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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制度,成年亲王都要赴封地就藩,没有许可是不得擅自入京的。当初琅琊王为了掩人耳目潜回凤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有龙霄做接应才能成行。如今琅琊王掌权,自然可以长留凤都而无人可以置喙,只是他在凤都的王府规制既小,也年久失修,与如今的身份并不相符,一时间改建也来不及,便临时住在皇宫东墙外一处宅子里。
这处宅子本是罗邂长兄罗见婚后所居之所。罗见当年封萧山伯,尚新都郡主,任秘书郎,领三品龙骑都尉,所居宅邸依品秩敕建,前后三进的院子,另有五百亩大的一处园林,当日在凤都也算是数得上的豪宅。后来罗家覆灭,这处宅邸收官,一直到几个月前罗邂为父兄翻案,才将这处宅子发还。罗邂感激琅琊王为罗家所作的事情,见他住处不方便,便将这里送给他做琅琊王府,自己倒是不辞劳苦地搬到了城外紫薇湖畔的宅子离去。
龙霄倒是第一次来这里。当年龙罗两家不合闹得举朝皆知,明光军羽林军也划定地盘时时互相挑衅。朝中罗党龙党更是自觉站队,俨然凤都两大势力。两家以城中龙章湖为界划定地盘,城西是龙家,城东是罗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此针锋相对了几十年,到最后龙家似乎是胜了,不但斗倒政敌,还娶了公主,一门显贵不过如此,却也不过是几年光景,一转眼情势逆转,罗家居然不但翻过身来,而且竟然隐隐有成为当世权阀的意思。龙霄站在琅琊王府的匾牌下,负手打量着门口两边的仪仗排场,心中暗暗冷笑。
一时便有府中知客迎出来,将龙霄迎入里面。
一路进来,只见庭院中苍松翠柏古木参天,林泉石榭疏朗有致,龙霄便有点儿明白为什么罗邂巴巴把这一处献给琅琊王了。于是笑道:“这宅子收拾得真快,一点儿也不像是荒废了这些年的样子。”
那知客赔笑,说:“倒真不是呢。这里的花匠园丁都干了有四五年了,一直有人打扫整理。虽然空着,却从不曾荒废。”
龙霄呵呵地笑了起来,心头愈加不是滋味。
琅琊王见客的书房设在一处竹林中。此时正值隆冬,草木萧疏,竹林也是一片萧索枯黄,琅琊王却似是毫不介意,仍旧将书斋的门窗大开,只在脚边拢了炭盆,自己裹着一身上好的锦裘,围着熏笼箕坐,腿边红泥小火炉上正热气腾腾煮着酒,炉旁的金碗中放了几枚青梅,两个侍女在身后帮他梳头,另有个十三四岁的童子坐在窗下抚琴,端是一派魏晋风度。
龙霄来到门口,见他这副样子便笑了起来:“琅琊王真是好雅兴。”
琅琊王哈哈大笑,冲他招手,称他的字:“烛明来了,快进来。”
龙霄正要进屋,低头见屋里铺着席子,门口放着几双鞋,便也将自己的鞋脱在外面,只穿袜子进去。他素来不喜规矩拘束,见琅琊王这个排场简直自在得不得了,双臂一振,大袖翩飞,人已经趺坐下来。一旁侍女乖巧地送上一个凭几来,琅琊王也递过一只水晶海棠觞。龙霄接过来,见觞中美酒暖暖洇着热气,被水晶海棠的染做绯色,里面却晶莹凝碧地浸着一枚碧绿的青梅,登时觉得这冬天里春意逼人。
龙霄不禁摇头笑道:“凤都人都说我会享福,在殿下面前一比,简直就是牛嚼牡丹,粗鄙得不成样子了。”
琅琊王笑道:“你不一样,你是大忙人,宫里京中各处戍卫都离不开你,哪里像我,散淡闲人一个,又不能真的呼朋引伴聚啸林泉,只能把心思都用在这些事情上面,在家里自娱罢了。”他一边说着,用长柄鸬鹚杓又舀了一勺酒给龙霄满上,亲切和蔼地问:“烛明我知道你日常都忙,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龙霄这时却不急了,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酒,闭着眼细细地品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这是诸暨碧簪山泉水酿的玉梨春。虽是民间土方,胜在水好,那一股天然清甜简直沁人心脾。再加上这青梅子的微酸凛冽,果然别有洞天。”他将酒一饮而尽,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听说北朝皇帝谋诛摄政王平宗失败。”
“哦?”琅琊王送到唇边的荷花杯略停了一下,眼皮略微抖动了一下,也一副不甚上心的模样:“你消息倒是灵通。”
龙霄把海棠觞放下,盯着他笑:“殿下果然已经知道了。”
琅琊王摆摆手,侍女琴童便识趣出去,从外面为两人将门带上。一直到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琅琊王朝龙霄望去:“烛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年北边的动向越来越牵动朝中动向。想不了解也不行啊。何况……”他看了龙霄一眼,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来:“何况谁又没在北边敲过几个榫子进去呢?”
龙霄哈哈大笑,钦佩地说:“难怪殿下消息灵通,原来是早就有准备。未雨绸缪,料敌先机,果然是英武睿智胜于常人。”
琅琊王听他一顿吹捧心中得意,拍了拍龙霄的肩膀:“好啦,你到我这里来肯定不是为了说几句好听的话。直说吧。”
龙霄讪笑了一下,“殿下真是爽快干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这几日隐约听说殿下似乎有意向北边派遣使者和谈?”
琅琊王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一时没有作声。这个消息本是太后亲口告诉龙霄的,说的时候琅琊王就在暗中窥测,他自然知道龙霄所谓“隐约听说”是从何而来。只是好奇龙霄竟然真沉得住气,过了这些日才来打听消息。也好奇北朝的消息龙霄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以及他到底知道多少。琅琊王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再探探龙霄的底。
“怎么,烛明觉得和谈不妥?”
“自然不是。”龙霄赶紧撇清,“北方既然不稳,正是我们主动出击的好时机。我想,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动一动,快过年了,薅点儿羊毛过年也不错啊。”
“薅羊毛?”琅琊王诧异地瞧了龙霄一眼,“没想到你胃口不小,连我也只是想着趁这个机会如果能在北边朝局重洗中多找几个盟友而已,你就直接想去薅羊毛?烛明啊,年轻人到底是有魄力。”
“哪里,哪里。”龙霄慢悠悠地澄清:“不过是想着自当年落霞关大败之后,江淮之间诸州尽失,结果琅琊王这个封号也变成了空有其名,说来憋屈得很。”
他这话说得甚狠。琅琊郡在江北,当年琅琊王受封时还是南朝的地盘,十六年前丁零铁骑南下攻城略地,琅琊郡沦陷,凤都震动,举朝无措,是先帝苦守落霞关才在长江一线抵挡住了丁零人的攻势。在此之前,琅琊王建修因母家实力雄厚被看做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不料落霞关一战后,当年熙帝便改变心意将太子之位传给了幼子建桅,也就是后来永德的父亲惠帝,同时将其他几个儿子遣出都城。琅琊王当日最为狼狈,他的封地已经不再,熙帝却因不肯放弃夺回伺机反攻夺回失地的信念而不肯改封,将寿阳钟离之间三郡划为他的封地。
这本是熙帝当年激励军民不忘国耻力图反攻之举。谁知不到一年光景熙帝驾崩,惠帝继位。惠帝在落霞关伤了根本,在位十几年也没有余力再起战端,恰逢北朝自己内乱不断,这十几年两边倒是各自休养生息去了。只是琅琊王这个封号却一直不尴不尬地留着,虽说时日久了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但专门拎出来说却不亚于当面打脸。
琅琊王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凉凉地笑了笑,说:“为了我的封号轻启战端,我岂不是要成天下之罪人了。烛明啊,你到底还是年轻,也没赶上当年打仗的时候。打仗可不止是死人这么简单,能不打尽量不打的好。”
龙霄兜了一个大圈子,等得就是这句话,立即就笑道:“也不一定要打仗,薅羊毛也有不同的薅法。真刀真枪地去打,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这样太蛮,算账也不值得。还是要用巧力。”
“哦?”琅琊王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龙霄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来:“我要说的话都在这里面。”
琅琊王将信封接过来,掏出几张生宣,见上面字迹浅淡,不大看得清晰,知道是用的棘草汁写就的,不由又朝龙霄看了一眼,心头不悦赞叹交织,也不得不郑重起来。
棘草汁是用鄱阳湖畔一种水草根茎捣出来的汁。用这种汁液在生宣上写字,字迹浅淡几不可见,需要以烟火熏燎,才能令字迹显形,但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一旦半个时辰过去,字迹就会消失无形,一点痕迹都不留。
龙霄将要说的话用这种办法写在纸上给琅琊王看,就是不愿意留下任何把柄,将自己的后路留得足足的。意味也就十分明白,此事只限于他们两人知道,如果有任何泄露他龙霄都会矢口否认。
琅琊王细细将内容看了两遍,又盯着龙霄打量了片刻,索性当着他的面将这几张纸放在红泥炉上点燃扔在喝空的荷花杯中,看着它烧成了灰烬,这才抬头问龙霄:“你这计划有几分把握?”
“事在人为,几分把握要看是谁去做。”
琅琊王沉吟了很久,摇摇头:“太冒险。我不能将这万里江山天下黎民祖宗基业的前途,堵在这样的事情上。”
龙霄终于有些急切,倾身过去低声说:“如果让我去,至少有八成机会。”
琅琊王想了又想,还是摇头:“遣使去北朝,是去修好。我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龙霄不甘心,问:“是谁?”他见琅琊王一时没有说话,几乎立即就明白过来:“你不会是想让罗邂去吧?”
“他在北边待了很多年,那边风俗人情朝堂中的情况都清楚,也有不少的人脉。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烛明,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是这凤都还是离不开你。再说了,你家中娇妻美妾那么多,永嘉怎么舍得你一走那么久?我看你还是安心留守……”他也知道这样的话说服不了龙霄,只能再给些甜头,于是凑过去低声说:“罗邂一走,明光军除了你也没有别人能束缚得了。到时候明光羽林都归你统领,你看,我还是信任你的。”说完,琅琊王拍着龙霄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
龙霄心中恼怒,却不能表现出来,也只能配合着笑了几声,两人又彼此敷衍了几句,龙霄便起身告辞。琅琊王亲自将他送出去,路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那纸上写的事情是如何得知的?竟比我这边消息要详细许多?”
龙霄自然不肯跟他说实话,抬头四顾,只觉庭院中错落有致的假山林泉格外亲切,换了一副笑容说:“这个却不能告诉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琅琊王也知道龙霄今日带着一肚子不痛快走,定然不会老实交代,也就不强逼他,又说了几句闲话将他送走。
龙霄前脚离开,后脚罗邂便递了帖子进来。琅琊王一边重新洗手煮酒,一边抬头冲罗邂冷笑道:“子衿啊,你在北朝这么多年的根基,怎么连罗霄都不如呢?”
罗邂一怔,心猛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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