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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日晚,冬风凛凛,入骨寒凉。
顾清宁的官服外面披着厚实的裘袍,迎风穿过顾府的通廊,头顶一个个锦灯随风摇曳,廊下的丫鬟们正在收拾布罩准备在入夜之前将这些灯熄灭罩起来以防被风雪刮坏,似乎在这种天里这就是顾府的头等大事了,哪怕明日就是除夕,本年的最后一日。
顾清宁看着上面一个个精巧的至今描花都没有褪色的锦灯,想着这已经是第二年了——沈岚熙离开他们的第二年。顾府大门内侧还挂着前年他们挂上去的锦灯,灯下的铜球内写着他们的祈愿,那年她写的是“命不由天”,而这两年间,她做了太多逆天而行的事,也体会了太多命只由天的无奈。
最起码,他们都还在继续前进,从未放弃,即使艰难。
顾府书房内灯明炉暖,门旁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守卫,不避严寒,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顾清宁走了过来,深作一礼:“大……大小姐……”
府上人都习惯了她平日里穿官服作男装的样子,唯独他还不太适应,顾清宁也不大适应他,毕竟这书房门外以前都是没人的,她的父亲向来习惯独来独往,如今身边却时时跟了这么一个人。
她笑着点了点头,多看了几眼遮住他半边脸的银狼面具,停下脚步随口问了一句:“这面具是父亲给你的吗?”
他奇怪地摇了摇头,恭敬地拘礼回道:“不是,是我自己让人制的……大人说戴面具比较安全,所以我就弄了这一个。大小姐为何有此问?”
顾清宁只是笑笑,觉得有趣,道:“没什么,就是挺有意思的,这面具……你真成顾家人了……”
他还是不理解,稍感讶异,看着顾清宁愣了会儿。
寒风吹来,顾清宁冻得瑟缩了下,搓了搓手,转头望天道:“都冷成这样了还不下雪,今年冬天的这场雪应该是来不了了……”
她是随口闲说,他是不知所对,笨嘴拙舌地应了一句:“今年不来,明年终是会来的……”
顾清宁闻声看向他,往里走,说道:“是啊,终是会来的,急什么呢?”
推门前又跟他说:“在家里你不用守着了,这冷,你去后院和唐伯他们喝喝酒暖暖身吧。”
他领会这是让他退下的意思,就作一礼,无声告退了。
顾清宁进门去,见顾青玄坐在书案后面,案边摆着暖炉和茶炉,案上是一座座小山样的商改文书,他右手边的一堆上还有一本翻开的棋谱,是顾清风送他的那本《仙机奕局》,他正入神地检阅公文批审条例。
“父亲……”顾清宁关门走过去,帮他把壶里的茶水续上,说着:“那个杨立孝,父亲你真的放心他吗?”
顾青玄早就听见她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了,此时头也没抬,专注地看着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字,只道:“他现在叫杨啸宁。”
杨立孝脱离杀手组织之后就又来到了长安,知顾清玄不会轻易收他,就先悄悄跟了他几天,试图以暗中保护的方式为他的恩人效力,但很快就暴露了。
三顾在晚间去政事堂正在施工的防危密室工址上查看情况,顾青玄因为有事所以单独晚到,在路上碰到飞盗打劫,顾青玄险些受害,他不得不现身凭高超武艺打跑歹人,使得顾青玄安然无恙。
他向顾青玄表明自己的意向之后,终于打动了顾青玄,他同意他留在身边做护卫。
当然也不仅是这么简单,更因为顾青玄发现了一些事情——
那个飞盗是假的,是杨立孝找来的,好使他自己现身立功,让顾青玄知道危险留他在身边保全。
这样的小手段虽然幼稚,但也用心,足见他心诚。顾青玄喜欢这样会动动脑子的年轻人,一直没有说破。
顾青玄会留下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那个时候正在策划‘鬼楼’之事,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可靠的人帮他们完成,这个人选,杨立孝再合适不过。
于是,杨立孝就再次替三顾放了一把火。
之后顾青玄还是让他选择,他再次选择留下,戴上面具,改名为杨啸宁。
……
顾青玄没有回答顾清宁的问题,顾清宁想自己也不用多问了。
顾青玄问她:“明天就不用去监工了吧?整个朝廷都休沐了,就你们最忙……”
她道:“诶,还不是因为满朝文武都怕死啊,都催着防危密室赶快建起来,生怕自己被长生教找上无处可躲……明天不去了,休息一天。诶,也不知道清桓为百官争取的这么多假期,到底是好还是坏,从腊月底到上元节后,这么长一段时间……”
“既然可以通过实行,就证明是人心所向众人所需,谁不想多闲在几天?大齐朝廷多少年没这么松快过了?”他笑着调侃道。
顾清宁心里惦记的事太多,转念一想,讽笑道:“对于有些人来说什么时候不是休沐?他们倒是松快了,我们能松快得了吗?父亲你不照样要忙着批审商改条例?我给他们除夕新年放两天假,之后不照样得去工址上加值?还有那么多麻烦……”
“最起码长安令尹可以晚几天倒霉不是吗?”顾清玄放下笔,拿起棋谱翻看起来。
顾清宁似乎又多了一层烦恼,道:“父亲,你心可真大,殷成渊明面上是怨责长安令尹没有防护拆楼不慎引起火灾烧死了他弟弟,其实心里恐怕是把我们姓顾的咒骂千千万万遍了吧?还好拆除‘鬼楼’事先在户部和令尹府都报备了下了公文,他只能憋着叫屈不能……”
顾青玄拧眉细看复杂棋局,道:“殷家兄弟也不会给我们省事的,他们只是先拿风口上的长安令尹府开刀,刀锋对准的还是我们。”
“他们已经有动作了吗?父亲可有注意?”顾清宁警觉起来。
顾青玄转眼看向她,问道:“清宁,你最近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顾清宁稍滞,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不稳,总感觉有些急,对于这些头绪复杂的事过于敏感,她深吸一口气:“好像是有点……可能是心里还有点放心不下吧,毕竟进‘鬼楼’的不是我想的那个人……她在这世上多活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安心……”
“为什么?”顾清宁恨卢远思他可以理解,但是卢远思何至于不能让她“安心”?他能从顾清宁几番压抑不住急切的态度中感觉到她对卢远思不是单纯的恨,还有一种忌惮,这真的很奇怪。
顾清宁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掩过:“怎么说都是个祸患,早除早清净。父亲,你还没说呢,殷家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了?”
顾青玄有些担忧地看了下她,又低眸看棋谱,“火灾起了之后,御史台里就有一帮人开始活动了,第一批只是弹劾长安令尹府治安不严防危疏忽,接下来嘛就是要拿鬼楼本身说事揭到我们顾家和你江伯父头上了吧……”
“御史台不是在父亲的掌控之下吗?他们怎敢?”顾清宁问道。
他意味不明地讽笑了笑,道:“御史台不还有一个陆谦吗?别忘了,御史台本来就是殷家人的天下。”
“那父亲打算怎么办?”
棋谱翻过一页,烛光映照着的的侧边面颊,眸色如墨:“且行且看吧,先过年。”
顾清宁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手边,手心拢过氤氲的热气,指尖碰着青白瓷杯缓缓转动,目光静视清透的茶水,沉默了会儿,突然说道:“父亲,钟离已经同意了,到时候他会帮我们的……”
顾青玄闻言,又看向她:“嗯……你今日与他商定的?把所有计划都告诉他了?”
顾清宁以为他有点不放心,问:“是今日,没有全部说。怎么?父亲也怀疑他吗?”
父女对视一眼,他未置可否,反问她:“为什么说‘也’?难道你也会怀疑他?”
顾清宁道:“除了家里人外,谁我都会怀疑。他这个人古怪,主动向我们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线索,他出现得奇怪,背景太过复杂,这些都是值得怀疑的点……”
顾清玄跟她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有些惋惜道:“你与他走得这么近,还以为钟离于你而言是不同的……”
顾清宁苦笑了下,“就是因为不同才要多加留心……忙于应对敌人的明枪暗箭,真是怕身边又冷不防地竖起友人的冷锋……”
顾青玄只道:“有的人莫名其妙来,有的人不告而别就走……留不住,等不来,看不透……罢了,小心就是。”
她冰冷的指尖被薄胎瓷杯的温度暖化,杯中茶水都凉了,还未喝上一口,又拿起一本商改条例的批审公文来看,叹道:“从官商的抑制,到放贷增税支持民商,父亲是把大齐的商市底子都摸透了,如此大力度整顿,必会引起非常巨大的反响,年后,父亲有得忙了。”
“忙倒是其次,处于风口浪尖倒是真的,哼,一场漫长又折磨人的恶战……”他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桀骜,就像夜月下的孤狼,已准备好了面对即将展开的凶残猎杀,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一直在战斗,从未停止过。
“父亲筹划了这么多年,是该让这一场‘恶战’拉开帷幕,惊一惊世人了。”她骄傲道。
顾清玄自有思虑,“年后,商改正式推行,我将专注于此,而有些事就得你和清桓去收尾了。”
她明白了,也很高兴父亲对他们有这样的信心,想了下,道:“如今朝上讨论最多的,除了商改就是,长生教,如今的刑部没人能接手这样大的摊子,究竟谁能完成调查,让整个长安城都放心,是百官乃至皇上最关心的事情,也是我们应该在意的事。”
“那清宁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呢?”
顾清宁不语,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与顾青玄目光相接,微笑道:“且行且看吧,先过年。”
……
顾家的这个年过得并不好。
本来顾清风不在,这个团圆佳节就不能够团圆了,况且江弦歌也没再来顾府,一家人聚着,总也不完整。
经过上次顾清桓与杨容安打架的事,江弦歌一直想找顾清桓谈谈,跟他表示歉意,她当时说那样的话完全是无心的,她知道顾清桓一定很伤心,不过想想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能让顾清桓彻底对她失望,再没有多余的牵绊,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自己又何必再去搅扰?
她正踌躇之时,顾清宁先按耐不住去找她了。顾清宁实在不放心江弦歌的的情况,一得空就惦记着,这段时间她自己心里也有许多话无处倾诉,这会儿刚好趁年节休沐去杨家府上探望江弦歌。
顾清宁事先没有招呼,直接登门拜访,带了一些江弦歌喜爱的小礼物想哄她开心,上门一瞧,杨家的侍郎府比她想象的要热闹许多——
她去时,满府满院的人都在往各处结红绸,布置喜堂,喜气洋洋的,虽说这正当年节,但这也有点热闹得过头了吧。
在门口挂红灯笼的府苑管事先瞧见她来,知她与江弦歌要好,身份又尊贵,连忙搁下手头的事迎她进府,她往门里走,看着灯笼上的喜字,奇怪道:“你们府上有什么喜事吗?为何如此布置?”
管事倒比她还要惊讶:“咦?顾大人不知吗?我们公子要成亲了呀,这样大的喜事,还没知会贵府?”
“你家公子?杨容安?他要成亲了?”顾清宁怀疑自己听错了,向管事确认。
管事连忙拍拍自己的嘴纠正道:“哦哦,不是成亲,瞧我这笨嘴拙舌的,都有少夫人在了还成什么亲?呵呵呵,回大人的话,只是纳妾,纳妾而已。”
顾清宁脚步立时顿住,难以置信道:“杨容安要纳妾?纳谁?”
管事见她脸色刷得骤变,吓得不知如何言语了:“这……”
还没待管事顺完气回话,右前方的廊庑下走过人来——
顾清宁循声回头望去,宛鱼和宛蝶这对双生子,身着锦绣华裳,环翠钗玉,身后丫鬟成群,两人神气活现花枝招展地往外走着,个人怀中都抱着红色嫁衣,宛鱼一直骂骂咧咧地,十分挑剔地抱怨嫁衣料子不够好金丝不够多云云。
当她们俩看见顾清宁赫然立在庭院中时,两张明艳娇颜霎时变色,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吓得脸色发白嘴唇打颤,站在那里既不敢直视顾清宁,又不敢在她此时冰冷如刀的目光中妄动分毫。
顾清宁直直看着她们,将手里的东西移交给管事,头都没转地叮嘱一句:“拿好,这都是弦歌喜欢的,一件都不能少。”
管事急忙小心接过,迎奉道:“是是……”
却看顾清宁走上了廊庑,逐步靠近那对双生姐妹,强大而强硬的气场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起来,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们就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好像两个偷了别人东西被当场逮住的小偷似的。
顾清宁走到了她们面前,停下脚步,目光投落在她们怀中红艳耀目的嫁衣上,伸出一只手,两人同时惊颤一下,而那只手只是轻轻挑起了宛鱼抱着的嫁衣,挑到她们眼前,垂面问她们:“这是什么呀?”
宛鱼张合娇红的双唇,抖抖索索地回答一句:“……嫁衣。”
“嫁衣呀?真漂亮,你们的?”她放下手,冷笑一下,问道。
两人惊惧地点头,宛蝶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副柔弱的样子真叫人心疼。
顾清宁随着她们把脸垂得再低些,逼近宛鱼,又问:“嫁给谁啊?是嫁杨隆兴还是,杨容安?”
最后一分心理支撑被击垮,宛蝶眼泪落下,宛鱼被刺激地愤然抬头,想为自己辩解,毕竟在这之前她也做过与顾清宁直面的准备,想好了一套说辞,她以为顾清宁会是讲理的。
是,顾清宁一般情况下,都是很讲理的。
但,遇到这种情况,就没什么道理在她面前能说得通了。
因为,那是江弦歌,所以,根本什么道理都不用说……
“啪!啪!”
一个耳光扇在宛鱼脸上,一反手宛蝶也挨了一下。
“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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