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河北正是积雪消融,桃花杏花开放的时节,沿着京奉铁路带队调查的李达刚好来到了赵县附近。他欣赏着太行山前平原的春天,发觉这里已经看不到去年那场大水的痕迹了,田野中除了能不时的看到桃林杏林外,还出现了大批开着黄花的植物。
负责接待他的林三海告诉他,这是从国外引进的洋油菜,除了能耐低温外,结果率和含油率都比土油菜高的多。山东、苏北等地试种了两年后,现在正全面向国内推广。
虽然从海外留学归来不久,但是李达对于林三海还是蛮亲近的。因为林三海和他一样都参加了辛亥革命,虽然之后两人的道路轨迹有所不同,但是在关内他觉得自己和林三海之间,总要比其他当地人关系密切一些的。
而从革命军退伍后加入了铁路部门,又因为去年大水被抽调到赵县负责赈灾及恢复建设事务的林三海,对于代表着中央前来考察地方情况,预备加以扶持地方经济建设的考察小组也表现的很是热情。
他对李达介绍着当地情况道:“赵县这个地方就在太行山前,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开阔平坦,境内河流众多,因此极为适合粮食种植。当地的小麦、棉花和雪花梨是远近闻名的。
本地的棉花早在明清时就颇具规模了,当地有谚语:赵州人有三otg2ntc=宝,雪花梨,棉花好,大石桥有个关帝阁。这棉花好就是指本地的棉种了,不过这本地的笨棉又不及从外国传入的美棉,美棉一株挂果可达7、80个,亩产籽棉100公斤以上。
虽然去年本地也遭到了水灾的侵害,但是大部分的棉田还是保存了下来,亩产皮棉约为40斤,算是挽救了本地大多数农户…
但即便赵县的土地如此肥沃,水浇地要被周边地区高的多,本县的水浇地也没有超过全县耕地面积的10%,大多数农户的日子还是相当的不好过。
比如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杏花屯村,全村124户人家,全年能吃白面5次以下者约占一半人家。有些人家是除了年节之外,平日从不吃白面;有的人家仅仅在新年吃上一次。
而一年吃5到9次白面的人家,大概约有20户;吃10到49次白面的人家,约60户;能够吃50次以上的人家,也就11到12户。至于能够一年给家里人做一身新衣裳的,差不多都可以算是殷实人家了。
这平常没有受灾的时候,底层农户辛苦一年也就刚好混个肚饱,像遇到了去年这样的天灾,没有国家出手救济,大多数底层农户都是要家破人亡的…”
对于林三海这种能够沉入基层了解情况的干部,李达的观感就更好了。这一路走来,他所接触的各类基层干部也有2、3百人了,但是如林三海这样热爱自己的工作并能够为本地村民着想的干部,大概还不到十分之一。
虽然他所接触的基层干部一半以上是从关外调来的,其中不乏那些对党忠诚的党员和共青团员,但是他们要么就显得过于浮躁了,试图在短时间内按照关外的集体农场在关内复制出来,完全不考虑当地的人均土地及地形、地力的情况。
要么就是能力不足被当地大户人家牵着鼻子走;又或者本身对于现在的工作有抵触,一心想要调回东北去的。和东北现在的情况相比,关内农村起码落后了20年都不止。
不管是环境卫生、个人清洁观念和生活条件,东北的小城镇都已经快要同天津这样的大城市看齐了。李达在东北城市生活的时候,并不觉得和美国的城市生活有什么不同,东北的乡村条件也许要差一些,但也没有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但是在关内的乡村他就无法忍受这种充满臭虫和跳蚤的居住环境了。
从1912年开始,东三省每年平均花在基础江浙湖汉北建设上不少于3亿元的投入,显然是花在了实处的。而相比之下,河北、山东、河南三地同期投入的基础建设费用,大约还不到东三省的五分之一,而且大头还是革命委员会对于胶州湾和苏北地区的基建投入。
面对一个蓬勃发展的东三省和一个凋敝落后的华北乡村,哪怕是再有觉悟的党员和共青团员,心里也不免有所动摇的。更何况,基础建设越是完善的地方,资本就越是喜欢聚集,地方经济就发展的越快。而对于这些华北落后的乡村,资本是瞧不上的,两边的差距也就会越来越大。
李达此次带队沿京奉线、京汉线做经济调查报告,除了对华北地区的经济、产业、资源、人口等资料数据进行收集外,还负有对地方产业经济发展提交建议的责任。
但是对于地方干部的作风调查并不在他的调查范围之内,只是在走了大半个河北省后(革命委员会这边已经取消了直隶这个极有封建意味的省号),李达觉得对于地方干部的问题还是应当写在自己的调查报告中,给各中央委员在决策时提供更多的有效信息。
在李达修改自己的调查报告的时候,位于海参崴附近的一处荒芜海滩上,中俄朝三方共同举办的1918和平演习北段演习正在轰轰烈烈的展开,各国武官站在海滩附近的一处山头观望着这场演习,或者更为确切的说是反登陆演习。
作为日本驻哈尔滨领事馆派出的军事观察员,荒木贞夫中佐带着高桥舍次郎少佐和安藤麟三大尉站在一株高大的红松下观望着山下的军事演习。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白云朵朵,虽然海边的风有些大,但是穿着皮衣的荒木贞夫等人并不感觉有什么寒冷的。受到日本海暖流的影响,海参崴的气温要比西伯利亚内陆更早回暖,因此除了山林中的某些地区,大部分地方的积雪都已经看不到了,这也代表着冬天终于过去了。
虽然以柞树、椴树、桦树为主的森林还没有长出新叶,不过红松和雪松等树种却还是为森林点缀了不少绿意。望着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森林,荒木贞夫无疑是极为羡慕的,虽然日本是一个多山地的岛国,并不缺乏森林,但是和西伯利亚的森林相比,还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想到这么富饶的土地居然被中国人夺了过去,而俄国人居然也没什么反抗的意思,荒木贞夫就觉得帝国实在是过于谨慎了,要是之前帝国的胆子再大一些,那么这里的土地就不可能为中国人独自吞下。
就在他思考着帝国的得失的时候,高桥舍次郎少佐终于有些忍耐不住的开口说道:“这些中国人可真是够无聊的,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站在这里看他们挖沟的吗?这样的军事演习也未免过于儿戏了。”
荒木贞夫还没有说什么,拿着怀表计算着时间的安藤麟三大尉却插口说道:“我想中国人并不是让我们来海边吹风的,他们其实已经告诉了我们一些东西。
比如,飞机在岸边的巡航侦察抢先断定了假想敌的登陆地点;利用飞机对抗海上飞机的侦察行动,从而遮蔽岸上的防御力量和兵力调动;利用汽车快速运输兵力和利用拖拉机等机械快速挖掘壕沟建立岸边防御体系等。
如果他们的假想敌是我们的话,我想中国人通过这场演习就是在向我们表明,如果我们想要进攻海参崴的话,就要做好大量伤亡的准备。因为他们可以利用铁路和公路,快速的调动部队到海参崴周边的登陆地区。”
高桥少佐不以为然的反驳道:“就挖那么几条沟,放上几道铁丝网,难道就能威吓住皇军了吗?以中国人和俄国人的懦弱,壕沟和铁丝网可保护不了他们。只要陆军发起冲锋,没有什么可以挡得住我们…”
安藤大尉瞧了一眼神情坦然不变的荒木中佐,终于还是保持了沉默。虽然作为外派的情报官员,他们之间的阶级区分没有军中这么严格,但是上下级终究是上下级,前辈终究是前辈,哪怕是更为西化的海军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因此安藤大尉明知高桥少佐其实就是在拍荒木中佐的马屁,并不是真相信依靠万岁冲锋就能冲垮依托壕沟、铁丝网、机关枪组成的防御体系,他也不能出声揭穿对方。至于荒木中佐是否真的相信精神力量可以克服一切问题,谁也没敢当着荒木中佐的面询问这个过。
至于荒木贞夫本人,并没有理会身边两位部下的勾心斗角。在看到俄国人和中国人一起出现在这场演习之后,他就知道帝国已经错过了登陆西伯利亚的机会。
如果想要同中国人全面开战的话,那么不管是从朝鲜半岛进攻,或是从山东半岛、辽东半岛登陆都好过在人烟稀少的西伯利亚沿海地区登陆。因为在这里登陆意味着日本军队需要从国内补给,而不能在当地就地征集粮秣。
日本的国力显然是负担不起,一支军队长期驻扎在西伯利亚荒原的费用的。俄国人之所以能够从欧洲一路推到日本海,靠的可不是大军征服,而是皮毛猎人和哥萨克拓殖者向东探索的功劳。
当然,满清对于东北的封锁政策,也为俄国人空出了大片土地。但是现在,东北可不是空荡荡的,而是一个已经拥有了近2500万人口的地区。日本要进驻西伯利亚,就要先承受同这2500万人对峙的压力,显然日本并没有这样的承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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