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内正毅在田中面前还是稍稍坦率一些的,纠结了他两个月之久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明晰的决断,“看起来,当前确实不适合对华全面开战啊。接下来,我们应当把婆罗洲的开发主导权从海军那里夺取过来,把婆罗洲的资源用于陆军的扩张,才能为日后的战争做好准备啊。不能让海军把这片皇国之基给糟蹋了,那就等于是白白浪费了陆军当前做出的忍耐所换来的机会。”
田中沉默了片刻方才婉转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当前的局势确实不适合对华全面开战,但是下官以为,我们也不能毫无作为的看着俄国全面赤化,这将极大的增长日中两国过激派的影响力,于我万世一系的皇国体制不利。
而且,共和党所主导的革命委员会一直对俄国过激主义抱有同情,俄国的赤化将有可能改变中俄两国过去的敌对状态。就我日本帝国所处的地理环境而言,中美之间的友好互动已经让我国在太平洋方向上有了腹背受敌的威胁,上次俄国大公前来访问日本,我们原本已经同俄罗斯帝国达成了协约,要在战后共同对付革命委员会,但是俄国国内两次革命,将我们和俄国人之间达成的协约完全化为了乌有。
因此,当俄国赤化之后,中国不仅失去了来自北方的威胁,还让帝国处在了美、中、俄三国的敌意包围之中,如果再加上朝鲜半岛上那些反对日韩合并的朝鲜人,我们周边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因此,我们决不能就这么看着美、中、俄三国接近。
这三国能够接近的原因,就在于中国的居中协调。不管是中国过激主义者和俄国过激派的接近,还是共和党对于美国资本的依赖,实质上就是以中国为车轴,将俄国和美国这两个车轮安装在车轴上。但是美国资本对于俄国过激派并无好感,美国政府也是宣称支持自由俄国的。
因此,我们应当促成协约国联合出兵干涉俄国革命的行动,而且otg2ntc=我听说在两周之前,捷克军团在西伯利亚地区掀起了一场兵变,英美正因为此事向俄国过激派发出了抗议,并正重新考虑出兵俄国一事。我觉得帝国应当站在英美的立场上对中国施加压力,迫使中国也加入干涉军,从而破坏中国和俄国过激派之间的互信。
只要中俄之间恢复对立的局势,那么中国就无法把兵力完全用于防备我国。而我国在外交上也就有了腾挪的余地,不至于为周边三国所敌视。”
寺内正毅双手放在办公桌上互握,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方才点头认同道:“不错,即便我们当前不能发动对华战争,但也不能让中国人继续改善周边的国际环境,这将会让我国处于不利的地位。
再说了,帝国想要维持住在东洋的地位,中国始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障碍。要么它向帝国屈服,要么…总之,这片区域内不可能容纳两个大国。日中之间,迟早是要有一战的,我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田中也认同的附和道:“以此次欧战观之,各帝国主义无不野心勃勃试图用武力征服世界,英法连同属欧洲的德奥都不愿分享统治世界的权力,更何况是人种、文化大不相同的日本帝国。
如果不是同盟国的战力超过了英法的想象,下官以为在英法消灭了同盟国之后,未必不会对美国和帝国下手,从而完成他们征服世界的目标。
所以,帝国不欲沦为第二个德国,就不得不同各国争锋于世界。而想要同英法这样的殖民大国相抗衡,日本就需要东亚大陆作为根基。日本想要屹立于东洋,就不得不征服大陆;日本想要保卫黄种人的文化不为白种人所消灭,也不得不征服大陆。
而想要征服大陆,帝国需要的就不是海军而是陆军。从欧战的经验来看,我国的陆军不仅数量不足,军人的素养和武备也不如欧人多矣。陆军需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变革和扩军,才能满足日后帝国的需要啊。”
寺内微微颔首回道:“关于陆军改革一事,你可以先拟定个计划上来,让我先看看…”
和田中进行了会谈之后,寺内思考了半个下午,终于让秘书官替自己安排了晚上和原敬的会面。晚上七点,寺内正毅乘坐着一辆东北产的小汽车抵达了鹿鸣馆对面的帝国饭店。在灯光的照耀下,以白石饰面的帝国饭店展现出了和白天不一样的华丽感。
不过让寺内有些意外的是,今晚帝国饭店江浙湖汉北门口停了许多华丽的马车和汽车,他于是没有立刻下车,转而对着坐在前座的秘书官吩咐道:“去打听一下,今晚帝国饭店接待了谁?如果不方便的话,就请一山先生更换地方吧。”
秘书官下车后不久就返了回来,俯身在车窗外向寺内汇报道:“阁下,打听清楚了,是山本唯三郎在帝国饭店宴请商界的人士,为了展现他从朝鲜狩猎回来的老虎,和品尝虎肉。”
寺内松了口气道:“原来他开的虎宴是在今天啊,这些暴发户也实在是太无聊了,打到几只老虎有什么可炫耀的,你让饭店安排一下,不要让我们同这些碰面…”
被寺内称之为暴发户的山本唯三郎,是资产接近四千万日元的日本海运巨头,此时他正陪着几名宾客一起鉴赏着自己打死的两头老虎的合影,并不无得意的向客人介绍道:“据说加藤清正殿下当年侵入朝鲜时曾经捕杀了几十头老虎,被部下称之为‘虎退治’,此次我组建‘山本征虎军’在朝鲜南部搜索了一圈就打到2只老虎,可见加藤清正殿下当日杀的老虎确实不是传闻啊。”
端着一杯红酒站在放大的照片前的内田信也不由笑着说道:“这么说来,山本先生以后可以被称之为‘虎大尽’了,因为朝鲜的老虎都被你打完了。”
红光满面的山本唯三郎愣了一下,便大笑着说道:“‘虎大尽’,这个外号不错。真希望有机会去朝鲜北部再去看看,总不能让内田先生白给我起这个外号啊。哈哈…”
山本唯三郎召开的“虎宴”还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打虎经历,因此这场宴会是以西式冷餐会进行的,以方便被他邀请来的各路宾客就近观看他同猎杀的老虎的合影,因此宴会厅内倒是比普通的宴席要热闹的多。
宾客们按照自己的身份和人际关系聚集成了一个个小圈子,一边谈论着山本在朝鲜的猎虎行动,一边则交流着圈内的新闻。除了某些人在这些圈子之间来回走动着,大多数人都几乎不会动弹地方。
在宴会厅的一角,有两名宾客却并没有融入这些圈子,两人各自拿着一个盘子站在那里望着房间中心的山本唯三郎的圈子交谈着。
大田一雄漫不经心的用叉子翻着盘子里的食物,口中却非常谨慎的向身边的年轻人介绍道:“站在山本对面的是内田汽船的创始人内田信也,1914年内田汽船只有一艘破船,不到两万日元的资本金,但是第二年就拥有了16艘船,公司股票的红利达到了60%。今年他又创办了内田造船,资本金为200万日元,可谓是船成金的典型代表。
在内田左手边的是山下汽船的创始人山下龟三郎,他是日俄战争时期发家的海运巨头,一战爆发后设立了大连山下轮船公司,还和涩泽荣一一起创立扶桑海上保险公司。据说去年他的航运公司利润达到了2900万日元…”
听到这个数字,岸本诚一郎也不仅有些动容了。此时的日本首相一年薪水也不过才1.2万日元,各部大臣则是8000日元,这些航运巨头借助欧战景气赢得的利润也实在是太令人咂舌了。
不过他随即就想到,1913年日本商船每吨造价不过50日元,租价才3日元每吨;但是去年商船每吨造价已经达到了670日元,国内航线每吨租价30日元,欧洲航线每吨租价45日元,这个利润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就在年轻人略一走神的时候,明面身份为东京《读卖新闻》报记者,暗里为日共成员的大田已经接着向他说道:“这些资本家赚了钱后并没有给为他们工作的船员提高什么待遇,甚至连保险都不肯为那些跑欧洲航线的船员上,因为战争导致的船只损失,保险公司拒绝赔偿。
但是他们为自己的兴趣花钱可从无节制,山本请了1、200人去朝鲜捕猎老虎,还在自家庭院池子中倒满牛奶,出高价找来艺妓夜夜笙歌,以显示自己的财力。内田信也在神户建了一座占地15000平方米的巨大庄园,还仿照皇家园林冠名为“御殿”;山下龟三郎一人就在全国修建了100多个高级会所…这些人就是日本身上的毒瘤。
不过你要注意的是山下龟三郎,他可不是一个单纯的实业家,他的亲属有松方正义、镇村金五、河合良成这些政治家,也有岩崎胜太郎这样的财阀和柳泽保申这样的华族,可以说是一个有着深厚背景的资本家。我们需要你接近他,去接触日本上层人士的圈子,并从中搜集情报…”
当宴会厅内各色人士正热闹着的时候,楼上某个和式房间内寺内正毅这位现任首相和原敬这位前首相也坐在了一起,两人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盘用冰块铺底的生鱼片,除此之外就是一钵插花和两瓶清酒,看起来简单之极。
当房间内只剩下了两人之后,一幅军人坐姿的寺内首相便开门见山的向对方说道:“一山先生,今次冒昧邀请您过来一晤,其实是有事想要拜托。”
坐姿随意的原敬一边给自己倒着酒,一边心情放松的回道:“伯爵阁下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不过我这才过了两天安生的日子,你可不能又让我不得安歇啊。”
“看的出来,一山先生您的气色确实好了很多。只有坐上了这个位置才会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难处啊。”寺内有感而发的感叹了一句,脸上的严肃神情倒是缓和了不少。
原敬只是微笑不语,没有去接对方的话语,他可不觉得寺内和自己有倒苦水的交情。果然,一杯酒下肚之后,寺内便转入了正题,向他说道:“本届内阁组建的过于仓促,内阁和议会之间的关系尚未理顺,我在组阁之初就宣布过,要把本届内阁建成举国一致的内阁,对待议会中的各党派将采取秉公持平的立场。
但是议会中有不少议员却并不相信我的承诺。比如本月初的议会会议中,我向各位议员们提出:使用武器的战争就要结束,为应付即将到来的经济战争应致力于举国一致,维持、发展工商业,振兴贸易。但是有人却说:因为当前内阁不是政党内阁,所以议会中没有执政党,我所提出的政策在议会中难以通过,因此不具备现实意义。一山先生您不觉得,这样的说法很荒唐吗?”
原敬笑了笑说道:“这样的言论确实是有些过激了,我以为只要有利于国家而又不损害党派利益的政策,还是应当支持的。不过‘广兴会议,决万机于公议’这是先皇所颁发的五条誓约之一,我可不敢就此发表什么意见,也无力阻止其他人发表自己的意见。”
寺内的眼皮猛跳了数下,房间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不过很快寺内就出声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道:“政友会是当前议会的第一大党,对于政府所颁发的政策也较为支持,我当然不会再要求一山先生您做什么为难的事。
不过当前我国所处的外部环境如此的凶险,议会如果不能和政府携手合作,那么对于日本国来说显然是极为不利的。议会和政府继续这样对立下去,政府什么事都办不了,最终必然会以某一方解散为结局。
以一山先生的见识应当知道,欧战已经接近尾声,德国人的进攻已经越来越无力了,早则年末,迟则明年初,这场大战都将降下帷幕。如果议会和政府不能协调一致,那么我国就无法参与到战后的战利品分配当中去,这于我国实是一大损失。”
原敬思考了片刻,放下了筷子看着寺内说道:“伯爵阁下应该知道,政友会虽然是议会内的第一大党,但是没有宪政会和国民党的支持,政府想要做什么依然是相当困难的。”
寺内点头认同了原敬的看法,并立刻说道:“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我想要建立临时外交调查会,请一山先生,加藤和犬养两位党魁一起担任委员。为处理战后事务和调整对华政策提供意见,也好让政府颁发外交政策之前,先同各党统一意见。”
原敬顿时陷入了沉默,他很明白寺内现在在做什么,其实对方就是拿着政权贿赂他们这些党派高层,从而换取党派在议会内支持政府。这显然是有违政党政治的原则的,但是从某一方面来说,寺内的说法也是不错的。
历时4年之久的大战终于看到了结束的曙光,战后的国际格局显然将会出现一个极大的变化。比如,俄国的赤色革命让旧俄罗斯帝国的势力范围完全失去,甚至连过去吞并的领土都吐出了不少;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已经处在了解体的边缘;德国的情况虽然最好,但是也未必能够避免战后被肢解的命运。
在这种局势下,美国和中国都已经在试图填补这些列强让出的势力空白区域,而日本不过跟在这两国身后就咬到了一大块肥肉。在这个时候搞国内的政治斗争,简直就是一种犯罪啊。
原敬拿起了面前的酒杯敬了寺内一杯道:“我可以帮你劝说木堂先生,但是另一位我就无能为力了。”
寺内马上回道:“即便宪政会那边出了问题,有你和木堂先生的支持,政府和议会之间也能完成协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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