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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分开过。
一路瀚海跋涉,风雪交加,悠悠驼铃声中,紧握着彼此的手,相互支撑,彼此温暖,度过漫长的旅程。茫茫大漠很容易令人陷入恍惚境界中。叶初雪倚在平宗怀中,也不知走了多久,经历了多少个白天黑夜,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是无数天。时间对她已经不再重要,只有无穷无尽单调绵长的驼铃声回响不息。
这一段日子的所有记忆都浓缩成了驼铃声,以至于到了很久之后,当叶初雪想起斯人斯时,耳边总是若隐若现地有驼铃的声音响起。
后来平宗告诉她他们在瀚海中一共走了三日,叶初雪压根不肯相信。在她的感知来说,这三日便已经是宇宙洪荒天长地久了。
这三日以来他们很少交谈,偶尔一两句话都只是关切对方的身体状况。
他们都小心地避免谈论到那个话题。叶初雪一直等着平宗跟她提起,他却像是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一样,即使在照料她的身体时,也绝口不提。
然而他的举动细节中会泄露很多的迹象。他不让她碰凉水,也不许她再喝酒,每日总是逼着她吞吃各种西域和大苍山中的珍贵药材,在入睡前无论多艰难也总要让她用泡着各种药材的热水烫脚,却只肯说这是他们丁零人消除疲惫的良方。
最让叶初雪不能忍受的,是他每天都逼着她喝母骆驼的奶,却不肯说缘由,遭到她的抵抗时便强硬地掐着她的颌骨强迫她张开嘴。即使叶初雪心中有愧,被逼得急了也激烈反抗,张嘴就咬,却在牙齿接触到他的皮肤的瞬间因他执拗坚定燃着熊熊火光的目光而退缩。她被他灌得眼泪横流,却仍然咬着牙喝下去。
平宗于是明白了。被她激起的怒气转瞬消弭无形,扔了碗将她死死抱在怀中,腹中千言万语最终脱口的却只是一声长叹。
到了第三个宿营的夜里,平宗照例不假手于人,也不顾伤口未愈体力没有恢复,将她从驼帐中抱入搭好的帐篷里。叶初雪起初也反对,至少不能让他的伤口再裂开,平宗却说裂了正好让她练针线活。
平安对这两人如胶似漆似乎乐见其成,笑眯眯目送他们进帐篷。这几日来一应用度皆由平安张罗,平宗似乎将手头所有事情都放下,专心照料叶初雪,对这个妹妹倒是十分放得下心。
见平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初雪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不肯回应。对比平安的掌握一切,自己却像个废人一样被抱来抱去,叶初雪感受到的是另外一种羞辱。只是她心中有着无法言说的愧疚,竟然无法坚定自己的立场去与平宗争取,一步步地妥协后退,以至于最终让自己落入了这样难堪的田地。
进了帐篷平宗将她放在厚厚的波斯长毛毯上,自作主张地给她围上裘氅,仿佛还怕她冷,过去将她抱在怀中,问:“累不累?”
“累。”她点头,再也不堪忍受,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他:“被你当做废人一样当然累。我有手有脚,你能不能别老当着别人的面把我抱来抱去的?”
平宗微微一愣,轻声说:“你身体还弱。”
“你呢?你就好了吗?”叶初雪说的时候恨不得去戳他胳膊上的伤口,“自己的伤迟迟不愈合,却来干涉我。”
“我的身体我知道,”他不为所动,陈述事实:“都是外伤,不碍事。”
叶初雪张了张嘴,一肚子针锋相对的反驳却无法说出口。他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讽刺她。她就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她伤在了身体的深处,她弄丢了他的孩子,所以没有立场和理由对他的关切做任何反抗。
叶初雪觉得她一生中从未如此憋屈过。她即便不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却总能在任何逆境中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结果。然而如今她却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再辜负他了。她弄丢了他的龙城和军队,他的地位和权势,这是她原本的目的。那孩子却不是,她深感愧疚,因为欠他一个孩子。所以她才穷尽自己的极限去忍受,他对她越是无微不至,她心中的愧疚就越是沉重。甚至他越是绝口不提这件事情,叶初雪就越发地五内俱焚。
他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却还如此悉心照料她。叶初雪自觉没有资格嫌药难喝,骆驼奶腥膻,嫌他事无巨细不问她的意愿,她只能将一切都承受下来。
迎着平宗的瞪视,她张口结舌,半晌只能偃旗息鼓,故意冷着脸说:“随你便吧,反正又不是我疼。”
平宗对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却毫无察觉,满意地摸摸她的脸,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等你身体好一些了,等到了阿斡尔草原,我带你去骑马,骑骆驼,随便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她想冲他笑着点头,却发现自来就做惯的虚伪在他面前连半分都使不出来。叶初雪无比痛恨自己此刻的软弱,心中懊恼不已。就知道不该放纵自己,不该让自己的情绪恣意宣泄,这就像是蚁穴毁堤一般,一旦出现了裂缝,就是灭顶之灾。
“怎么?你不愿意骑马?”他留意到她踌躇的神情,仍旧会错了意,笑道:“我知道你们南方人不喜欢骑马,但是在草原上,没有马简直寸步难行。是了,你一定是没有见过真正的草原。一到北方就是冬天,冰天雪地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不知道,等到开春草都绿了之后,草原的美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只想纵马奔驰,兴尽而归……”
“为什么?”叶初雪深深垂下了头,只觉无限疲惫。他语调中的向往和欢欣越发令她此刻心痛如绞,她没有办法再装聋作哑下去,叶初雪不是个会逃避的人,即使是他帮着她逃避,也会令她举止失措,忐忑不安。“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只是微微一怔,便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叹息了一声,却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你如果不想要就不要,没关系。只是一定要把身体养好。”
她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叶初雪,我欠着你一条命,没有余地向你要求更多。”他面色也沉肃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为了复仇而来,但你竟然救了我。当日我抱着你,看着你流血不止时就已经决定了,等你好了之后,你要走我送你走,你要留我以正妻之礼待你,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要还做我的敌人,我便让你尽情报复。反正我平宗如今除了你这个敌人之外,一无所有。”
叶初雪震动地瞪着他,仿佛他说的不是话,而是惊天的巨雷,一声一声在她耳边炸响,震得她心脉凌乱不堪,一时间竟然不能做出任何回应。他在说什么?他是在向她俯首认输吗?还是在向她倾诉衷情?抑或是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软弱?叶初雪从来没想到会从平宗这样的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更令她震惊的是他语气中的自暴自弃,他面对她时的全然放弃,这个从来不肯失去掌控权的男人竟然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
但这一切都敌不过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对她的影响大。
“你以为是我不想要吗?”她忽略了其他一切,急切地想要澄清这个误会,“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平宗却宽宏大量地笑了笑,用理解的口吻说:“有哪个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无知道这个地步?你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叶初雪这才明白了他闭口不言的态度从何而来,一时间羞恼惭愧懊悔一起袭来,她知道这事牵连太远,说不清楚,却无法选择缄默。她不在乎天下人的非议,却不能不在乎他的误解。“我……”还是要想想该如何开口,才能说明白,“我从小身体有寒症,月事从来不准……以前也曾经担心过,大夫说我这样的体质不容易受孕,所以我从来都……从来都……”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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