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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宗的四路大军终于在城下合围。看着一百丈外高大的城墙,平宗顾不得多做感慨,传下令去:“点火!”
传令官飞马奔驰,命令一层层地传下去,顷刻间火把渐次燃起,由近及远,火光像潮水一样向远处伸展波及铺满,起先还只是星星点点,渐渐地,光线充盈了起来,成千上万支火把仿佛夜色中的萤火虫,将光汇聚起来,周围一圈,将整座城池映得亮如白昼。
平宗一直到光线足够明亮,令他几乎能看清墙头守城士兵面上惊恐的神色时,才下令:“擂鼓,挑战!”
一千面鼓同时擂响,如旱雷惊天,震撼心魄,滚滚不绝地从龙城上空滚过。
龙城里七十二坊的居民都震惊地冲出来,也顾不得宵禁,聚集在坊里间的街道上议论纷纷。他们本是被鼓声惊动,出来后却发现天空被火光映做了红色,四面八方似乎都被大火包围,登时间人人无端惊恐了起来。
平衍一听到动静便命人备车,他一路巡视过来,只见龙城中已经乱了套,有人哭有人喊,有人收拾了家当拖家带口要出门躲避,不料出来站在街口才发现满城皆是如此,竟然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终于有人从城门那边飞奔过来,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是晋王攻来了!晋王的大军已经把龙城四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听到是晋王来,许多人反倒镇静了下来。有人抚着胸口说:“是晋王就不怕,晋王不会糟害我们老百姓,不像那些高车人!”
这话却提醒了旁人,立时便有一伙年轻力壮的人成群结队地朝高车人的帐篷走去。
平衍命车夫停下车,自己掀开窗帘张望,不一会儿便见高车人聚居的地方鸡飞狗跳地闹腾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朝那边聚集,不时传来男人厮打时的吼声,和女人孩子哭喊的声音。
随从问平衍:“殿下,要去看看吗?”
平衍摆摆手:“不要去管。龙城尹呢?让他去含章门见我。”
含章门是皇宫南门,平衍赶到的时候果然见严望在宫门前焦急地等待。见平衍的车驾过来,严望一改以往的对平衍的敌意,主动来到他车旁问:“秦王也是来觐见的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时辰,迟迟没有音讯,眼下大敌当前,兵临城下,见不到陛下这可怎么办?”
平衍惊讶地看着他:“严将军不知道吗?”
这话问得严望登时升起一阵不安来,“知道什么?我已经好些日没见到陛下了。”自那日在城外被贺布军打败之后,平宸就收回了赐他的鱼符,剥夺了他随时进宫的权利。严望知道平宸这是趁机在给他颜色看,但他想着平宸要倚靠自己对抗晋王,这脾气想来过几天也就过去了,便也刻意深居简出做出在家悔过的样子来,打算避过这个风口再说。
“陛下十日前就已经亲自南征了。”
严望一怔:“南征?十日之前?我怎么不知道?”
平衍笑了笑,十分体贴地说:“严将军莫多心,陛下认为此事重大,还是应该白龙鱼服,轻车简从,不引人注意的好。不然一出城迎头遇见晋王,岂不是坏了南方的大事?”
严望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连连冷笑道:“白龙鱼服?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陛下御驾亲征,怎么能不先到太庙圜丘告祭天地祖先,就这样轻车简从地走?他不带军队吗?”
“平中书受陛下指派,亲率禁军护驾。”
前两日平若带着禁军出城严望倒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他的眼线回来报称平若出城演练禁军为陛下南征做准备,他也就没有再多干涉。如今想起来,竟然连那眼线只怕都已经被平若招揽了。
严望只觉脑中嗡嗡作响,看着平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平衍贴心,替他解决了难题:“之前商议,不是说严将军出城抵挡晋王吗?看晋王如此来势汹汹,只怕要想抵挡住有些困难呢,陛下他们不在也好,毕竟君子坐不垂堂。只是如此一来,龙城安危就要仰仗严将军了。”
严望自然知道他话里话外都在挤兑自己出城与平宗硬碰硬。但之前海口也夸了,胸脯也拍了,何况当日他能破龙城就是因为先打败了晋王,如今没有道理面对晋王露出半分怯意来。
严望心中也明白,自己一生谋算,最辉煌处便是以外镇副将的身份,打败晋王官居太宰,在龙城出将入相。而如今皇帝显然已经弃城而逃,是无法再倚靠借力了。眼下之计,唯有与晋王媾和,迎接晋王入龙城,以这样的功劳相抵,希望能获得晋王的谅解。
平衍见他垂首不语,笑道:“怎么,严将军也会怯阵么?你可是当初光复龙城的功臣,额千万不能后退呀。”
严望干咳一声,放低姿态,向平衍长揖到地,低声道:“在下出城对抗晋王,还需有秦王相助。”
平衍似笑非笑:“我可是晋王党羽,严将军信得过?”
“正是因为秦王是晋王最信任之人,才有求于秦王。”严望见平衍并不打算找个清净地方与自己单独谈,只得硬着头皮,又凑近一点儿,低声道:“晋王得天时地利人和,他能力挽狂澜于即倒,身承天命,我们这些凡人如何能与之争锋?”
平衍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严将军的意思是大开城门,让晋王进城?”他不等对方回答,便好奇地追上一句:“严将军惧怕晋王至此,当初是如何战胜他的?”
这话却是直接戳向了严望的心口,登时令他面红耳赤,后退一步瞪着眼怒视平衍:“秦王说哪里话!到底我们还是身受皇恩,肩负陛下重托的,岂能就这样将龙城拱手让人?我知道秦王倒是有这样的心思,但是我严望身为军人,却不能如此辜负陛下重托。”
平衍只是微笑:“那严将军要对我说什么?”
严望一番豪语说完,又想起来自己还有求于平衍,只得又软下态度,低声道:“但晋王既然承命于天,便也没有必要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尤其是龙城,更是本朝开国以来百代基业的根本,总不能因为同室操戈而惨遭兵灾之难。”
他兜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总算说到了关键处,却又停了下来,目视着平衍,不肯再开口。
平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要适当地配合一下,于是轻笑了一声,问:“严将军需要我做什么?”他等了片刻,见严望不肯开口,只得替他说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守城门?”
严望长叹一声,知道终究还得自己开口:“是。请秦王在城上掠阵,时机成熟时开门,与我一起迎接晋王入城。”
平衍装作犹豫地思索了片刻,慨然点头:“晋王一定会感戴严将军顾全大局之心的。”
严望这才放下心来,深深向平衍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平衍也不敢耽误,回府换了铠甲,问清楚晋王在东门攻城,便命人将自己抬上了城头。
严望麾下玉门军经过几次改编,已经扩充到了四万多人。之前被平宗和焉赉陆续打赢过几次,损失的兵力虽然也有所补充,却都是些新兵,用起来不是很顺手。此时跟随严望出城奔赴战场,许多新兵都不免心中发慌。
平衍命人将肩舆抬到了城垛后边,看着城下如同银河一样围绕着龙城的那条光带,心中无限感慨。当初他身单力孤,带领禁军困守龙城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短短不到一年,自己居然又来到了这里,面对着围城的大军,心境却全然不一样了。
他突然心头一动,向身旁看去。守卫在一旁的王府护卫见他看过来,不明所以,凑过来问:“殿下,有吩咐?”
那人并不在身边。平衍长长吁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集中精神凝神看着下面。
玉门军已经陆续出城,在城下摆开阵势。对面光带的两翼也相应地向中间收缩,向后拉出空档,摆出迎战的阵型来。
平宗不顾身边厍狄玮等人的劝阻,执意催马要往阵前去。厍狄玮急了,纵马拦在平宗面前劝道:“将军是三军主帅,怎么能上战场亲自拼杀?将军请三思!三军之帅,重中之重,切不可意气用事啊。”
平宗笑了笑,手中马鞭指向城下列阵完毕的玉门军:“别的仗我可以交给你们去打,但是跟玉门军,我们有一笔账还没有算完。”
厍狄玮还要再劝,忽然后面有人来汇报:“将军,有人求见晋王。”
厍狄玮大喜,连忙道:“快去拦住晋王,什么人要求见,带他过来!”
来人答道:“是长乐郡主。”
平宗本已经纵马走开了几步,听见这话又调转马头回来问道:“你说是谁?”
“长乐郡主,说她从西边赶回来了。”
玉门军突然吹响了号角,所有人开始将手中长戟顿在地上,发出整齐的示威之声。
平宗笑道:“我倒是想与安安叙旧,只怕敌人等不急呢。你让她稍等片刻,等我的账了了,就去见她。”
说罢再不停留,呼哨一声,带领早先与他汇合的焉赉和五千贺布军冲出了阵地。
平衍在城头上看得清楚,平宗的身影异常显眼。平衍见他一切似乎一切安好,心头猛地一松,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来,吩咐手下:“锁死城门,没我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手下大为惊异:“殿下,不给严将军他们留门了吗?”
平衍看着纵马来到阵前的平宗,点了点头:“有晋王招待他,不需我们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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