一个家丁。
原本以为那小子不清楚李家的家丁,镇北侯府的家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傻乎乎地选了个护商校尉这个临时搭设起来的官职。
但根据这小子之后做出的事儿来看,其绝非愚钝之人,换句话来说,是他故意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堂堂镇北侯府郡主,哪里会对一个民夫出身的人花费那么多的耐心。
然而,之后,伴随着其一步一步崛起,受到靖南侯赏识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才几年功夫,居然就已经从民夫做到了雪海关总兵的位置上,陛下更赐封其为平野伯。
所以,人家不是不知道镇北侯府家丁意味着什么,是人家的心气儿高着,不稀罕用这个带着点家奴性质的身份去做进身之阶。
郑凡越是优秀,官儿做得越大,战功拿得越多,
郡主“错失良才”的事儿,就会越是被提起。
尤其是郑凡这个北封郡出身的人氏,居然在靖南军里做到了总兵,是个人总会问一句:为什么?
然后,
郡主知道自己又要被拿出来“鞭尸”了。
什么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什么有眼无珠,总之,什么盆子都能往自己头上去扣。
最令她郁结的是,自己还不能去分辨什么,也无从去分辨。
当初,自家老子都想要这个人,想从靖南侯手里将人给挖回来,也依旧没成功。
但那时的自己,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个混账东西,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老娘当时确实是看走了眼。”
说着,
郡主又看向姬成玦,笑道:
“世人都知晓他郑凡是你这个六爷的人,是你供出来的,怎么着…………哦,我晓得了。
是瞧着自己曾经供出来的小催巴如今都当上总兵了,自己急了,怕再装下去,那条链子也就断了是不?”
“哪有什么链子不链子的,我可没拿他当狗,是朋友。再说了,以那小子的性子,要真愿意当狗,当初为什么会拒绝您呢?
这就叫,有本事的人,自然就有脾气。
至于这次嘛,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是国库快撑不住了,父皇才想起我这个早前犄角旮旯的儿子,把我给提出来,给他收弄钱粮丰盈国库。”
“得了吧,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信。”
“唉,还真是没想到,姐姐您这么看重我。”
郡主闻言,笑了,
道:
“寻常民间的嫂嫂,那是长嫂如母,皇家的嫂嫂,是巴不得自家小叔子全都早夭掉啊。”
这话说得很犯忌讳,但这里是西园,同时以她的身份,说这种话,就算传进燕皇耳朵里,燕皇大概也就一笑而过。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长嫂如母的故事挺多了,但实际上,这民间,也多的是妯娌间的勾心斗角甚至是你死我活,这才是常态。”
“行了行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跟您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剑。”
郡主看向随侍在一旁的七叔。
姬成玦马上道:
“可不是这一把。”
郡主此时身边有两把剑,一把是自小陪着自己长大保护着自己的七叔,另一把,则在京城外的大营之中。
当世四大剑客之一……李良申。
“那把剑莫说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我也没办法借出去。”
姬成玦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儿,
道:
“所以,只是来和您吱应一声。”
郡主眼睛当即眯了起来,
道:
“好大的口气。”
姬成玦点点头,倒是坦然认下了,随即道:
“姐姐,您这不还是没和我二哥成亲么,咱们,至少眼下还是朋友不是?”
“仗打完了,我也快过门了。”
姬成玦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小六子我,就先告辞了?”
“不送。”
姬成玦走出了西园,在西园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牌匾。
“呵呵……”
张公公预备的马车就在外头,姬成玦坐上了马车。
马车行使,车厢内晃晃悠悠的,姬成玦的身子随之也一起晃晃悠悠。
“说是当了我嫂子后,就要弄死我。”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顾自地嘀咕道:
“再聪明,终究是被家里惯坏了的丫头啊。”
套用姓郑的以前曾说的一句话,家庭成长环境不一样。
“啧啧………”
姬成玦品了品,
发现郑凡以前说的很多话,事后回想起来,总能砸吧出不一样的味道。
驾车的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咱们就直接去么?”
“直接去,以后,咱也硬气点儿。”
张公公马上道:
“主子说笑了,奴才想硬也硬不起来啊。”
“哈哈哈。”
“主子,听说这些日子,太子殿下为楚国来使递交国书的事儿,和诸位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呢。”
“让他瞎忙去呗。”
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口。
这是京城很上档次的一家酒楼,取名叫“状元楼”。
六年前就开了,
但那时,
大燕还是门阀林立,没有科举,自然也就没有状元。
所以这状元楼,在京城人眼里,是学的那乾国人的风气。
平日里,生意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在赔本赚吆喝。
但伴随着燕国开始科举取士,去岁,燕国也有了自己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这早开了好几年的状元楼,一下子就火起来了,宾客不绝。
姬成玦下了马车,走入其中。
“哟,客官,您是住店还是用饭啊?”
“我朋友在上头,行了,你忙去吧,不用招呼了。”
打发开了小二,姬成玦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楼上都是包厢,其中有三个位置最正中央的包厢,从状元楼开业那会儿开始,就挂着牌子,非“进士”不得开局。
那会儿状元楼生意不好,但这事儿也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这老板脑子昏头了,净整这些笑话。
但随着科举一开,第一批新科进士出炉后,状元楼的这三个包厢,基本就没怎么断过。
刚放榜后那俩月,这里经常由那些进士老爷们过来开局,而之后,其他商贾或者勋贵想来结交他们时,也会特意选择来状元楼开局。
姬成玦走到甲等包厢门口,没急着进去,而是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似乎是因为姬成玦停留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守在二楼角落里应该是下人小厮的一帮人开始向这里走来。
一直跟着姬成玦的张公公这会儿也主动向他们走去,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坏了我家主子的雅兴。”
在这京中,能用太监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小厮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再敢过来。
此时,包厢内已经吵起来了。
“胡正房,不是你给我下帖子么,说今日是你三十生辰酒,特来请我一聚。”
“不是我,再说了,我三十生辰酒前俩月就过了,那会儿前线战局不明,我怎么敢操办这些。
我是收了刘楚才的帖子,说是前日刚纳了一妾,请我来聚聚。”
“你才纳妾了呢,我家那位河东狮怎么可能让我纳妾,我是收到老秦的帖子,说是搞来一些好酒,让我过来一起尝尝。”
一屋子里,可都是去岁的进士老爷。
因为是燕国第一科进士,且大多出自寒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
出京外放的暂且不提,他们这些留京的分散在各个衙门的,自然会本能地抱团在一起。
乾国那边的文人士大夫,早就完成了百年的事儿,燕国这里的他们,才刚刚开始,尤其是眼下在官场上,他们还很弱小时,更需要团结。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你,也不是你,又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请的咱们来这里一遭?”
“是啊,到底是谁。”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的姬成玦在此时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时间,里面十多个进士老爷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毫无意外,没人认识他。
一来,是六皇子向来荒唐,不理政务,也不从军务;
二来,这半年多的时间,他都在南安县城待着,想刷脸也没地方刷。
姬成玦没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指了指酒桌上的席面,道:
“菜上了,酒也热了,怎么着,都不用呢?”
姬成玦走到首座的位置,没急着坐下去,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椅子靠背。
“敢问尊驾从何处来?”
“可是尊驾将我等诓骗至此?”
“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
一群质问声砸来。
大家都明白了,很显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公子哥将自己等人骗过来的。
他们怕倒是不怕,毕竟每个人身上都有官身,平日里,也不是没接触过什么王公权贵。
姬成玦没急着回答,
而是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对面身材瘦高的男子,
道:
“你是刘楚才吧,尊夫人的病,好些了么,那个病可得好好将养,切忌不可遇寒,万万马虎不得。
别看冬日过去了,但冬春交际时,才最是容易复发的时候。”
刘楚才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他夫人的病,是当初为了供自己读书时操劳过度留下的,当时,差点人都没了,自己也没钱抓药,正打算去将屋子里的一些书拿去卖掉换些银钱去请大夫抓些药时,没想到书轩老板却没收下他的书,反而给了他一笔银子,且帮他请来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自己的夫人诊治。
这件事,他从未对外提起过,去岁高中回乡时,想去当面拜谢昔日的恩人,却不曾想那书轩竟然已经关门了,老板也不知所踪。
所以,寻常时候朋友都笑话他惧内,但实际上,是因其心底对妻子有愧疚,哪怕如今发达了,也不愿纳妾。
姬成玦又伸手指了指那个稍显矮胖的男子,道:
“胡正房,这才几年啊,居然就胖了这么多,想当初被诬告坐牢时,可是瘦得跟个皮包骨头一样的吧?”
胡正房脸上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秦箫生,令尊现在还好?地方有司没再去找麻烦吧?早就分宗几代人了,就因为受伤还有一些上等良田,就被人盯着当秦家门阀子弟去打,那些地方有司,倒真是有些吃人不骨头了。”
秦箫生脸上也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
“对了,还有你…………”
“啊,你是…………”
“哈哈哈,你小子,想当初…………”
姬成玦一个一个地指过去,一个一个地打着招呼,一个一个地说着。
包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凝重了下来。
没人敢再大声呵斥,更没人敢去质问。
一圈说完,
每个人都点到了,也说到了。
姬成玦伸手,亲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听说,前日太子殿下请你们去岁那一科所有留京的进士进东宫饮宴了,怎么样,东宫的酒水,好喝么?”
没人敢回答,一来,是因为那个事关太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所有人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怎么着啊,诸位可都是我大燕翘楚,我大燕的未来,我大燕栋梁,做得了华丽文章,却说不得话么?”
这时,
刘楚才舔了舔嘴唇,对姬成玦拱手道:
“敢问……敢问尊驾,到底是何方神圣。”
姬成玦略作沉吟,
笑了笑,
一边亲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边慢悠悠道:
“当今圣上乃旷世明君,马踏门阀,为国取材,为寒门开晋升之阶;
陛下所愿,乃希望我大燕英才可不计门第之嫌,不受血统之困,有才者,当为国谋事于庙堂,当牧民为善于地方。
尔等是第一批,等春闱开始后,马上会有第二批。
尔等,是我大燕的未来。
我,
姬成玦,
当今陛下第六子,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六皇子?
他是六皇子?
姬成玦没等这些震惊的进士老爷们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地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先前在西园时郡主对自己说的话。
她说只要她成为了太子妃,就必然会除掉自己。
姬成玦叹了口气,
仰头,
那时的他,
真的很想回一句:
如果不是父皇一直故意不把我放在盘中,
你以为还有你们,还有你丈夫什么事儿?
你们只看到了父皇故意打压我,把我打压得快喘不过气来,让我受尽狼狈;
却不真的动脑子想想,
父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真不喜欢一个儿子,随随便便打发掉也就是了,却还偏偏要对我这般狠么?
处心积虑地,削我,压我,打我,斥我,谪我,
呵呵,
若不是我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脉,
说不定我人早就没了。
但,
谁叫我像他呢,
谁叫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真的像他呢。
夺嫡,
争位,
让老头子自己想一想,他如果下场的话,你们还有胜算么?
你姬成朗以为当一个从师或者亲自主持一场春闱,就能成为这些新科进士的师尊了?
就能收纳一批一批年轻官员为自己所用?
是,
您受累了,
您站在那儿,扶了一下那龙门,看着那群鱼儿跃过去;
就真的以为这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了?
也不想想,
这些鱼儿,
在跃龙门之前,
到底是谁在喂养着的。
其实,剔除掉门阀子弟后,那些所谓的寒门,所谓的大燕读书人种子,其实并不算多,筛选出一些品性好的,提前施恩,所付出的成本和后续的收效比起来,真的是不值一提。
当然了,也不能逮着谁就资助,白眼儿狼准有,但不能太多,否则就容易打水漂。
他姬成玦,可从不做那赔本的买卖。
只可惜,郑伯爷此时不在这里,否则也不得不在心里赞一声佩服。
郑伯爷所熟悉的那个历史里,明朝的晋党以及后世一些国家的财阀,其实也都是以这种方式去布局,从而最终达到影响朝政的目的。
当资本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后,它本能地会去进行渗透和扩张,且不仅仅局限于做买卖上。
姬成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现如今,你们都以为我姬成玦只供出了一个平野伯!
殊不知,
前些年我的买卖彻底铺开时,到底供过了多少人!
一念至此,
姬成玦的目光微凝,
扫过面前站着的这群人,
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
道:
“诸位都是读书人,也是我大燕最会读书的一群人。
有个问题,
成玦不才,
想请教大家。
那就是,
在诸位看来,
生恩和养恩,
到底孰轻孰重?”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也不是谁先动了,更像是一种不约而同。
在场十余位进士老爷各部官员,
向着坐在首座的姬成玦跪伏了下来,
齐声道:
“拜见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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