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鲜王宫正门光化门与勤政门之间,树立着一幢五层的西洋式建筑,这是德国人设计日本人建成的朝鲜总督府大楼。为了建立起这幢大楼,日本人拆除了景福宫近八成建筑,仅仅保留了正殿——勤政殿、庆会楼等象征意义的建筑物。
这幢大楼从1912年开始动工,到了1920年也只刚刚建成主体,附属设施还在营建当中。不过仅仅是主楼的总督府已经压倒了低矮的朝鲜王宫,表现出了一种威严的气势。
正面中央的五根巨大古希腊式立柱和外墙的花岗岩贴面,充满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华丽风格,仅就建筑本身来说,应当是汉城西洋建筑的典范了。可以预料的是,当整个占地十公顷的总督府建筑完成,那么站在汉城的中央大道上将不会再看到景福宫,而只剩下总督府大楼了。
1921年1月23日,上任不到半年的日本朝鲜总督斋藤实召见了中枢院副议长李完用和李王掌侍司长尹德荣。在总督办公室内,斋藤实向着两人说道:“把你们叫来其实就是为了一件事,就是德寿宫的那位又似乎蠢蠢欲动了,你们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的安静下来?”
掌管着王宫管理事务的尹德荣不假思索的向斋藤实说道:“只要阁下下令,我这边不会有任何问题。”
哪怕是向来看不起他的斋藤实,此时也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能够这么快的领悟自己的意思,并毫不犹豫的做出决断,真不愧是朝鲜人啊,他还是现任李王王后的伯父,说起来也是德寿宫那位的儿女亲家。
不过斋藤实很快就注意到李完用保持了沉默,对于这位朝鲜头号亲日派,哪怕是斋藤实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的,于是斋藤实向李完用问道:“议长先生是有什么顾虑吗?”
李完用向他欠了欠身后说道:“内鲜既然一体,太上一人之荣辱又怎么比得上国体的稳固为重呢?只是,阁下也清楚,今日之半岛一分为二,我担心太上一去,会给北方以可乘之机,到时候北方联合中国南下,我国是否能够抵挡的住?”
斋藤实注视着李完用许久,他没想到连这个朝鲜头号亲日派都开始担忧起日本的实力能否抵抗中国的力量了。当然,国内也同样担心这个问题,为了防止海军拒绝保卫朝鲜半岛,陆军不是把朝鲜总督都让给他了么。
“帝国有70万陆军和世界第三的海军舰队…”斋藤实板着脸教训了李完用一顿。
然而李完用并没有因此感到放心,他可不是厚颜无耻的尹德荣,作为推动日韩合并的主要推手,朝鲜第一号卖国贼,他对于力量的嗅觉一向很好,不管斋藤实说的多好听,也掩盖不了言词之下的虚弱。要是日本真的认为自己比中国更强大,那么他们就不会在半岛从进攻转为防御姿态了。
在18年以前,驻扎在朝鲜的日本军官们整天讨论的都是,应当如何向北方进攻,在中国军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打到鸭绿江去。李完用甚至都不需要专门去收集情报,他的仆人就能从汉城的酒馆里打听到那些日本军官们今天又讨论了什么样的作战计划。
但是从19年开始,向北进攻的计划就不怎么听得到了,如何防御北军南下,特别是防备北方空军对日本本土的突击,成为了驻朝日本军官们最热议的话题。从去年开始,朝鲜南部开始沿着京釜铁路建设防空岗哨,从法国引进的防空机枪和高射炮,首先装备在了朝鲜半岛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然,李完用不会戳穿这一点,已经牢牢的绑在了日本战车上的他,其实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而斋藤实在炫耀了日本的武力之后,也还是对着面前的两位亲日派吐露了一点实情,“…再说了,中国去年北方先大旱,上月又在宁夏爆发了大地震,连共和党的吴川都跑去了灾区安抚灾民了,他们不会再有什么精力帮助北方搞什么事端了。现在正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德寿宫问题的时候,只要德寿宫的麻烦解决了,日鲜之间就不会再有什么隔阂,日本朝鲜就能真正的融合为一体了。”
李完用沉默了数秒后,向着斋藤实躬身行礼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为了内鲜一体,朝鲜人应该自己来解决这个麻烦。日本人最好不要插手其中,以免激发朝鲜民众的不满。”
这正是斋藤实想听的,他于是向其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麻烦?”
李完用起身看了身边的尹德荣一眼后说道:“尹侍司长掌握着宫内的内务,我听说德寿宫那位这两天有些咳嗽,就请尹侍司长进一剂良药,想来那位应当不会有什么疑心的。”
斋藤实冷冷的看了一眼尹德荣后问道:“尹侍司长有没有问题?”
尹德荣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问题,在李完用、尹德荣离开了总督办公室后,斋藤实的秘书三木进来为他换了一杯热咖啡。斋藤实一边品着咖啡,一边思考着当前日本国内的局势。
牧野男爵在巴黎和会上的出色表现,为其赢得了一个子爵爵位和一枚旭日桐花大绶章 。据说西园寺元老预备将其推上宫中内大臣一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牧野子爵将会倾向于海军的一边。
不过海军力量虽然有所增长,国家的版图在南洋也获得了扩张,可是日本所面临的国内外形势却并没有国民所看到的这么美妙。
英国虽然把南洋的一些岛屿委托给了日本代管,在斋藤实看来这种所谓的代管,其实就是殖民地的重新划分,但是英日之间的关系却陷入了困境。英国海峡殖民地开始收紧日人对马来半岛及苏门答腊岛的投资,荷兰人也开始拒绝日人在爪哇岛的商业投入。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端,在日本从荷兰人手中获得了大量的岛屿之后,澳大利亚和美国人都开始对日本在南洋的势力表示了警惕。澳大利亚虽然是英国的殖民领地,但是这场战争让这些英国的殖民政府开始向伦敦索取了更多的自治权力,特别是为大英帝国付出了重大牺牲的澳大利亚人,他们觉得自己应当在大英帝国内部享有更多的权力。
伦敦对于这些殖民地政府只能采取安抚措施,毕竟现在大英帝国的胜利可不再是英国的胜利,而是一个联盟共同体的胜利,一旦殖民地政府开始反对伦敦,这个看似强大的大英帝国联盟就失去了震慑外人的气势。
澳大利亚最大的问题是,把日本帝国当成了自己最大的威胁,从战争爆发时澳大利亚人就表现出了这种情绪,日本海军为此受到了澳大利亚人的许多侮辱,这令海军上下极为不满。如果不是因为日本海军确实从战争中获得了好处,那么日本海军恐怕对加入协约国一方作战是有怨言的。
为了堵住日本靠近澳大利亚,澳大利亚人不仅坚决反对日本占有赤道以南的太平洋岛屿,还积极的向美国、中国进行了靠拢,同意美国、中国开发西澳大利亚的铁矿,拒绝日本参与其中,就是最明显的证据。甚至于,因为开发铁矿需要人手,澳大利亚人还暂时取消了对于中国劳工进入西澳大利亚的限制。
澳大利亚的这些行为,让原本已经满足于战果的日本政府、商人都感到了不忿。当牧野男爵在巴黎和会上仅仅凭借口舌就从荷兰人身上割取了大量的利益后,日本的政治和商业精英们突然就失去了对于英国的敬畏。假如英国人真的这么虚弱的话,我们为何还要如此自缚手脚?这是听说了巴黎和会决议后,大多数日本精英的第一反应。
而在印度大陆上,日本商业和英国商业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战争爆发之后,日本棉纺织商人打开了印度的国门,过去为英国曼彻斯特工厂所占据的市场,现在则向日本开放了。到了战争结束的时候,日本棉货已经占据了印度市场的七成,这极大的冲击了英国的棉纺织业。
战争结束之后,经过了一年左右的调整期,英国的经济已经开始走上正规,到了1920年下半年,英国的棉纺织业开始恢复出口。但是在这个时候,英国人猛然发觉,因为战争阻断了英国棉货的出口,导致印度本土纺织业兴起外,日本和中国的棉货在印度取代了过去的英国货。
中国人其实还算克制,主要出口的是成品服饰,对于英国棉货的传统市场冲击不大,但是日本和印度纺织业的兴起,却真正把英国货堵在了印度市场之外。为了夺回日本棉货所占据的印度市场,英国人采取了政治上的手段,提高了对大英帝国产地之外的棉货的关税。
中国和英国之间还能进行交易,中国方面同意提高印高度对棉布、棉纱的进口关税,但是要求英国降低中国产的汽车及电器产品的关税,英国政府选择接受。可日本和英国虽然号称是盟国,但是日本除了丝绸和棉纺织品外,几乎没什么可出口英国的,且日本的市场本身也不大,并不能和大英帝国进行交换。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让日本人感到恼火的情况,明明英国和中国之间矛盾重重,甚至差一点就要开战了,但是中英之间的贸易往来却非常的紧密,双方的贸易额在1920年还快速上升了。
至于缔结了盟约的日英同盟,对外号称亲密无间,但是在两国之间的贸易问题上,却出现了诸多矛盾。前三井物产的大掌柜益田孝就公开抱怨道:“就目前商业上的行动来看,英国的盟友应当是中国而不是我国。”
眼看着第三次日英同盟的期限已经快到了,海军和陆军内部都提出了对于日英同盟是否应该延续下去的异议。因为1911年签订的日英同盟中规定,同盟条约的效力不能及于日美两国间的战争。但是在中美靠近之后,日本因为英美冲突而爆发日美战争的可能性却大大上升了。
1911年签订日英同盟时,日本的军政精英们主要是依赖同盟对抗俄国,和防止英国出手干预日本在中国的扩张行动,因此他们能够容忍英国站在日美冲突之外的立场。
但是到了1921年,俄罗斯帝国已经垮台,日本在大陆上对上的是已经开始恢复国力的中国,且美国和中国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这样一来,日英同盟已经毫无意义。大多数日本精英都认为,一旦日中爆发冲突,那么美国不可能 袖手旁观,因为这是美国独霸太平洋最好的机会。
而当美国加入战场,英国就会袖手旁观,那么就意味着,在日英同盟中,日本变成了只有义务没有权利的一方。相比之下,和中国恢复关系,把力量拓展于南洋,当日美爆发冲突时,中国能够置身事外,才是日本最好的外部势态。甚至于,当日英发生冲突,中国能够站在日本这边,则日本就有了更高的胜算。
因此,一些海军和陆军军官开始呼吁,应该接受英国国内的一种新观点,以日英同盟的取消,换取中日英美法的大同盟。这一大同盟的建立不仅可以让日本、中国和美国重新恢复到等距离外交的位置,也能遏制住中国、俄国和德国的联手。
斋藤实是支持这一看法的,不过他认为应当先解决掉朝鲜半岛上的不稳定因素,若是让前朝鲜太上王同北方、中国方面联系上,再引爆一场甲午战争,他可不确定现在的日本真的可以保住半岛的南部。
共和党在东北蕴藏的力量,不断显露出来之后,海军倒是震动不大,但是陆军那边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限制陆军的数量,提高陆军的装备,已经从一部分中级校佐的主张变为了中高级将校的共识。
政治家们在议会上吹风,认为当前的帝国财政一半用于陆海军的建设上,国家是难以持续下去的。尾崎行雄更是公然宣称,“我们没有必要按照其他国家的衡量标准来扩建陆军,而我们对岸的那个国家正在以我们作为衡量标准扩建陆军,要是双方继续不断的扩建军队,那么接下来两国之间就必有一战。那么请问,我国真的做好和对岸一战的决心了吗?那可是一个五亿人口的大陆国家,我们应该建设多少陆军,才能和对方进行决战?”
陆相田中义一也在私下认为,“基于过去和某国战争的教训,与其充实既有部队的自动武器,不如谋求整备电信队和飞行队,这也是欧洲战争得出的教训。只有加快调查研究关于适应新时代的军备状况,作成预定方案在适当的时机进行真正的军备充实,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斋藤实也因此意识到,日中之间将会出现一段较长的和平时期,日本的军队将会做全方面的整顿,以真正的适合新时代的战争。这种军事上的整备,至少也要十年以上才能把整个军队改变过来。因此,朝鲜这里决不能拖国内的后腿。
1月25日晚,朝鲜王国第26代国王,即朝鲜高宗李熙,临睡前喝了一碗止咳的药水后突然暴毙。第二天,日本总督府宣布,德寿宫李太王因为脑溢血去世。这一消息并没有获得朝鲜民众的认可,北方集结了数次大游行,以抗议日本谋杀高宗李熙的行为。
不过朝鲜半岛南北分裂的局面对于日本人来说也有这样一个好处,那些反日分子大多逃亡到了北方,南部的反日分子就少了不少。且收缩了防线之后,日本在朝鲜半岛南部的控制反而更加严密了。于是南部的游行示威很快就被日本人镇压下去了,而中国方面的反应也确如日本人所料,对于李熙的死亡表示遗憾,而不是谴责日本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