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从知晓远方孤山下的兄长和小小的艾莉亚计划着什么。
失去死灵诸眼的我,大概还在苍茫雪原地下的隧道里,周遭有莫名的光照和状似鱼梁木留下的树根,很奇怪不是吗?按我的理解,这样的地下该是之前那白冰铺满的狭窄通路,充满了压人心田的冷寂,就像是坍塌之前一样。
此时此刻,在这诡异而安详的氛围中,我伴着龙王亡夫奥利昂的尸首,盯着眼前这一只生物,我不知脸上该现什么表情。
这只生物…
它自然不是野人、守夜人或者其他的人类,米歇尔·雷德佛或者琼恩·雪诺之类的,它更不是丹妮莉丝。
它也不是龙,不是异鬼、尸鬼或者更虚无缥缈的森林之子,再或者瑞肯那个“最后的绿先知”。
它是一头狼。
狼出现在现哪里都不奇怪,满世界到处都是,可是在这地下?在北方荒原?一只和冰原狼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而且还没被异鬼给荼毒的狼,出现在这里简直就像是……当年篡夺者战争中杀到铁王座前的大军,发现端坐的疯王其实是一只小猪。
小猪还在哼哧哼哧地叫。
没错!这就是我的感受,吊诡又滑稽!
我呆呆地看着这只灰背的野狼,它走近我,距离近得足以让我看清他四肢腋下的白色绒毛。
然后,它舔了舔我的脸,血盆大口喷出的腥臭热气让我下意识地向后蹭了两蹭,本就勉强支撑的胳膊差点没松了力气。,,
我蹙眉看着狼的双目,狭长成窄三角形,嵌在它脸庞的两边,在不凶的时候看起来略显猥琐。
我在忍痛观察着它,它姿态自然地亲昵蹭动,半晌之后,我脑海中灵光一现。
“走开!狼灵,别装蒜!”
“嗷呜。”野狼报以委屈的呜咽。
“别闹!离我远点!”
特么地被一个狼灵蹭和直接被个大老爷们吃豆腐有什么区别?!
它不依不饶,我徒劳地挣扎着,直到被压住的双足发出剧烈的刺痛,才痛吟着任其施为。
他妈的,我咬牙想,在奥利昂尸体前骚扰我,这算不算是什么未亡人或者夫前犯?
恶心!十足恶心!
“又见面了,小丫头。”
就在我心烦意乱,被搅闹得满身是毛的时候,一个苍老而让我感觉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掌根抵住似狗胜似狼的野兽,然后一把推开,紧接着,就听到有什么圆柱子在转动的低吟,我抬眸看去,只见一个老头儿坐在搭了六个木头轱辘的木板上,一身破烂的毛皮,宛如野人,如果不细看也确实该是野人。
这是一个熟人。
我记得
“希达·绿沼?!”
我意外地吐出一个被遗忘在记忆角落中的名字。
“是我。”
他是我当初在孤山中寻觅到的奇怪沼泽人,后来被我送去了绝境长城,以期他的狼灵天赋能对绝境长城有些用处,当时我还心想,指不定他还能启发别的狼灵,例如后来同样奔赴长城的琼恩·雪诺。
不过现在,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如此反常,这老家伙绝对绝对不是普通的狼灵。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由问道,几乎忘了他那头狼。
似乎那头狼该叫新生或者别的什么名字。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他看着我,约摸是在解读我的表情以明了我的情绪,“高墙崩塌,就像是你我在那座山里看到的预言一样,然后,我就来了。”
我不记得我看到过什么预言。
恐怕是发现了我的不解,明晰了我的遗忘,希达·绿沼立刻给我了答案:
“躯体已摧,契约留存。”
“什么契约,”我不由问,“先民和森林之子订立的契约?”
在那古老的纪元,先民与森林之子为结束两族之间的纷争(或者说先民对森林之子的单方面屠杀),在神眼湖的千面屿缔结和平。
“上一次,你也问过这个问题,接着下一句,想起来了吗?风毁高贵,懦夫永生,诸木静语,屏障永存。”
我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三句话听起来糟糕透了,躯体已摧,契约留存。诸木静语,屏障永存。“存”这个单词居然出现了两次,这简直就是所有诗人都无法忍受的灾难。
啊,等等,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想起来了,当时他就故弄玄虚没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现在呢,一派智者的模样给我揭露谜底?
“有话直说,老朽。”我口气很不耐烦,“对一个恐怕得截肢的人你就这么狠心?非要让我忍着痛听你唠叨?”
他看了一眼我无力拖着的右臂,然后是压着我无法动弹脚丫的石土,“啊,最糟也不过和我一样,你还有命在呢。这么说吧,你说的确实是那场契约,但是却没有明白契约真正的涵义。”
契约真正的涵义?
“是什么?”
我语现好奇,暂时强当脚踝处的痛楚不存在。
“想一想史塔克家族为什么能够成为先民的君主。”他没提北境封君这个更正确的称号,而是直接将史塔克称为先民一整个民族的领袖。不过这形容也没错,纵观维斯特洛的领主君王,于先民之主这个形容而言,史塔克应得其份。
“因为他们过去就是冬境之王。”
我解答道。
“而他们成为冬境之王的原因是因为临冬城,是因为‘筑城者’布兰登那足以修建起绝境长城的冰魔法,是因为,先民和森林之子缔结的契约,莱雅拉·波顿。”
冰魔法,寒神的魔法。
紧接着,希达·绿沼,或许是最后一个泽地人的矮小老头,说出了他铺垫如此之长后,想要说出的那个答案:
“先民和森林之子的缔约,内容可不是什么大众传唱的和平,而是森林之子承认先民为维斯特洛的主宰,以乞求自身的生存空间。同时,作为在青铜刀剑之下苟活的代价,他们让先民真正地被这片大地给承认了,他们教会先民献祭,死后成为鱼梁木注视这世界,一如预言,森林之子是屈膝跪拜的懦夫,而先民的先祖们,成为了旧神诸神。”
先民,才是旧神
等等!
“献祭!”我眯起双目,捕捉到一个词汇,“什么献祭?活祭?”
“是的,流着血泪的男孩献出了自己的父母和双腿,成为了旧神之一。”
我想他在说瑞肯,瑞肯父母双亡,身子瘫痪。
接着,他开始说我了。
“而恐怖堡的女儿,”那双绿油油的老眼盯着我,不再有半丝老态,“恐怖堡的女儿献出了自己的几乎所有亲人,成为了维斯特洛的君主,甚至在成为西方之王之前,就索取了东方的火之血,成为了东方的国王,现在呢,恐怖堡的女儿,这个已死未亡之人又献出了自己的双腿,她会成为什么,接下来还会献出什么呢?”
他问道,问的问题如此诡异。
他那话中暗藏的残酷现实更是不禁让我战栗。
献祭。
献祭!
我献祭了自己的良知,获得了在君临的权柄,尔后献祭了人命获得了死灵术,我——
不,我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他在扯谎!
为什么?用脑子想想:
人成长的过程本身就是在不断舍弃的过程。
我知道,我很明白舍弃的痛苦,有很多我以前唾弃的、谴责的行为,临到自己头上时,我会发现自己不得不去做。
我业知道,在这主动或被迫放弃,且或许今后会后悔的苦旅之中,最后留下的东西,就是自己真正重视的事物,不舍得丢弃的事物,于我而言或许就是亲情以及对权力与自由的追索。
这一切,就是我在认清自己的真实面貌,在从女孩,变成女人,这就是成熟,无奈的成熟。
然而,这是人之常情,绝非什么魔法,献祭?牺牲?
想想吧。
农奴们、国王们,这世上一切人等,不分贵贱,全都在经历不断抛弃的过程,如果说这也算是什么献祭,什么玄之又玄的魔法,那世上的魔法也太多了点,凭什么就我有?
“哼,”我轻蔑作样,坦然而视,“如果我献出我的权力呢?”
“那只是表象而已,你真的重视你的权力吗?”
希达靠近我,垂首问道。
难道不是吗?越有权力,才会越自由。
越强大,才能越自由。
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谁也逃不掉。
他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是你的兄长和你的女儿呢,莱雅拉——”
什么?!
我惊愕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狼灵,这年迈之躯绝对无法至此才对。
紧接着,我发出愤怒的嘶吼: “你胆敢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