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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玄默然一刻,直起背脊,正视洪洛天,讽刺地笑了出来:“是啊,我不是官了,于灾民灾地,只不过是虚伪做戏的路人而已,还能为他们做什么?但是!我的虚伪我的做戏,就是为了争取能为他们做什么的权利!你以为你洪洛天出钱出资就能救苦难百姓?不!真正能救他们的,只有当权当政之人!民生不治,国力不强,纵你洪家万贯家财富可敌国,也救不了这泱泱大齐!”
好似终于把他心里的话逼出来了一般,洪洛天快意地笑了,不复多言,只看着他,起身,提剑离去。
慷慨之气撤去,疲惫之意又涌上心头,顾青玄垂首,合上双眸,再开口,声音沧桑:“弦歌……恐怕伯父要负了你的国士之许了……”
“伯父这是何意?”
他叹道:“因为我不是大义国士……我只是变相的名利小人……为国为民,只是长安城中争权夺利的借口……可是我又想做到……哪怕不择手段……”
江弦歌望着他,沉默许久,尔后缓缓开口道:“伯父,你最是善弈,应当最为懂棋,你看这一方棋枰之上,黑白分明,然而这世间却不是如此……”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抬首环顾苍穹:“苍天如圆盖,陆地为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伯父不是枰上棋子,而是世间一人。世人皆好争,然而并非黑白分。哪个救世安民的国士不是争名谋利的凡人呢?”
……
洪洛天的车队走后,顾清风过来通知父亲他们也可以启程了,并告诉顾青玄:“父亲,方才师父走时让我转告你几句话。”
“他说什么?”顾青玄问。
顾清风心中尚有疑惑,据实而回道:“他说,这次洪家出资出钱救商洛,是因父亲你主张,往后洛阳商户捐资赈灾,也只因你一人……”
顾青玄知道洪洛天看出自己的意图了,心中开始感激他如此相助,又见顾清风似乎有所难言,就问:“他还说什么了?”
顾清风支吾起来:“师父说,说……他就是有钱,就是要拿银子……拿银子,砸死你丫的!”
“……他非让我传原话!父亲你别打我呀!是师父说的!我只是……”
顾清宁面色发白,接过药碗,屏息皱眉,将半碗黝黑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扶苏一手从她手里接过碗,一手捻了一个杏脯递到她唇边给她吃了,以淡化口中的苦味。
她脸色依旧十分惨淡,有些忧悒地抚了下自己的腹部,抬头望向扶苏,拉住她的手:“怎么办?我不会……”
扶苏用指尖掩了下她的双唇,摇摇头,指指药碗,示意她只要好好吃药就会没事,不用担心。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能安稳坐卧,此时也是撑着桌案直着身坐着,“那一顿板子的确是重了些……我哪想到会这样?现在我真是害怕……”
扶苏洗完手,又到铜镜前来给她梳头。自她手伤之后,连盘髻戴冠这样简单的事都没法自己做了,每日扶苏都会在她之前起床,帮她打理梳洗,早早去工部上署。
昨天得了信,父亲弟弟今日便要到家了。虽是休沐之期,但因为天一神坛工事还没有通过钦天鉴的考察审核,所以她今日还得去工址上,继续应付钦天鉴的人,都没有办法先和父亲弟弟见面。
她出门之前再三拜托扶苏把她换下的衣物洗了,不要让别人知道她在服药。
今日顾清桓也起得特别早,腆着笑脸给姐姐准备早饭,妥妥帖帖地伺候她出门,临走了还要讨好一句:“执事大人慢走!执事大人早些回家!”
却还是被顾清宁瞪了一眼,训道:“别以为你卖乖姐姐就会饶了你,等我把钦天鉴那帮可恶的术士搞定了,再回来接着教训你!”
顾清桓扶她上马车,无奈道:“姐姐,我也是为你着急,才在写给父亲的信里提了一下你受伤了嘛,你挨那一顿打,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就想着跟父亲商量一下,怎么……”
顾清宁用完好的右手敲了一下他脑袋,气道:“手断骨难以复原?被打掉了半条命?这还叫提了一下?至于这么夸张吗?清风和弦歌知道了指不定吓成什么样?父亲着急起来,你哄去!”
“姐,我说的不是事实嘛?御医都这样说了,我多担心啊,要是你的手……”他担忧地念着,又挨了一下。
顾清宁叮嘱道:“反正父亲回来了你不准说得这么严重!我的手好着呢,就算只有一只……也照打你不误!”
她扔下话之后,就让唐伯驾车出发,今日不去工部,而是要走较远的路去天一神坛工址。
此时春寒渐退,暖意欣然,只有在晨间还有稀薄凉意,倏忽间,已到二月初,他人乐于踏春游玩之时,她却好似大限将至,没有一刻轻松舒畅。
身体也是,好像没有一处不痛不酸疼似的。跪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她就感觉这副身体已然完全不是自己的了。
目光凝固在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上,她心底也隐约有几丝不安,想着想着,就想到最让她头疼的公事……
通过这几月的紧急改建,天一神坛逐步落成,只差最后的修缮,便能赶在祭天之日前竣工。
她和整个承建司,克服了重重阻碍,想尽一切办法加快进程节省材料,熬了无数个通宵,终于能稍微松一口气的时候,却没想到会遭遇一个很大的阻碍——
每项与皇家有关的工事建造前后,都必须接受钦天鉴的筛选审理,钦天鉴会通过占星卜卦来为工事选择最吉利最适合的方位,在竣工之前也要对建筑工事仔细考验,确认各项稳妥,不与天数五行相悖,不沾不洁不祥之物,不触犯龙威避讳得当等等。
世道迷信,俗例如此,钦天鉴对工事的态度就显得举足轻重,一直以来不乏有钦天鉴祭司借查验名头刻意找茬,巧立名目,污蔑陷害,遭讹诈或把工事推翻重建还不算最遭,因此被害致使满门抄斩的都不在少数。
所以从画图开始,顾清宁就尤为注意,不想还是被钦天鉴各种找茬,审查已经进行了两日了,那些祭司严苛到刁难的地步,让工部人十分火大。
这是第三天了,要是还不完善通过,按规定就得再加三天的审核期。
对于工部来说,眼前正是寸时寸金的关头,岂能再这样耽误拖延?
顾清宁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今日一定要钦天鉴通过审核,一定。
做到建工执事,亲自与钦天鉴斡旋,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梁正卿升任时会那么爽快地同意她继任这个职位?当上郎中就高兴成那样?
反正现在的苦头都栽到她头上,真是有得受的。
她一直注意着朝廷的动向,知道卢元植这一段时日都不理朝政,都不去政事堂主事,才安心冒点头,不然她还真不敢这样出面行事。
然而,官场上皇宫中还是有了她这个女官员的传言,她真是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
到了工址,恰是早朝散朝之后,守门的御林军已经打开了通行的门,这两天跟她一起应对钦天鉴的工部属员也陆续到了。
他们都在抱怨钦天鉴的苛刻,也有人窃窃私语,是因为她这位女执事才被钦天鉴的监副瞧不起,还有人暗暗商议要不要劝她回去不要出面掺和……
更甚者,有人暗示她应该私下给监副塞点好处……
负责审核的两位监副打着哈欠来了,跟前两天一样,把昨天交上去的纠改条陈往代表参事的怀里一塞,懒懒地说:“我们大祭司说还是不行,让你们工部再改去,今天再查。”
其他人看那条陈是交上去什么样还回来就什么样,想必是他们根本没有呈给大祭司看,官场老人心里都清楚,这两位监副就是想讹他们一把。
他们都十分泄气及恼火,顾清宁拿过条陈只看了一眼,抬头时换上了一副恭维的笑:“好的,本部会再改的。”
她爽快的态度让他们都愣了下,前两天她可不是这样的……
她指指天一神坛内,道:“那就请两位继续查验吧……哦,对了,我刚想起来,神坛阁楼上壁雕了四大神兽图,可是,这神兽,谁都没见过,我看那图中有一只神兽的爪子和须子与龙有些相似,恐怕有些犯忌吧?这个,一个人有一个人眼光,我也拿不准,还请两位大人上去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她做出邀请的姿势,引着两位监副走在最前面,对他们笑着,眼神中有所暗示,刻意抬高袖口,露出其间的银锭一角,对他们意味深长地挑眉点头。
那两个监副知道她终于开窍了,都欣然随她进入神坛大殿。
她回头对工部诸人道:“神殿森严,内殿最是神圣,不宜搅扰,你们先在外殿等着,待本执事与监副进去查验便是。”
他们停在外殿中,顾清宁往里面走,又回过头道:“谁带了火折子?内殿昏暗得很,得点烛照明。”于是一个参事就将随身带的火折子给了她。”
三人进入内殿,点灯照明,顾清宁指着东墙阁楼顶部,道:“就是那里。”
她对他们眨眨眼,拍拍靠墙的梯子:“对,就在这上面,得上去才能有所……发现。”
两个年轻监副面面相觑,犹豫了下,还是爬上了梯子,上了阁楼,围墙而修的一圈石壁凸出,与墙面相错,刚好可以容人驻足。
他们上去之后,四处张望,问:“在哪儿呢?”
顾清宁娓娓笑道:“就在前面一点,石雕下面,你们凑近些看吧,把火折子点起来找找。”
一个参事就把火折子吹燃了,靠近墙面,在墙雕下摸索。
然而,他一将火苗贴近雕纹的墙面,眼前就蹿起火光,离火苗最近的一幅壁雕立即燃了起来。
那两人大惊失色,一边叫嚷着一边扑灭火光,差点摔下来。
下面的顾清宁也惊地叫了起来,里面的声音惊到外面的人,他们连忙赶进来看怎么回事。
只见顾清宁在梯子下对上面的监副喊着:“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敢放火烧毁壁雕!到底是何居心!”
……
那两位监副被火熏得一脸焦黑,心惊胆战地,又听顾清宁这样叫嚷,都懵了。
他们急忙扑灭了火星,那一方壁雕上的墨彩全毁了,一块黑迹,面目全非。
工部众人看着那上面的痕迹,清楚发生什么了,刚欲声张,顾清宁抛了个眼神给他们,几个参事立即领会,憋着笑,跟顾清宁一样大叫不好。
两位监副灰头土脸地爬下梯子,瞪着顾清宁:“这……这怎么回事?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顾清宁一把抓住那个监副握着火折子的手,斥道:“还说什么都没干?你当我们工部人都没长眼睛吗?好个钦天鉴,诚心找事儿是吧!本执事定要参你们一本!恶意毁坏神迹,等着砍头吧你们!”
工部人也都嚷着,给她助势,那两个监副真是吓坏了,狼狈不知所措,求她道:“顾执事,你听我们解释,这真的不怪我们……”
顾清宁甩开他们的手:“还狡辩!好,跟你们无关!那跟你们大祭司有关是吧?我不管,你们给本执事听好了!赶快去把你们大祭司叫出来!我们要找他说说理!他来了,一切好说,他不来,你们就等着担罪吧!”
他们心里清楚,这是反被顾清宁讹上了,慌张一会儿,也实在没法,只好去请他们的大祭司出面。
两个监副灰溜溜地跑远之后,顾清宁一回头,与工部众人对视一下,全都憋不住了,大笑起来。
顾清宁笑完,咳嗽几下,故作正经道:“严肃,严肃,官仪,官仪。”
他们顺气平稳下来,参事程墨然道:“顾执事真是有法子!钦天鉴讹我们还少啊?他们打的好算盘,没想到执事大人根本不买账,还来这招,他们被吓这一回,还敢找事儿?哼,就看他们大祭司来怎么说!”
其他人应声又大笑一片,顾清宁看着那熏黑的地方,对一个属下道:“明天记得让工匠把那一处重新上彩。”
的确,这样与这些刁钻的小监副周旋,只能是胡搅蛮缠,他们都是欺上瞒下想收受贿赂,只有跟他们的大祭司直面,才能尽快完成这番审查。
她没有时间精力跟他们耗了,“擒贼先擒王”,虽不贴切,但也就是这个道理。
她让他们先各自去巡查工址,她一人在天一神坛的坛基上等待钦天鉴大祭司的到来。
正在检查神坛外墙云式雕纹的时候,旁边的程墨然道:“执事大人,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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