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娜的房间内,叶琳娜反坐在一张高背椅上看着正在收拾衣服的妹妹,下巴靠在双数上不由叹气的说道:“安妮亚,也许我们应该给你开一个舞会送行,好多有名望的先生和夫人都想见一见你。”
安娜压着箱子扣上皮扣,口中满不在乎的说道:“不用了,有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我们的亲戚和我的朋友,我这些天不是都见过了么。”
叶琳娜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没听说吗?中国已经取消了和帝国的外交关系,库达涅夫先生已经被解除了驻华公使的职务,帝国派出的驻华外交官现在都失去了自己的职位。
据说,中国政府正在和莫斯科谈判,决定正式承认苏联,并准备把帝国政府的在华财产转移给那些红俄。从国内逃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恐怕也很难再回家乡去了,大家在外面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吗?”
安娜把整理好的旅行箱放在地上,然后转身坐在床上,认真的看着姐姐说道:“列娜,父亲和哥哥已经不再是临时政府的官员了,两位陛下也承认了对于自己的控诉。
帮助那些离开了俄国的同胞安定下来,我并不反对,但是我反对父亲和哥哥再卷入什么拯救沙皇的计划。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沙皇可不是布尔什维克赶下台的,现在流亡在国外的白俄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二月革命时,还曾经为沙皇下台而欢呼呢?”
叶琳娜迟疑了许久才说道:“可是布尔什维克夺走了我们家在国内的所有财产,你难道一点都不怀念我们从小长大的家园了吗?”
安娜叹了口气说道:“我很怀念我们在俄国的家,但是列娜,清醒一些。在高尔察克将军和邓尼金将军失败之后,我们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地主和贵族过去是怎样对待农民的,现在他们就会如何对待我们。
中国既然已经准备和苏联建立外交关系了,那么他们肯定不会允许我们在他们的土地上策划如何反对苏联政府的。这个时候和他们混在一起,只会让父亲和哥哥沦为那些逃亡贵族的工具而已。他们如果真的那么想救出两位陛下的话,那么就不会带回那么多珠宝和黄金。”
叶琳娜顿时皱起了眉毛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父亲和哥哥,他们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他们只是为临时政府保管这些财产,并不是偷窃了临时政府的财产。”
安娜注视着姐姐,冷静的问道:“如果父亲和哥哥真把那些财产当成是临时政府的,就应该把钱拿出来救济那些在哈尔滨流亡的俄国同胞,而不是投资在工厂和房产上。
再说了,那些人真的是为了认识我吗?列娜。”
叶琳娜侧了侧头,避开了妹妹的目光,眼神闪烁的回答道:“当然,如果不是为了认识你,又何必邀请您参加舞会呢?”
安娜沉默了半天,终于起身对着姐姐说道:“那么请帮我转告他们,我感激他们给出的邀请。但是现在中国好多地方都在闹灾,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参加他们的舞会了。我要下楼和母亲说说话,你要不要一起?”
叶琳娜不情愿的起身跟着妹妹下了楼,随着高尔察克政府的失败,原本滞留在西伯利亚的有产阶级约125万人纷纷撤到了远东自治领和中国境内,其中约100万人前往了远东自治领,25万进入了中国,大约有10万人留在了哈尔滨。
这些人极大的增强了中国境内白俄的力量,也让哈尔滨出现了一个人口众多的俄国侨民阶层。虽然已经逃到了国外,但是他们并不想放弃过去的生活,还想着能够重新打回俄国去,恢复过往的生活。不过在高尔察克政府的溃败和英法宣布不再支持俄国内战的任何一方后,这些流亡海外的白俄就明白了过来,靠着他们自己的力量恐怕是难以打倒布尔什维克政府了,因此试图说服外国力量帮助他们回国重建俄罗斯帝国或俄罗斯共和国的白俄就多了起来。
安娜和吴川之间的亲密关系,自然也遭到了这些白俄的重视,他们试图通过安娜去说服吴川支持他们复国。只是安娜要比他的父亲、哥哥、姐姐更早的看破了这一点,所以坚决拒绝了和这些别有用心的同胞们会面的要求。
当天晚上,安娜和母亲、姐姐说了大半夜的话,第二天一早在家人的送别下,打着哈欠的安娜迷迷糊糊的来到了火车站。临别之际,安娜和母亲、姐姐深情拥抱了一回,才依依不舍的登上了火车。
在长春火车站,下车的安娜发现穿着西装的吴川等在了站台上,这让她很是开心,两人轻轻抱了抱,安娜才笑意盈盈的问道:“你怎么会跑来接我的?你不是说自己这两天很忙,恐怕没时间来接我了吗?”
吴川拉着她的手向车站外走去,口中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是很忙,所以我抢了别人的送行工作,这样就能在上班时间里接到你了。”
安娜以为吴川是在向自己表功,只是微笑不语。但实际上吴川说的并不是假话,把安娜接回小楼之后,他又开始了工作,和几位地方来的几位委员关起门进行了谈话。
当他把这些委员们送走之后,张云荣又送来了一大叠新文件等候着他签字。吴川一边签字,一边头也不抬的向张云荣问道:“南方各省的进步学生和知识分子有多少撤过长江了?”
张云荣想了想就说出了一个数字,然后又向着吴川说道:“广东、广西和湖南、湖北的进步学生和知识分子已经过江。李润石等湖南同志已经抵达汉口,预备和湖北的进步学生一起前往洛阳,然后再进行工作上的分配。”
吴川一边签字,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杨昌济同志不是调往洛阳筹建洛阳大学了么,就让李润石协助杨昌济的工作。另外,我们还需要培训一批工农干部,以充实陕西、山西、湖北、安徽各县的基层,这件事可以让李润石负责,抽调河南、河北的一些土改干部和宣传干部,在洛阳建立工农干部培训学校,建立县以下基层干部的定期培训制度。”
张云荣把吴川的要求记录了下来,然后又向他报告道:“计划委员会的杨铨和李汉俊已经到了,要请他们进来吗?”
吴川点了点头说道:“让他们进来吧。嗯,我和他们的谈话也许会比较长,后面的会见先帮我推掉吧…”
杨铨和李汉俊抱着一大叠文件走进了吴川的办公室,吴川走到了会客区让两人把文件放下,然后向两人问道:“我听说计划委员会已经理出了一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五年计划纲要?能简单的和我做一个介绍吗?”
杨铨立刻点头说道:“是的,我们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把革命委员会治下的国民经济和社会情况做了一个全面的调查,然后又花了一年的时间,对革命委员会当前控制区域内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进行了国家投资下的计划纲要,也正是您此前要求的,一份长期及连续的计划发展纲要。当然,我们认为当前的计划纲要还是比较简陋的,还需要对各个规划项目进行可行性验证…”
吴川摆了摆手说道:“先谈一谈你们制定规划的想法和纲要的内容,至于可不可行,先放一放。”
杨铨给了李汉俊一个眼色,对方赶紧拿起了自己的带来的一份文件翻开念道:“根据我们的调查,对于工业和农业的投资,前者在个人身上的投资容纳率更高;而把工业分为重工业和轻工业后,重工业工人容纳的资本又比轻工业高的多。
不考虑市场和其他因素,在单位劳动力上投入的资本的越多,也就意味着单位劳动力的产出越高。这是客观的经济规律,所以,投资工业比投资农业更容易收回成本,投资重工业要比投资轻工业更容易收回成本。
而考虑到劳动的附加值,农业几乎是直接面对消费市场的,中间的加工环节并不多,也就意味着附加值并不高。而轻工业的中间加工环节虽然比农业高,但是却远不如重工业。重工业的产品既可以作为生产资料,也能作为消费资料,是附加值最高的产品。
所以,论增加社会财富的效率而言,重点投资重工业,然后适当的投资轻工业和农业,将会是最快的提高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方式。这就是计划委员会制定五年计划的理论基础…”
杨铨这边也跟着说道:“我们对于五年计划的具体规划考虑了很多,不过最后认为以当前国民经济的各项指标作为基础,然后进行增长规划是最为合适的。因为有了一个具体的数值目标后,我们就能根据每年的增长目标规划投资项目,并指导地方进行建设。
…我们认为国民经济中几个主要的指标是:煤炭的开采量、电站发电量、石油的加工量、黑色金属冶炼产量,有色金属冶炼产量、基本化学品的年产量…
我们认为其中最为重要的指标还是钢铁的年产量和煤炭的年产量,以今年全国煤炭产量超过4000万吨为基础,五年之后,我国的煤炭产量至少应当达到8000万吨一年,大概是德国上世纪90年代的年产量。以我国今年钢产量预估280万吨为基础,那么五年之后至少要达到600万吨,大概是德国1899年的年年钢产量…”
吴川听了两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报后,沉默了许久才问道:“那么要实施这个计划,主要的困难是什么?”
杨铨沉吟了许久,才谨慎的开口说道:“主要的困难大约有两点,第一是资本的投入,五年内大约要投入150-180亿共和元;第二是工人,各项工业产值的翻倍,也就意味着工人数量的翻倍。也就意味着五年内至少要投入1200-1400万工业劳动力,其中不少于200万的熟练工人。前一个困难还可以寻求国际融资,但是后一个困难,一两年内估计是难以解决的。”
吴川低头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两人说道:“列宁同志说过,社会主义需要的是精密的计算,只有通过精密的计算,我们才能把每一份资源和劳动力用在合适的地方,从而减少人员和物资的损耗。
我希望计划委员会对五年发展计划纲要中的各个项目进行仔细的计算,统计出投入资本、机器和劳动力的数量,这样中央委员会上我们才能有针对性的去解决这些问题。
另外,在当前整体计划条件不成熟的时候,计划委员会可以先把一些前置的工作列举出来,比如基础建设的规划完全可以先干起来。在当前北方遭受旱灾的情况下,这些基础工程将会提供大量的岗位给社会,从而减轻我们赈灾的困难。
计划委员会负责的灾民迁移安置工作,完成的怎么样了?”
对于吴川提出的这个问题,李汉俊倒是做了一个详细的汇报,进入10月后北方的赈灾工作基本稳定了下来。正如吴川所说,这场会谈的时间会很久,直到晚饭时谈话才结束,吴川虽然邀请了两人和自己一起用餐,不过杨铨和李汉俊在张云荣的暗示下,还是知趣的告辞了。
送走了两人之后,吴川走进餐厅时,才发现今天是安娜为自己准备了晚餐。难得的,吴川没有和张云荣一起吃晚饭,而是和安娜过起了二人世界。
在吴川把注意力放在国内的时候,国际上的局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德国虽然被解除了海上封锁,但是德国的企业家发现,他们依旧被协约国集团针对了。
德国资本家试图通过向协约国的妥协,换取协约国对德国工业品放弃封锁进口,在1919年下半年和1920年上半年时,英、美、法短暂的放开了对于德国工业品的进口管制,但是随着英法的工业产能的恢复,和美国美元的坚挺,一场针对德国工业品的绞杀作战开始了。
从1920年7月开始,美国开始禁止德国化学品进口,以保护国内的化学产业。一战期间给了美国化学工业以极大的发展空间,战争结束之后美国化工业巨头已经不能忍受德国的化学品和自己争夺美国市场了。
英国和法国也同样对德国工业品提高了关税,以阻止德国工业品恢复战前的市场。于此同时,英法也通过向中国出口工农业原料和机器设备,换取从中国进口初级加工品和生活必需品,这些廉价的中国商品帮助英法稳定了物价,从而稍稍平息了英法国内和殖民地的抱怨。
德国的资本家发觉,在当前的情况下,中俄市场要比他们想象的更为重要,因为英法美正拒绝德国的商品重新回到战前的市场上,特别是德国在非洲的殖民地被英法瓜分后,德国已经不能从非洲获得廉价的工业原料了。
英法和苏联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了下来,苏联迫切的需要打开通往地中海、大西洋和印度洋的航道,否则苏联就不能通过船只运出任何东西。
而土耳其的青年党已经在小亚细亚挫败了英法希腊的联军,马上就要逼近海峡。奥斯曼帝国已经无力维持国内局势,英法不得不考虑和土耳其青年党妥协,以避免土耳其和波斯都成为了共产国际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