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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双不躲不闪，直视二人，语气略带自嘲，“二位心中所想，我也能猜到一二。先不论杀人动机，只说案发时已过熄灯时分，千机门自有一套作息规矩，上到巡视的护院下到值夜的下人，都能证明我的清白。何况我赶去书房前，已经触发机关示警。虽然我是目睹凶手逃逸的唯一目击者，却不是案发后唯一到场之人。先后赶到现场的共有门内子弟十几人，这三天早已审问得一清二楚。”
若少朴和付长生收回死鱼眼，只道：“还请仔细说说案发经过。”
“案发现场是放置机要图纸的书房，师父身中十数道重伤，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现场有挣扎痕迹，却没有丢任何东西。事后盘查过，案发前不仅没有人出入过书房，连师父是什么时候进的书房，为什么进书房都没人知道。唯独我赶到时，正瞧见一角青灰道袍落下墙头，可恨让凶手逃逸成功。”
吴双强忍心中悲痛，沉声接着道：“说来也奇怪，师父已经处于半退位的状态，不大理门内事务，已经多年未进过书房。当晚宴请恶金山庄、羽山派后，师父径直回了正院歇息，并没有人看到他去书房。看现场状况，肯定不是死后搬尸布置的。”
书房是第一案发现场。
若少朴和付长生略作沉吟，问，“凶器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就任由凶手逃走？”
“凶器是后来在墙角矮丛中找到的。”吴双恨声道：“至于凶手，怎么没追？可恨他逃逸的墙后，正对着渡口镇北城门，背靠青山乱石，仓促追出的护院跟丢了人，那一路都是未开拓的青山乱石，就算有点踪迹也能轻易掩盖。”
至少能肯定，凶手熟知地形，且脚下轻功不弱。
若少朴嗯了一声，又问，“你说案发后赶到的都是门内子弟，当时恶金山庄和羽山派的人呢？”
付长生长指敲桌面，追问一句，“凶器上可有线索？”
“书房和门内子弟的起居院落，都在主院内，和客院之间另有重重机关，恶金山庄和羽山派的人入夜后无法自由出入。”吴双苦笑摇头，眯眼看向付长生的双柄长斧，“凶器上除了血迹，看不出其他疑点。何况七尺长柄的斧头并不多见，用之做随身武器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因为目标大又笨重，造型还多半难看，没点能耐的人耍起斧头来活像劈柴的，使斧头的少，精于使长斧的更少。
除了付长生，一行人只见过虎贲寨的大胡子是用双斧的。
若少朴旁敲侧击，顺口打探大胡子的消息。
吴双凝眉细想，摇头道：“因门内事务需要，千机门的主力都搬到了渡口镇别院。我在此地近二十年，从没听过北武林有这号人物。你既然说这人是京城出身，恐怕要去京城才好打探。”
渡口镇四通八达，周围都是大城镇，离燕山所在的天津口岸不远，自然去京城也方便。
大胡子十八年前南下去往岭南，在渡口镇这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方都没留下半点风声，藏得可真够深的。
若少朴不再多问。
吴双也抿唇不语：这特么到底谁在审问谁？
他怎么这么老实，有问就答，被这帮来路不明的嫌疑犯给带沟里去了……
付长生瞥一眼满脸憋闷的吴双，大大方方抖开破布，将长斧送到吴双身前，轻笑道：“你可看清楚了，我这对七尺长柄斧不敢说独一无二，却不是能随口作为凶器攀扯的。”
他开诚布公，但是做人呢，真的不能穷大方。
这一大方示物，直接把自己坑得更惨。
只见吴双不仅疑虑未减，反而一蹦三尺高，抖着嗓子道：“黑金，黑金！这尺寸形状，连材质都和凶器一般无二！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若少朴等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脸嫌弃的看向付长生。
付长生嘴角抽了抽，正要开口，就听厅外脚步纷杂声至。
却是恶金山庄、羽山派的人应邀而来，另有千机门的子弟呈上凶器。
吴双底气大涨，指着凶器，唾沫横飞的将请来若少朴一行人的前因后果说罢，哽声道：“还请诸位至交、前辈旁听作证，好叫人心服口服，别到头来说我千机门欺生，冤枉好人！”
恶金山庄、羽山派做客别院的人马并未全数出动，只来了能主事的长辈，各带一名得意弟子。
恶金山庄的庄主先开了口，“吴双并非口说无凭。黑金这样的稀有材质，世间难得，何况这三把长斧，无论从外形还是尺寸，甚至于锻造手法来说，我恶金山庄敢断言，出自同一人之手。”
庄主的随行大弟子姓江名成，奉师命细看一番，赞叹道：“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凶器这一柄，成色和重量上稍逊一筹，制艺确实如出一撤。以恶金山庄的出品标准，凶器这一柄只能算次品。只是……物有雷同，何况是流动性极大的江湖兵器。不好因此断言凶手。”
果然技术宅的逻辑比较靠谱。
吴双也不反驳，只盯着付长生不放。
羽山派出面的王姓师伯不急不缓的落座，冲名为裴然的随行弟子使了个眼色。
裴然招呼众人分茶落座，恭声笑道：“官府断案尚且要提审问话，吴双兄弟既然有言在先，不如都坐下，听听几位壮士怎么说。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平心静气的撕掳清楚，对大家、对仙逝的千机门掌门都是个交代。”
伸手不打笑脸人。
再看若少朴一行人不动如山，吴双渐渐冷静下来，乍见长斧的惊愕有所缓解，半带试探的道：“几位不是要看凶器？还请几位看罢，最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若少朴等人只当没听懂他口中带刺，翻着白眼上前围观凶器。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看凶器就乐了，牵着妹妹悠悠然坐回原位，翘腿喝茶，笑而不语。
邢常安也乐了，却是快人快语，“我说凶手怎么那么蠢，既然能全身而退，又怎么会在现场留下杀人凶器这样大的把柄。诸位请看，这斧头上有无数细碎的破口，不仅是死者伤口的几倍之数，而且从破损程度来看，比之人肉人骨，应是原先就和其他硬物或钝器磕碰过，擦去附着的血迹，一多半的破口还生有锈瘢。”
“死者的伤口是凶器造成的，却未必是凶器致使死者丧命。”邢常安笑得十分耿直，“以我的经验来看，凶器遗落现场，很可能是障眼法。更有可能，凶器甚至不是翻墙逃逸那人丢弃在墙角的，凶器最后的经手之人，难保不是另有他人。”
术业有专攻，小捕快不是白当的。
邢常安分析完毕，屁颠颠滚回哥哥们身边，无声求表扬。
恶金山庄和羽山派的人闻言所有所思，吴双和千机门的子弟们却是满心惊涛骇浪。
凶器是在案发两个时辰后，于次日凌晨在墙角下找到的。
如果邢常安的推理是正确的，这期间有足够的时间能动手脚。
而安排凶器的人，比起外人，内鬼的可能性更大！
吴双神色一凛，冲师弟使了个眼色。
师弟吴单告了一声罪，疾步出了议事厅。
裘先梓不管擦身而过的吴单，见邢常安落座，才接过话茬说道：“这凶器如果有鬼，就不能作为栽赃我们的证物。我在外游学八年，见过的病人多，见过的死人也不比在座诸位少。还请让我验看死者伤口，我必定据实以告，至于是不是我们下的手，相信凭羽山派的眼力和地位，也能给大家一个公道说法！”
以伤口反推凶器和行凶手法，这是仵作的基本技能。
裘先梓虽然不是专攻验尸的，但查验伤口却是信手拈来。
他和邢常安这两个耿直少年此刻靠的都是经年的真本事，瞬间碾压和破案不熟的千机门，以及全程围观命案前后，却为了避嫌只能打酱油的恶金山庄、羽山派。
现在有第三者在场，虽然是背着嫌疑的外人，但恶金山庄也双手赞成公开验尸，毕竟身为锻造兵器的技术宅，对各式兵器所能造成的杀伤力也很了解，正好监督裘先梓，以防他作伪证。
羽山派被点名当公证人，自然附议。
毕竟上门做客做出命案，任谁客居别院都吃不好睡不香，借此机会能有个论断，对彼此来说都是好事。
吴双显然也想到了恶金山庄、羽山派此举的深意，再看若少朴一行人老神在在毫无心虚，只得暂时按下满心焦躁怀疑，派人去清场，准备验尸。
掌门死得太惨，命案未破前，暂时以大量冰块保存尸体，停放在本就地势幽凉的书房里间。
众人依次入内后，便由裘先梓上前验尸。
凶手下手太狠，伤口何其凶残，验看起来倒没费多少功夫。
裘先梓难得一脸凝重，缓声示意众人看伤口，“伤口是斧头所砍无疑。只是诸位请细看，光下腹连着大腿的这一处外伤，皮肉开口平整，比起应该有的出血量来说，失血并不多。而且周围皮肤没有外翻现象，可以断定是死后造成的。”
又指着腹部以上的伤口，对比着道：“诸位看这几处外伤，应该是没断气之前造成的。生前造成的伤口，皮肉必定外翻。反观另外几道伤口，皮肉都是轻微朝里翻的，所以是死后造成的。”
这些细微差别，都是死者留下的死亡信息。
在无声述说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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