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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上弦月挂在树梢,不论风来雪去,寒鸦绕树,都始终流连不去,直至天色将明,雾霭渐渐散去,马蹄声惊动了火堆灰烬旁的两个人。
楚勒最先跳起来,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了片刻,回头对平宗说:“焉赉来了。”
平宗看了看天色,笑道:“他耽误到这个时候,一会儿还要赶路,要辛苦些了。”
楚勒也笑起来:“丁零男儿,骑着马也能睡觉,不怕的。”
说话间,焉赉已经疾奔到面前。他如其他两人一样,也是骑一匹马,备一匹马,到了近前楚勒便跳起来帮他接应。
焉赉将缰绳甩给楚勒,来到平宗身边抚胸行礼,“将军。”
平宗点点头,用树枝从灰烬中翻出一块芋头扔给他:“吃点儿东西吧。”
焉赉咧嘴一笑,问:“酒呢?”
平宗没好气,冲楚勒一摆头:“找他要去。我没有。”
楚勒笑起来,一边给马调整笼头,一边笑道:“将军的酒招待客人了。”他说着解下腰间的酒囊抛了过去。
“客人?”焉赉的目光顺着楚勒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树丛中那个小小的帐篷安静地笼罩在冬日清晨林间的雾霭中。枝头鸦雀扑棱着翅膀飞出去,树林深处野鹿警惕地向这边窥伺。焉赉本能地察觉到毡帐里面有一双眼睛正在观察着这边。
焉赉不动声色地喝下一大口酒,来到平宗身边坐下,从他手中接过肉脯胡饼大口嚼了起来。
平宗问:“阿勒颇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昨夜执将军腰佩去见尧统领,他立即派遣了五个百人队去救火安置灾民。到半个时辰前终于把火全部扑灭,受灾的灾民也已经在安置了。天亮前尧统领亲自去查看了现场,也安排人了抽调物资资助灾民,一切都已经妥当,属下不敢耽误,就先走了。”他将那枚青玉腰佩双手奉上给平宗:“尧统领让属下将这个还给将军。”
“好。”平宗相当满意。这枚青玉腰佩是他作为太宰的信符。北朝制度,太宰都督中外军事,这枚腰佩可以调动整个北朝所有的军队,尧允敢动用军备物资救灾,就是凭借了这枚腰佩的缘故。平宗将腰佩交给尧允本也有试探的用意,这次尧允的反应倒是颇为满意。他收好腰佩,又问:“损失情况呢?”
“火是从四个地方同时起的,发现的及时,倒是没有烧到别人家,只是严家算是彻底毁了。严若涵本来已经被人救了出来,却舍不得家财,趁人不备又冲了进去,结果房梁正好塌下来……”
平宗一惊,追问:“现在怎么样了?”
焉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刚刚找到抬出来,已经不行了。”
平宗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扭头向叶初雪所在的毡帐望去。
焉赉将胡饼几口吃完,凑到近前低声说:“倒是听见一个有趣的传闻。将军大概也会感兴趣。”
平宗看了他一眼,“你说。”
“听说南朝的永德长公主没有死。”
平宗微微意外:“什么?”
楚勒收拾好马匹,听见这话凑过来问,“不是说中秋宫变失败被赐自缢了吗?”
焉赉嘿嘿一笑:“这事儿跟罗邂也有关系。具体情形过几日会有详细的报告过来。听说当日罗邂在燕回渡发现了她的踪迹。”
楚勒对罗邂从无好感,幸灾乐祸地笑道:“那小子定然吓得够呛。”他说完这句,突然想起来,不由自主朝毡帐望了一眼,问平宗:“将军,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个女人会不会……”
焉赉摇了摇头:“你是说长乐驿的那个女人吗?应该不是。听南边的消息说,永德当日遭罗邂背叛,激愤之下一夜白发。燕回渡亲眼目睹的人也说过江来的女人有一头银发。咱们在长乐驿遇见那人,分明是黑头发嘛。”
楚勒啧啧摇头叹息:“要说起罗邂这小子来手段也真厉害,永德公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阅人无数啊,居然为他搞的身败名裂,连头发都白了?”
毡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晗辛弯腰从里面出来。
平宗举起一只手禁止两人说下去:“这件事不要再提,管好你们的嘴。”
晗辛朝他们走过来,焉赉这才认出她来:“怎么是她?那,那女人也在?”
楚勒好笑:“你觉得还有谁能让将军把毡帐让出去?”
平宗等晗辛来到面前才问:“你家夫人如何了?”
晗辛正经八百地向平宗施礼,“昨夜一直高烧,刚刚才醒过来。夫人请将军进去,她要亲自道谢。”
平宗点点头,先转头吩咐焉赉:“你先准备休息一下,一会儿还得再跑一趟昭明。”这才随着晗辛来到毡帐外。
晗辛为他掀起帘子,自己并不进去,而是守在门口,显然是要给二人留出私下说话的时间。
焉赉惊讶地问:“那女人怎么了?”
楚勒颇有些戒备地瞟了晗辛一眼,拉过他到一边去细说。
平宗走进毡帐的时候叶初雪已经穿戴好。脸色依然苍白,精神却有了很大起色,靠在晗辛给她收拾的锦裘堆上,正朝着平宗微微地笑。平宗就着外面渗进来天光仔细打量了一下,点头笑道:“气色还好,看来昨夜休息得不错?”
“有些发热,睡了一觉就没事儿了。”叶初雪第一次用这样温和平淡的口吻跟他说话:“请你进来,是要谢你救命大恩。”
“谢?”平宗笑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她身边坐下,“你打算怎么谢?”
叶初雪微微一笑,早已想好:“不如以身相许?”
平宗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话要是贞节烈女说还有谢的意思,你说却有些诚意不足啊。”
叶初雪倒不生气,一本正经地叹气:“我身无长物,有的不过就是我自己而已。莫非你想要晗辛?这可要你自己跟她去商量。”
“你真当我急色鬼么?”平宗哭笑不得,在她脸上拍拍,“好了,你打算去哪里,我让焉赉送你们去。”
叶初雪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急着回龙城,带我一起走。”
平宗面色微变,眼中不复调笑的意味,“谁告诉你我要回龙城?”
叶初雪抚掌笑道:“看,一说到正经事儿你就变脸。也难怪,此行机密,只怕也就你那两个贴身随从知道,别的人,就算是从不离身的贺布铁卫也都被蒙在鼓里。你是怎么托词的?”她眼波流转,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认真地想了想,笑道:“大概只有生病了。”她身体虚弱,说了这两句话已经有些气喘,眼中却是宝光流转,光华夺目,令人无法逼视。平宗被她的颜色所吸引,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一边听着她口中说出自己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机密,一边却在好奇,这女人又伤又病,连话都说不利索,这神采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又怎么知道我昨夜一定会出城来,又一定会救了你?”平宗对付女人的心机也算得上是经验丰富,故意转开话题,不让自己被她牵着走。何况这个时候如果追问下去,等于承认了她的猜测。他自然不会上这样的当。
叶初雪淡淡一笑,语气娇嗔:“你答应了要来我的昏礼,不记得了吗?”
平宗一愣,失笑。这女人太狡猾了,滑不留手,竟然一点儿着力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从来不是愿意花时间玩这种文字游戏的人,想了想,捏住她的下巴,挑开了说:“叶初雪,有求于人总得给两句实在话吧。你不说你是谁,我又怎么放心把你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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