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内初故宫之外最大的一座私人住宅大约就是故宫西北面的恭王府了,作为和珅的旧居和恭亲王奕訢的府邸,这座北京城内最大的王府,自然也是最为富丽堂皇的建筑,不过现在的恭王府也同入土的满清王朝一样,不复当初的旧颜色,只剩下了一片杂草丛生的花园和满目疮痍的老旧屋宇。
之所以会是这般模样,因为这座府邸在恭亲王之后就落在了庆王手中,这位和那桐合称庆那公司的大清亲王,以出卖官职时明码实价童叟无欺而闻名在外。虽说大清还没有亡的时候,庆王和袁世凯简直就是一家人,但是等到满清灭亡 之后,这位庆王还是很识趣的滚去天津隐居去了。
这位庆王于去年9月病死在了天津,虽然他有个儿子,但辛亥革命后一度躲在上海,生怕被革命党清算了。袁世凯就任大总统后,签发了优待清室条例,他才敢回到天津。不过随着共和党在山东击败了北洋军,迫使袁世凯放弃了以武力消灭革命党的计划后,载振就觉得袁世凯这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也就没敢回北京去。
去年庆王病逝,载振得到了袁世凯的批示继承了庆王之位,但依旧没有回返北京打算,不过他通过友人听说共和党试图在北京寻找一处住宅办学之后,便痛快的把恭王府以每年一个银元的价格租了出去。
于是现在偌大的恭王府就成为了华北日报社、共和党河北宣传部、河北党校、河北教育出版社、北京工人夜校等一系列机构的驻地。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们也只占了这座大宅和花园的一小部分区域,不过也算是给这座旧王府带来了不少人气,不再如之前那么的阴气森森了。
后花园内被古木环绕的退一步斋,现在已经称为了华北日报社和otg2ntc=新青年杂志社的编辑部,在绿荫的笼罩下,夏日的暑气并没有侵入到这里,报社和杂志社的编辑们则惬意的呆在这幢古建筑中审核着文章,耳中传来的只有知了不甘寂寞的鸣叫声,可谓是幽静之极了。
在华北日报社社长室内,邵飘萍正拿着一篇稿子对着陈独秀说道:“海军部的刘总长他们还真敢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看着日本人家里乱起来了,认为日本人不大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动军舰进入渤海了,就对外宣称要誓死保卫海疆,决不让日本军舰践踏中国的海权…真不知道他们之前都干什么去了,这摘桃子倒是比谁都快。”
穿着一身长袍的陈独秀温和的笑了笑便劝说道:“他们敢站出来摘桃子,总好过当缩头乌龟吧。至少下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们总不会误听而逃了。”
邵飘萍楞了一下,顿时大笑了起来,“仲甫兄,你可真不厚道。不过说的也是,他们要是能够见贼才逃,也算是上勇了。甲午一战,算是把海军的脊梁骨给打断了。要是指望海军部这帮官僚去同英日海军争夺我国海疆的管理权,恐怕真是一件极困难的事了。”
陈独秀并没有接邵飘萍的话,他若有所思的朝着长春的方向望了望,虽然他能看到的只有一堵砖墙,但他还是忍不住感慨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主席是不是开了天眼,观十方,如看自己的手掌一样。明明是被惊涛骇浪包围着一叶孤舟,但是他就能一眼看出前路在什么地方。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啊。”
邵飘萍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说道:“幸好是如此,所以这一次北洋和国民党试图把不顾实际的挑起外交争端的责任推卸到我们头上,反倒是让群众再一次的信任了我们。这算不算是,他们搬起了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上。不过你今天过来找我是?”
陈独秀马上说道:“两件事,第一件是蔡校长同意在北大成立新闻研究会,希望你能够每周去上一两天的课;第二件事么,是我收到了一篇文章,我觉得这篇文章更适合刊登在华北日报而不是新青年上,所以就拿过来给你看一看。”
“上课,没问题。就每周六下午好了。”邵飘萍欣然的答应了陈独秀,鼓动北大成立新闻研究会,也是为了从学生中吸收宣传新血,这是他从年初时就开始推动的事情。
这边从陈独秀手中接过了一叠稿纸,他就立的翻看了起来,一目十行的扫过了一页稿纸后,邵飘萍的脸上便认真了起来,花了数分钟看完了这篇文字后,邵飘萍忍不住拍了拍手上的稿子说道:“写的好啊,确实写出了我们当前土地改革中遇到的不少问题。
特别是这个:搞清楚地主和佃农究竟谁养活了谁,是推动土地改革前进的首要问题,不弄清这个问题,就不能让群众了解土地改革的正义性,也就让当前的土地改革沦为了历史上的均田地,则土地兼并的思想就不能彻底的在乡村中去除,则日后地主阶级还是要卷土重来的。
这个二十八画生是谁?能不能和他联系上江浙湖汉北?我想就土地改革的问题和他好好聊聊,就这些问题写个系列报道,也好给下面推动土地改革的同志们做一个总结性的报告。”
陈独秀下意识的抬起了手看了看手表,然后对邵飘萍说道:“他和我说将会在15日中午抵达北京,希望第二天下午去北大拜访我,今天是15日,那就是明天了…”
邵飘萍马上就决定道:“正好,明天我去拜会蔡校长,顺便和你一起见见他…”
笔名二十八画生的李润石和萧子升此时刚刚从火车上下来,站在前门火车站的广场打量着这座中国的古都。虽然这一路风尘仆仆,使得两人身上脏的有些不成样子了,广场上登客人的黄包车夫都没兴趣来搭理两人,但是李润石和萧子升的精神却相当的好。
李润石还有兴趣指着残破的城墙和身后的前门火车站对着身边的老友打比方说道:“当下的中国就是像是这座城池,你想要建设它,就要先破坏掉那些旧的东西,如果你不破坏这堵城墙,又怎么能够建立起这样一座现代化的车站呢?土地改革就是拆毁城墙的第一步,没有这第一步的跨出,我们就不可能往前走…”
萧子升却依然摇着头顽固的说道:“你都劝了我一路了,难道还指望用这样一两句话说服我吗?我还是认为,土地改革不必采用这么暴力的方式,要是当初把车站建在城外,然后乘坐马车进城,我们一样能够享受到现代交通的快捷,但却不必破坏掉这座城市的历史。
而且,我以为共和党并不是没有能力走第二条路,他们在东北不就没有普遍的采用暴力的土地改革吗?而是采用了赎买和公债置换的办法,我也没看东北出什么乱子啊。为什么就不能把在东北行得通的温和办法用在关内来呢?”
李润石顿时反驳道:“那不一样,关外地广人稀,共和党用公债赎买和置换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本钱,但是关内就不一样了,关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有主人的,假如要把关内地主手上的土地赎买下来,政府根本付不出那么资金,而地主也不会接受没有价值的公债作为土地赎买的支付手段,那样的话不过是在给地主们联合起来反抗政府的机会。
因此,使用强制性的手段,一个地区一个地区的推动土地改革,就能最小化地主们对于土地改革的反抗。只要土地改革没有到自家门前,地主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勇气站出来反抗。”
萧子升看到了身边走过的旅客朝着两人望过来的怪异目光,顿时就失去了和李润石继续辩论下去的勇气,他赶紧举起手做投降状:“润石,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再聊。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辆车去湖南会馆,先安顿下来洗个澡再说。这么多天没洗澡,我可真是有些嫌弃我自己了…”
李润石下意识的耸了耸背,然后点着头说道:“确实,我也觉得身上痒的很,先去湖南会馆…”
不过这个时候,一个报童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挥舞着报纸喊道:“号外,号外,英国公使宣布:虹口事件是一部分日本人被同盟国收买制造的事端,日中政府不应该为了这种事破坏协约国内部的团结…孙总统宣布:中日冲突对于东亚民族并无好处,两国人民都应当谨言慎行,等待政府的交涉结果…共和党吴主席谴责日本政府对于日本民众的镇压行动,要求日本政府正视人民的正当需求…”
“等一下,等一下,给我来一份报纸。”李润石顿时忘记了去湖南会馆的事,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叫住了报童,从他手中购买了一份华北日报。
就在李润石拿着行李和报纸同好友寻找着北京城的落脚点的时候,蔡和森正陪同着徐景魁抵达了奥伦堡,在这里同苏维埃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斯维尔德洛夫进行了会晤。
在斯维尔德洛夫担任共和党的中央委员时,徐景魁不过是其挑中的助手,对于这位拥有着非凡记忆力和组织工作能力的前上司,徐景魁抱有着十分的尊崇的,甚至还略带有一丝紧张。
不过斯维尔德洛夫显然要比他放开的多,早了一天抵达的斯维尔德洛夫来到了车站迎接他,并在见面时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真高兴再见到你,徐。这让我想起了和中国同志一起工作的快乐时光。感谢你们对于俄国无产阶级的支持,让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列宁同志让我代他问候中国同志还有吴川同志的健康。”
徐景魁顿时放松了下来,他回了斯维尔德洛夫一个热情的拥抱后,便同样热情洋溢的回道:“吴川同志也让我代他向列宁同志及俄共布的同志们问好,并祝苏维埃俄国早日取得对内外敌人的胜利。我们无比期待,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在俄国建成。”
斯维尔德洛夫马上接道:“那也是我们的愿望。不过我这次过来,是希望能够从中国同志这里获得更多的援助的。”
徐景魁下意识的回答:“吴川同志嘱咐过我,只要我们有的,只要俄国无产阶级需要的,我们没什么不可给的。因为当前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重心就在俄国,只有先解放了俄国无产阶级,我们才能解放世界其他地区的无产阶级。”
斯维尔德洛夫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加的柔和了,他一边邀请这徐景魁向车站外停着的马车走去,一边回应道:“列宁同志也是这么认为的,俄国无产阶级的解放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中国、日本、欧洲,然后是美国,我们总会把那些资本主义送回地狱里去的…”
斯维尔德洛夫要求从中国这里获得更多的援助并不是一句空话,虽然之前克拉辛同共和党签署了一笔4亿美元的贷款,其中军事装备订单3500万美元,交通设备及机器配件4500万美元,剩下的3.2亿美元原本是用来订购机器以恢复战后的国民经济生产的。
但是,左翼社会革命党掀起的叛乱让人民委员会意识到,他们还需要进口一些农业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以满足农民的需要,以维持城乡之间最基本的商品交换,否则他们也就用不着考虑战后的国民经济建设了。
徐景魁在马车上拿到斯维尔德洛夫交给他的物资清单时,看到那些数字也是相当吃惊的,他下意识的读了起来,“割草机25000台,马拉耙10000台,清粮机20000台,犁25万台,细绳90万普特,生铁100万普特,棉布20亿俄尺,白糖500万普特,靴子…”
手上的文件还没有看完,徐景魁便忍不住抬头看着斯维尔德洛夫,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疑惑,斯维尔德洛夫坦率的对徐景魁说道:“是的,现在的苏维埃俄国已经站在了经济崩溃的边缘,假如不是之前你们通过转运西伯利亚临时政府的物资来接济我们,上个月西北地区的城市里就要饿死人了。
没有粮食,我们就养不活工人阶级;没有原料,我们就没法生产出工业品去同农民交换粮食。波兰、乌克兰、立陶宛、白俄罗斯、芬兰这些地区的失去,使得我们过去的大部分原料产地完全失去了。想要重新建立起新的原料产地和运输计划,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任务。”
徐景魁怀着沉重心情点了点头说道:“这确实是一个艰难的时刻,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和后方联系。这样大的物资生产量,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而且西伯利亚铁路的运输能力能否支持这样大的物资运送我也有所怀疑。最后就是,要如何瞒过协约国的监视,把这些物资送到你们手中也是一个问题…”
斯维尔德洛夫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认真的对徐景魁说道:“我不会和你说什么客套话,因为这关系到俄国无产阶级的存亡,我没有这个权力在这些要求上后退。但是我想对中国同志说,俄国无产阶级是不会忘记中国同志对我们的援手的,不管你们送来多少物资,我们都只有感激…”
徐景魁的心中也是沉甸甸的,他来之前虽然已经想过俄国无产阶级正面临着一个艰难时刻,但是面对吴川对于俄国革命的乐观,他一直都以为这个艰难时刻也就相当于日本人和满清政府联手进攻革命委员会的程度,他真没想到俄国的无产阶级已经把一只脚踩在了坟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