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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日晨间,天将放明,暗色的苍穹下,是急促的马蹄车轮声,无人的长街之上,车头遥遥微微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在皇宫门前串成入朝之火。
顾青玄阖着眼帘,在颠簸的马车中安坐如常,问:“殷大夫,你听到了吗?”
殷济恒感知了一下,但除了急促的赶路声就没有别的了:“没什么特别的呀?顾贤弟你听到了什么?”
“哭声。”他道:“很多的哭声,女人的,孩子的,老人的……有的人死了再无声息,有的人饿得奄奄一息,他们在呻吟,在求救……他们向这里涌来,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世上最繁华之地,他们向往长安,比我们更向往长安……”
殷济恒以为他是在装腔作势,故意不理,顾青玄睁开了眼,道:“这就是顾某在商洛的所见所闻,也是殷大夫你将见到的……”
殷济恒想想,算了算日子,笑道:“是啊,看来接下来这些日子长安令尹有得忙了。”
顾青玄从广袖中掏出一叠文书,交到殷济恒手上,道:“等下就把这些交给你的监察御史们吧。卢元植今日定然会上书给陛下,可以正式接济灾民了,卢元植陈情表示忧国忧民的时候,大夫你就做点实际的,把这个统筹呈给陛下,这上面是长安洛阳两城所筹的善款,可解一时之急情。”
殷济恒接过东西来看,应承道:“好,就按贤弟说的办。”
到御史台官署外了,不远处便是皇宫东门,但是他得先下车了,因为他此时只是御史台一七品主簿,连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
顾青玄坦然下车,他对御史台也是熟门熟路,然而他并没有马上去那门前等着开门署事。
他往东边走去,在御史台东侧,与之毗邻的就是一国之相日常处理政务之所在——政事堂。
这里离皇宫最近,也离至高权位最近。
在政事堂大门外稍稍驻足,他眉目一抬,在稀薄的晨光下浅浅一笑,一拂袖手肘往后撑着背脊,直直继续前行。
顾青玄,回来了。
……
在顾青玄去往北城门口时,金殿上朝议正盛,陈景行终于见到了关于各地灾情难民情况的禀呈,堆了龙案一半的位置,朝廷上下如梦方醒。
卢远承接着呈上所谓卢元植亲笔所写的万言书,司礼太监在金殿之上朗读出来,一文诉尽民生之艰,及国库空虚之难,为万民请命。
这是顾青玄送给卢元植的礼物,而他送给殷济恒的倒枯燥得多,却是最能让人为之振奋的——筹款账册。
陈景行听万言书听得头疼,后来一看殷济恒所呈立即清醒过来:“好啊!好啊!殷大夫能筹得这么多善款,真为朕解了难!这是于社稷有大功啊!不过……”
他审量着手里的折子,思量道:“朕看这折子上的统账方式好似十分眼熟……”
殷济恒没法,只好实言以禀:“回禀陛下,老臣正想启奏陛下,这份账目并不是出自老臣之手,是一年前辞官的前户部尚书顾青玄所统算的,且洛阳的善款大多是顾翁所筹。”
“顾青玄?”陈景行这下便清楚了,“顾青玄,回来了?”
殷济恒愣了下,回道:“是的,顾翁于此有大功,又不好高位,一心为朝廷献力解时运之难,刚入了御史台,暂任正堂主簿。”
百官中有了窃窃私语声,陈景行看着手里的折子,咳嗽了下止了杂音,神情莫测,只褒扬了顾青玄几句没有多言其他,把大部分功劳还是算在殷济恒与卢元植头上,大肆夸奖,让卢元植主持赈灾,让殷济恒主持筹款。
整个早朝,卢元植都没有露面,因为他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北城门外,难民在与官兵纠缠,官兵在限制进城的难民人数,而卢元植早早就到了,特意穿得很朴素的他,在众人拥护下挤了出去,于城门脚下,即刻搭起了粥棚、营帐,安置难民。
他甚至拖着病体亲到粥棚前为灾民发放各种救济物资,耐心安抚他们的情绪。
然后他的手下有意无意地向灾民百姓透露这是尊贵无比的相国大人,让民众对他又跪又拜的,敬佩爱戴他,宣扬他的美名。
顾青玄来这之后,就没有凑他的热闹了,只在城墙上俯视着这一切,眺望远处不断涌向长安的人影。
洪洛天不屑地瞥一眼下面的卢元植,问他:“看着别人拿着你筹来的银子做善事,是何感想啊?”
他疏朗一笑,道:“他这戏作得不够好,要是我,定能更感人些。”
一旁的顾清桓也笑出来,洪洛天依旧没好气地讽他:“你们这些当官的呀,说是对世人演,其实都是演给皇帝看的,朝堂百官,不过是天子家中养的优伶。”
顾清桓不笑了,感觉有些复杂,顾青玄倒不介意,只道:“清桓,以后要好好当官,让你洪伯父看看,我们这些官场优伶是怎么把这天下富贾巨商吃干抹尽的。”
顾清桓一转眼,见洪洛天的手抬了起来,像要把顾青玄推下城墙一般,连忙劝阻,挡在他们两人中间。
顾青玄瞪了洪洛天一眼,转身就走,对跟在后面的顾清桓道:“就让卢家人抢风头去吧,他们瞎折腾,我们刚好能行事,还有几天就是春闱了,你董伯父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顾清桓心里其实是有点紧张的,感觉有什么放不下似的,回道,“好的,父亲。”
……
三月五日,一年一度的春闱入试终至。
考生们在前一日就入了试场,提了卷子,在各自的号房内等候,五日凌晨准时开考,直到当日晚间才正式结束。
入闱前一晚,即将入试的梁正卿之子梁彦之在罗红阁狎妓,与人相争,被江湖人偷袭围殴,打成重伤。
梁家人为保名声,不敢声张,加上入试在即,梁正卿心急如焚,想到打通关节的是卢远承,就去找他求助。
按卢远承和顾清桓之前的安排,顾清桓代写公卷行卷的十位公子将在次日入闱,而事前卢远承已经弄到了备卷,他们进场考试,其实只是走个过场,卷子顾清桓已经帮他们做好了,到时候誊录时,被卖通的誊录官就会帮他们把考场上的原卷换成顾清桓所作的卷子,再将之誊录一遍。
这十个人是顾清桓和卢远承精心挑出来的,于卢家最有利,也是顾青玄精心挑的,于顾家也最有利。
他们的行卷公卷都投给了与卢家关系密切的官员和贵族,得到保举,中榜后可直接得官位,所以离功名只差春闱入试这半步之遥。
卢远承得知梁彦之的消息,也是十分着急,找顾清桓商量要不要放弃梁彦之。
顾清桓道他不愿自己的努力有所白费,也不想失去梁彦之所付的巨额定金。
最后只剩一个办法,就是他冒梁彦之之名,入闱参试。
卢远承想着反正顾清桓没有入考籍,替梁彦之去考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于是安排他进了科场。
五日晚间,考生出试场,一切稳妥。
接下来就是誊抄,批卷。
上千份考卷,须由五十位誊录官闭门封院连日誊写,原卷由主考官交到誊录司,再按考号分配到不同的誊录官手中。被买通的誊录官心里有数,所誊抄的都是事前从卢远泽那里拿到的“原卷”。
因为有顾清桓亲自上场,那一沓原卷中就没有梁彦之的了。
誊录完毕,被封弥的卷子将直接交给考官批阅。
然而,在交上去之前,发生了一些意外。
誊录司起火,誊好的卷子被烧毁。
祭天大典在即,春闱必须准时结束,所以陈景行接受礼部尚书董烨宏的建议,这一次破例直接批阅原卷。
卢远承阻拦不及,也没法在卢元植面前揭露自己所为。
功亏一篑。
考生试前所投的公卷行卷已经交到了礼部,礼部又早就交到卢元植那,由相国亲阅,最后在春闱结束后,再呈到皇上面前。
他只能争取在卢元植呈上去之前,把那公卷行卷扣下,以免大祸。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得到消息之前,礼部人就到卢元植那里提了卷子,呈了上去。
别无他法,只能做最后的挣扎,他买通皇上身边的太监,让他在皇上看到卷子之前,把那十份卷子偷出来。
这是顾清桓给他想的主意。
但是,那个太监却被晋公公当场逮住,拷问之下,供出原委。
在揭榜前夕,卢远承与那十人科场舞弊之事败露,全部入狱。
三月十日,揭榜,顾清桓的名字赫然登在金榜之首。
“姐姐,那是个怎样的人?”
她轻抚顾清风侧倒在她膝上的脑袋,闭上眼,轻声道:“她是我遇到的最可爱的人,跟我的清风一样单纯,一样好……”
那日陈君瞳走后,他看到顾清宁哭了,他心坚似铁的姐姐为了另一个女子哭得宛若稚子。
他不知她心中有愧,只知她心中有痛。
在他知道陈君瞳的身份之后,他便更加敬佩他的姐姐。
“姐姐……你真的不恨她吗?她和卢远泽……”
顾清宁摇头:“不恨,不恨了,他死了,她过得比我还不好……我有什么好恨的?”
他抬头,携起她的手:“姐姐,你能释怀就好……只是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她用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心,前倾脊背,疼惜道:“清风也喜欢上她了是不是?”
顾清风面上羞赧,偏转过头,躲避姐姐的目光,窘迫道:“姐姐,姐姐不要乱说,我怎么会喜欢她?她可是卢远泽的夫人……卢远泽……我恨卢远泽……”
“不,她是他的遗孀,可他已经死了,人间的事与他还有何干?”
顾清宁若有所思,拿起骨梳,轻轻梳着顾清风背后披散的头发,她的清风尚未加冠。
“卢远泽不配她,她那么可爱的人,只有我的清风最与她般配,因为你们都是最好的人……”
顾清风心中异动,神思错杂,想到顾清宁这几日情绪都不好,只当她是随口呓语。
只是想到那个人,心中还是有点痛。
顾清桓回来了,面上有掩不住的喜色,看到廊下的他们,便踱步过来。
他还没有开口,顾清宁就拍拍顾清风的肩道:“清风,快恭喜你哥哥,你有个进士哥哥了。”
顾清风惊喜地蹿起来,“真的假的?哥,你没说你要参试啊?”
顾清桓笑笑:“有一句话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总之,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这就去拜母亲,告诉母亲这喜讯。”
他看着顾清桓喜悦的背影,只与他一样雀跃,道:“太好了!我父亲当官了!我姐姐当官了!我哥哥也要当官了!”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其实有些事他是知道的,也能猜出一点的。
春闱入试的前一晚,随他师父到长安来的一些师兄们在青楼与人发生冲突,他听到他们说教训了什么即将入试的公子哥,然后他师父就责怪他们混迹青楼,让他们连夜滚回洛阳。
可是他知道,这些师兄是师父养大的弟子,怎会有这么荒唐的行为?
看来师父也是心里清楚的,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自己。
他给顾清宁细细梳好刚晾干的头发,就出门去了。
顾青玄今早出去探听消息,这时也赶回了家,正好报喜赐冠的人来了,三顾一起到门前听喜报。
看着顾清桓换上状元的金冠,上进士轿,被浩浩荡荡的队伍送去皇宫金殿,即将接受殿试,由皇上亲自主持,当场册封官位。
他们演练筹划许久的事情终于成真,顾青玄的喜悦之情不亚于当年自己中榜之时。
“父亲,卢家那边怎么样了?”顾清宁问。
顾青玄往堂内走,道:“已经确定,陛下很快就会让大理寺正式审理卢远承等人的科场舞弊案,如今证据确凿,他们大劫难逃,卢元植已经第五次进宫求情了……”
顾清宁道:“可是我还是担心清桓,今日一揭榜,卢远承知道这个结果,肯定什么都明白了,卢元植必将深究。”
他摆摆手道:“无妨,清桓自有准备,而且,卢元植今日的麻烦也不止这一桩。”
“还有什么?”
他道:“今日早朝,有御史参奏,卢元植好大喜功贪图名位,自尊自大不可一世,明明是奉旨救灾,却把功劳自揽,弄得城外难民只知相国大人而不知金殿天子……”
……
明堂殿试,榜上翘楚齐聚天子座下,面临最后的角逐。
吏部礼部等高级也在场,相国更是不能缺席。
所以当卢元植见到顾清桓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简直气到青筋暴起。
一日前他根本不能想到,卢远承还在与顾清桓来往,而且竟会被他玩弄操控于股掌之间!
也是直到揭榜的消息传来,狱中的卢远承才明白顾清桓是在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
什么想帮他当上卢家世子,什么帮他拉拢朝堂势力,都是在一步步引诱他犯下大错。
最后说是替梁彦之考试,而他却是为自己考的,事后春闱名册上会有他的名字及他顺理成章地中举,都是最好的证明,他设了一个个环环相扣的局,把卢远承推下去,去成就自己的功名。
卢元植也看清白了,顾清桓之所以能参试,也有礼部尚书董烨宏的帮助,定是他帮顾清桓暗中加了考籍,他们联手作了这个局,不然一向关注科考的自己怎么会在事前不知道顾清桓上了考场?
而这背后,恐怕还是顾青玄,他是真正策划这局的人。
卢元植不恨顾青玄的阴险,不恨顾清桓的狡诈,不恨董烨宏的两面三刀,他只恨自己的儿子——不是恨他的愚蠢,只恨他筹谋此事竟不与自己相商,不然奸猾如他卢元植,怎会让顾青玄得逞?
而顾青玄就是利用这一点,才达成目的。
卢家沦落至此,不是毁于敌手太强,而是毁于心不齐,先有兄弟的世子之争,后有父子的猜疑不睦,怎能成事?
……
殿试结束,最受皇上青眼有加的自然是天纵之才的顾清桓。
顾清桓跪于众考生之前,听陈景行赞赏自己,三叩谢恩:“愚生顾清桓叩谢吾皇圣恩!”
“顾清桓?”
他走下丹墀,细看顾清桓一眼,唇角含笑:“你就是顾清桓?朕好像在卢远承的陈情折子上见过你的名字,他说是你为那些考生代笔写的公卷行卷,还说是你蛊惑他于科场舞弊的,是不是?”
卢元植听陈景行此问,以为事情有望,正要跪下指控顾清桓的罪行,却见——
顾清桓长拜,道:“是。”
陈景行又向下走一步,旒珠后的目光中有些许玩味:“这么说,你认罪了?”
“不。”顾清桓面色沉静道:“启禀陛下,我为人代笔写行卷公卷是真,可从未蛊惑怂恿卢远承行舞弊之事,反而是受他要挟,迫不得已才为他所延揽的考生代笔作卷!”
“陛下!”卢元植激愤起来,指着顾清桓道:“请陛下勿要听信这奸徒所言!他居心险恶,陷害我儿,致使我儿犯下大错!他也在罪难逃!”
陈景行看了卢元植一眼,有些为难的样子,又转眼看向顾清桓。
顾清桓毫不畏惧卢元植所指,辞色铮铮道:“陛下容禀,愚生只是一介布衣书生,如何能蛊惑得了堂堂相国之子朝廷四品要员?实是卢远承……卢远承盛势凌人,逼迫我与他同流合污!抹黑科场……”
明明在心里背了无数遍的话,怎么越说越不顺口了?
尤其是在说到那个人的名字之时,本该振振有词咬牙到底的自己,怎么会感觉心虚起来?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念头,怀疑着,真的要这样吗?真的要把卢远承逼到死地吗?
仿佛感受到他的气势稍弱,卢元植施然跪下,坦坦荡荡道:“陛下,老臣请旨传人证来对质!”
“传何人?”
“就传那九位涉案考生,让他们向陛下禀明顾清桓在此案中所行之事是不是只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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