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埠头区炮队街,在犹太总教堂的斜对面有着一幢新建不久的三层砖石建筑,充满了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这是俄国金兹堡家族在哈尔滨的建立的一处商业俱乐部。
这处俱乐部的一层是宴会厅和舞池,二层是适合私密谈话的个人包厢,三层则是俱乐部资深会员才能进入的酒吧和俱乐部主人的私人办公室。
虽然革命委员会取消了外国人在哈尔滨的特权,但是资本家们又建立了一处处只有金钱才能通行的特殊之地。在海原大地震爆发后的第三日下午,这处大楼的宴会厅召开了一次别出心裁的拍卖会,为救助海原地震灾民募款。
在金兹堡家族驻哈尔滨的代表康斯坦丁的主持下,能够参与这场拍卖会的都是从俄国逃亡的知名人士,还有一些美国商人、华人商人。
坐在露台包厢上的康斯坦丁一边注视着下方的拍卖,一边同远东犹太商业银行董事И.Х.索斯金、Б.М.萨皮罗,犹太国民银行的董事贝尔霍夫斯基、德里金、日瓦托夫斯基等人交谈着。
日瓦托夫斯基对于拍卖并无多少兴趣,只是把注意力集中于康斯坦丁身上说道:“…我们对这座城市付出良多,假如没有我们所筹集到的资本对于犹太街区的建设改造,现在的炮队街就不可能这么的繁荣。
但是现在革命委员会却开始限制我们在本地吸纳存款,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而且我们吸纳的大多是犹太人的资金,我们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的同胞,也没有那个犹太商人指责我们犹太国民银行不遵守契约,但是现在革命委员会却认为我们吸纳民众存款存在风险为由,要求我们结束存款业务,这根本就是一种针对…”
康斯坦丁靠着沙发,一手扶着栏杆,面带微笑着倾听着这些犹太银行董事的发言,一边倾听着下方拍卖师推出的拍卖品。表面上是在认真听着客人们的发言,但其实他内心早就有些走神了。
在他看来,革命委员会加强对于境内外资银行的管制,其实早就有预兆了。从革命委员会禁止日资银行在东北吸纳存款和发行钞票开始,革命委员会就表现出了不愿向外国银行开放国内金融市场的野心。
也就是东北的建设确实需要海量的资本投入,加上德国和美国银行业务在东北地区的快速发展,才使得革命委员会对他们这些犹太银行家们给予了一些方便,试图利用他们去对抗德国和美国的银行家。
而之后欧洲战争的爆发,使得革命委员会赢得了一个战争发展期,对于资本的需要更为急迫,才一直对于犹太银行业采取了放任的管理。但是在欧洲战争结束之后,俄罗斯帝国的彻底垮塌,革命委员会也终于成长为了东亚地区的一个怪物,这只怪物显然就不想让各国的银行家们继续在自己身上吸血了。
一想到这里,康斯坦丁就想起了伯爵先生对于自己的警告,“也许那位吴先生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国家的主人,但是在我看来,他和沙皇、德国皇帝及东欧的国王们并没有区别,他们都拥有在自己领域内至高无上的权力,也许吴比那些君主更为慷慨一些,但他同样不会允许别人和自己分享权力。
家族之前和吴合作的很愉快,但这种合作是建立在交易的基础上的,不要试图把吴当成家族真正的朋友,君主是不会有朋友的概念的,他只会把其他人当成自己下属。我们也许可以和吴的家人或后代成为朋友,但是别妄想吴会成为我们的朋友。”
理智的伯爵先生最终也没有把家族迁移到哈尔滨,而是把家族的骨干迁往了英国和巴黎。一想到伯爵对于自己的警告,康斯坦丁就不想理会面前的这些银行家们,他们在本地赚取了财富之后,还试图凌驾于革命委员会之上,似乎他们身后真的存在一个强大的令人仰视的帝国一样,但事实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在俄罗斯帝国垮台之后,俄国的犹太商人就失去了一根主要的支柱,虽然沙皇对于犹太民族存有偏见,但是沙皇夫妇对于犹太商人上贡的金币却并没有偏见。因此在沙皇的官吏们迫害着国内的犹太平民时,俄国犹太商人在边疆地区活的还是相当滋润的。
正是在沙皇的支持下,跑来远东的犹太商人获得了发财的机会。但是现在他们身后已经没有这样一个国家的支持了,相反革命委员会倒是已经成长为了东亚地区的强权,在这个时候去挑战革命委员会,无疑就是一次性消耗掉了之前犹太人对于革命委员会的资助情分,接下来革命委员会要怎么对付他们,可就说不好了。
在俄罗斯帝国及奥匈帝国倒台之后,俄国及东欧地区的犹太民族都遭到了迫害,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就是因为犹太人在各国所掌握的财富,大多来自于对底层民众的高利贷和对于国家的放贷。对于国家的放贷,其实最终都会转变为税金的增加,从而再次成为各国民众的负担,这也就使得各国民众对于犹太人充满了厌恶。
几位犹太银行家在他面前的抱怨,让康斯坦丁意识到,革命委员会也许是认识到了犹太银行运营的秘密,才会抢先下手针对这些犹太银行。确实,从本地民众那里吸收贷款,然后再放贷给本地民众和革命委员会,不管怎么看都没有给当地创造出什么财富,反倒是从资金周转中截取了大量的利息。
在康斯坦丁思考的时候,下面大厅的正中,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举着小木锤喊道:“…5千共和元二次,5千共和元三次。好,皮瓦尔斯基这幅浴室少女肖像画归属于29号先生了。
接下来我们看一看下一件拍卖品,是高文夫人捐出的三封书信,署名是尼古拉.吴,收信人是叶琳娜.利奥妮娃,时间是1911年。信的内容按照捐赠人的要求保密,起拍价100共和元…”
以高文夫人名义参加这场慈善拍卖会的叶琳娜很快就举起了自己的牌子,她当然不会把这三封信真的拍卖出去,这不过是个游戏而已。坐在她身边的好友叶罗菲夫人看着莫名有些激动起来的叶琳娜,不由嘲笑道:“你捐赠这样三封情书出去,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和你竞争吗?不过这个尼古拉.吴是谁?为什么你要把他的情书抛出来让大家知道?”
叶琳娜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道:“哈哈,这就是一个游戏…”
台上的拍卖师语气平静的喊道:“一百共和元第一次,第二次…17号先生出价200共和元…19号先生出价300元…”
叶琳娜对着17号和19号两位男士矜持的点头致意,她明白这两位并不是想要拍下信件,而是再向她示好。就在她举手加到500元,预备把信件购回时,突然从头顶上的包厢内传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1000共和元。”
这让叶琳娜大惊失色的转头向上方望去,一楼大厅内就坐的绅士和女士也颇为好奇的抬头看向了这个喊出1000元的男子,大家都不认为这样不出名也不宣读内容的信件能值1000元。
索斯金等犹太银行家们都有些惊讶的看着康斯坦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早下场,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拍卖的东西其实都已经提前预订好了,现在还没到出来的时间内。
不过康斯坦丁却无意和这些人解释,别人不清楚尼古拉.吴是谁,他可知道那位是谁。这几封书信显然可以增加金兹堡家族和对方的友谊,因此他自然是要出手的。
只是在拍卖师的小木锤正要敲下时,康斯坦丁左侧的包厢突然也加价了,一下就把价格加到了2000元。康斯坦丁转头看去,发觉是花旗银行驻哈尔滨经理E.D.玛温先生。
“真是笨蛋。”康斯坦丁在心里暗暗的咒骂了一声美国佬,再次举手喊出了3000元的价格。而玛温也毫不示弱的加到了4000元。接下来,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这两人为了这三封信件不断的竞价,不一会就破了万,接着是10万。
过了10万之后,康斯坦丁终于有所犹豫了起来,但是美国人却始终没有犹豫,于是在拍卖师喊到了15万元时,康斯坦丁迟疑的时间过长,最终让美国人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看到这样精彩的战斗,大厅里的观众们都不由纷纷起身鼓掌喝彩了起来。玛温向着楼下的观众们鞠躬致意,这才重新坐了下来,这时他才表现出了一丝紧张的情绪向包厢的同伴问道:“戴维斯先生,这三封信真的值这么多吗?”
摩根公司的驻华代表戴维斯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说道:“我们这次过来,不就是为了让那位记住我们对于他的支持的吗?先不说这三封信本身有没有价值,就算我们今天在这里拍一张白纸回去,只要让那位记住就已经成功了。更何况,既然康斯坦丁出手了,我想这三封信也许就有着令人意外的价值了,这对于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玛温顿时有些释然,于是他又问道:“既然我们已经拍下了这几封信件,那么之后的拍卖?”
戴维斯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继续,这三封信件可以算在我的账上。”
15万共和元相当于7.5万美元,就算是对于拿着摩根公司分红的戴维斯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而对于玛温来说,这相当于他一年的收入了。他不禁摇着头说道:“在革命委员会身上投入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戴维斯注视着下方的拍卖拍,顺口说道:“当然是值得的。我想你应该清楚,在哈尔滨道里的商业区开一张支票,大概要转手19次,才会流出商业区。从支票的转手程度,就知道这座城市的商业繁荣程度了。
虽然共和党标榜自己是信仰布尔什维克主义的,但是他们一直在追求的都是对于资本的运作,东北的繁荣一直都是资本的繁荣。
在战前,这里的资本来自于德国、英国、法国、俄罗斯、日本和我们,到了今天东北的资本却变成了革命委员会和我们,还有德国及犹太资本,其他资本都已经被边缘化了。
但是对于中国来说,他们的工业化建设对于资本的渴求,其实还远没有达到最高潮。想想我们在上个世纪末的建设中创造了多少银行,那么中国的工业化建设将会创造出更多的资本的机会。
我们现在唯一要警惕的是,不能让俄国的布尔什维克主义污染了这片资本的热土。那些布尔什维克除了暴力破坏之外,根本就不会创造任何资本的机会,我们怎么能够允许中国也变成这样?
所以,为了保证美国资本在中国的利益,我们应当进一步加强同共和党高层的合作,阻止他们倒向赤俄。决定共和党的关键人物,只有那位吴。相比起今后几亿,乃至几十亿美元的投资机会,现在的投入都不过是一点小钱而已…”
当戴维斯和玛温交流着对于共和党和吴川等高层的看法时,他们的包厢门突然被敲响了,玛温起身打开了包厢门,发觉康斯坦丁带着一位美丽的女士站在了门外。
康斯坦丁看着美国人有些无奈的说道:“高文夫人有话想和您说,不知玛温先生您是否方便?”
玛温正迟疑的时候,康斯坦丁身边的美丽女士已经紧张的开口说道:“真是抱歉,这位先生,我是那三封信件的所有者。这本是一个玩笑,我没想到会有人出这么高的价格拍下这些信件。但是我不能将它们交给您,所以我想请求您,取消这次拍卖…”
“高文夫人,我觉得没必要取消拍卖。”一个宽厚的声音从玛温身后响起,玛温很快让到了一边,在叶琳娜和康斯坦丁把视线转到包厢内时,看到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从包厢内走出,他对着康斯坦丁点头致意后,又对着叶琳娜行了吻手礼,这才退后一步继续说道:“我很愿意把这些信件赠送给女士您,只要能够获得您和于尔斯泰家族的友谊…”
叶琳娜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身边的康斯坦丁一眼,见对方向着自己微微颔首,她这才镇定下来对着戴维斯说道:“于尔斯泰家族当然不会拒绝一位绅士成为自己的朋友…”
这场拍卖会一共筹集了245.6万共和元,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革命委员会收到的国内外捐款超过了1200万共和元,而北京政府这边为海原地震筹集到的善款,总数为138.4万元,其中大部分还是普通人的捐款,国民党内部筹集了大约不到30万元,孙中山卖掉的房产约价值10万元。
此外,北京政府筹措了大约100万元的赈灾专用资金,而革命委员会则一次性投入了2000万元。对于地震救灾人员的安排上,北京政府直到地震后的第七天才派出了一支不到40人的医疗队,15天后派出了一个调查团,之后就迟迟没有下文了。
而革命委员会这边,地震第三天就派出了一支百余人的军队抵达了地震中心区域,第四天则送到了第一批物资,之后随着通往灾区的道路不断修缮完成,前往灾区的军队和物资开始不断上升。
吴川于24日抵达银川,在银川逗留三天后,又在27日抵达了中卫和张广建进行了会晤,29日抵达了下马关,30日抵达了地震的中心海原县城。此时的海原县城虽然依旧是一片废墟,每日依旧有着余震,但是社会秩序却开始恢复了。但即便如此,在吴川眼中,眼前的场景惨烈程度也还是超过了他在后世看到过的地震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