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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辛很快就去敲开了乐川王府的大门。
一亮出那枚玉牌,王府的人就变了脸色,不敢有分毫怠慢,一面将晗辛延请进门房歇息,一面飞奔进去通报。不一时平衍亲自迎了出来,倒是让陪同晗辛等待的人吃了一惊,赶紧纷纷起身行礼。
平衍走得有些急,看见晗辛猛地刹住脚步,衣角翩然垂下。他看着她,咧嘴笑了一下:“晗辛,又见面了。”
晗辛却面带焦急之色,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求你救救阿寂,他快要死了。”
平衍肩膀微耸,却在看见她眼中没有落下的泪水时心头一软,终究没有挣脱,反倒覆上她的手背,安抚道:“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谁是阿寂?怎么快要死了?”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晗辛焦躁烦闷的心情蓦然缓解。她定了定神,再抬起头的时候双眸清亮,已经不复惶恐:“事态紧急,敢情殿下随我去龙章门,我在路上细说详情。”
平衍毫不迟疑地点头:“行,走吧。”
倒是一旁陪着出来见人的管家听了一惊,拦住平衍道:“殿下三思,有什么事情让下面人去办。”
平衍回过头来像是要说什么,然而看到管家关切的目光,想了想,又转头问晗辛:“需不需要带几个人去?”
“太医!”晗辛立即回答:“阿寂伤重,带个太医去。”
平衍冲管家点点头,不再多言,半侧身护在晗辛身后,陪她出了门。
外面乐川王府的车驾已经在等候,晗辛一怔,朝平衍望去。
“骑马是快,可你不是还有病人要救助么?”他轻描淡写地说,倒是让晗辛疑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安排下了。
她也顾不得多说什么,见平衍上了车冲她伸手,便过去将手交给他,让他将自己拉上去。
一直到马车开始在龙城的街道中奔驰,晗辛才有空静下来向平衍施了个半礼,低声道:“多谢。”
“我知道你不是有万难之事不会找上门来,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晗辛微微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从柔然来的。其实我……”她低着头,语气凄然:“我是逃出来了的。”
“嗯。”他心中了然,并不惊讶,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晗辛受到鼓励,继续说下去:“我是可贺敦帐下女奴,可贺敦她……”
“对了,可贺敦是南朝和亲的公主。”平衍明白了,“定然是因为你们语言相通,所以选择了你。”
晗辛似是惊讶于他的反应迅速,飞快抬眼向他看了一眼,眼中泪光莹然,任谁看了都不由心中一动。“可贺敦本是上一代可汗向南朝求娶的,图黎可汗是均连的孙子,均连死后,图黎继位,可贺敦改嫁给图黎。”
“嗯,这我知道。”平衍点了点头。柔然人至今还保持着草原上的原始习俗,继任的可汗也会继承前一任可汗的妻子和财产。
晗辛继续说:“我是均连可汗找来服侍可贺敦的女奴,均连可汗被杀的时候,我就在帐中。”
“被杀?!”平衍一惊。新可汗继位,外界得到的消息只是说均连去世,却没有一字提过被杀。但从晗辛的只言片语中却不难推测出均连的死因,只怕与图黎可汗和可贺敦都有关系。而晗辛则目睹了一切。如此一来,她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以及这之后如何逃亡也就不难想象了。平衍心中怜惜,柔声道:“你一定吃了许多苦。”
“我被人追杀,过大漠的时候又遭遇强盗,抢走了我全部的水和食物。如果不是遇见阿寂,就死在那里了。”
平衍总算弄明白了她口中阿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阿寂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是我弟弟。”关于阿寂,晗辛说的倒都是实话,“他是从高昌来的,说是要到雒都寻他的姐姐,与我陌路相逢,彼此投缘,便认了姐弟。”
“这岂不是很好?”平衍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收回来,知道她心头惶恐难安,便顺着她说着一些安抚人心的话,“你们一路结伴而行,想来感情比亲姐弟还要好。”
“我不知道。”晗辛茫然摇头,“我没有弟弟,不知道亲姐弟是什么样子。”
平衍微微皱了下眉头,正要说什么,车子突然停下来,车夫在外面低声汇报:“殿下,咱们到了。”
晗辛连忙拉住他的手飞快地说:“阿寂在雒都没有找到他姐姐,便跟我约了在龙城见面。谁知半路却染了伤寒,虽然一路挣扎来了,守门的士兵却不让他进城。阿寂托人找到我,我却只有来求你了。”
“这……”她之前并没有提过阿寂是因为染病而被困在了城外,只道晗辛点名要太医是因为受伤。如今听了却觉得十分棘手。
五十多年前龙城曾经爆发瘟疫,全城近二十万户,染病近七成,最后折损的人口将近四成。此后龙城便有严格的规定,凡是身染疫病之人一律不得入城。城中之人也要送往城外的福济堂去。
晗辛留意到平衍的面色,心头一沉:“怎么了?你也不让他进城?”
平衍安抚地压住她的肩:“先别急,等太医看过再说。”
龙城守卫不让阿寂进城也是有道理的,城外聚集了上百人,有二十多人都是染了病的。平衍心中骇然,这是大规模瘟疫的前兆,所关系的已经不是一人一户之事。他一遍护住晗辛,不让她接触病人,一遍自己亲自一个个去翻查,照着晗辛的描述,终于从人堆里找出了阿寂。
那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高鼻深目,一看就有西域的血统。此时正发着高烧,嘴唇干裂,病得不省人事。
晗辛一见阿寂就扑上来,被平衍生生拦住。“你别过去,当心传染。”
“那是我弟弟!我不过去,谁照顾他?”晗辛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
她不是不通世务之人,之前没看到城外情形也就罢了,如今一看这个架势,也知道即便是平衍也没办法带阿寂进城了。何况就是平衍有这个本事,她也不敢拿着全城人的性命去冒险。
如此一想明白,也就立即镇静了下来。眼看着平衍找来的大夫给阿寂诊完脉,留下丸药又去查看旁人,晗辛这才擦干眼泪收拾心情向平衍施礼道:“多谢你带我来此,今日情急,贸然相扰,又给你出了难题……看样子阿寂确实染了疫病,我不能让他进城去祸害旁人,也不该来为难你……”
“这不算为难。”平衍见她似乎是要走,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臂:“你这是要去哪里?”
晗辛看着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阿寂,心中略微计量了一下,说:“听说福济堂就在十里外,我送他到那里去,好歹也有片瓦遮头,不至于在这里风吹日晒。”
“福济堂都是病人,根本没有人手好好照料,去了只怕更凶险。”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龙城进不去,也不能让他就在这里呆着,总之我陪着他就是了。”
“你也会染病的。”
晗辛低头沉默良久,叹息:“哪里有十全十美的法子,不过一样一样去对付罢了。”她也顾不得再跟平衍耗时间,绕过他朝阿寂走去,却被平衍又是一把拽住。
“你别过去!”
晗辛终于耐不住急了,看着他的眼神冷了许多:“多谢殿下关心,只是光用眼睛看,帮不了阿寂。”
平衍被她软软地刺了一下,倒是有些开心,将她轻轻向后一推:“我去。”
他过去将阿寂抱起来朝自己的车驾走去,一边吩咐晗辛:“你就别上车了,骑我的马跟着就是。”
晗辛愣住,没想到他竟然亲力亲为,一时心中酸涩微甜一起涌上来,愣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平衍已经将阿寂送到车上,才连忙跟了过去。
平衍让车夫让开位置,吩咐道:“你随厍狄聪他们回去,告诉管家,如果晋王问,就说我出城打猎去了。”
晗辛惊诧地看着他嘱咐完亲自执鞭驾车,却是向着西边去。她心中隐隐猜到,却不敢置信,追过去问:“你是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这不是去福济堂的路。”
平衍指着前方道:“看见那座山了吗?我在那里有个别业,”他扭过头看着晗辛一笑:“我带你们去那里,有人照顾,依山临水,总比福济堂要好。”
平衍的坐骑是天都马,体型高大,又是专门挑选出来最神骏的一匹,晗辛总觉得不好驾驭,骑得小心翼翼,不敢让它放开了跑,眼看着就要落在了平衍的马车后面。她有些着急,紧追几步赶上去,说:“要不然还是你来骑马,我在车上坐着吧。”
“不行。”平衍毫不犹豫地拒绝,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会驾车吗?”
“总比骑马要好些。”她答得有些心虚,被平衍看穿了小小的夸口。
平衍神情自若地说:“你还是别沾了。这马车回去就要烧掉,怕染了病气过给旁人。”
晗辛呆了呆,问:“你就不怕被传染吗?”
“我?”他又笑起来,“我身体壮,你们都比不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你的伤好了吗?这才几天,你真的比别人壮?”
平衍被她拆穿,不自觉地动了动受伤一侧的肩膀,隐隐的灼痛感传来,他咬牙忍下,只是笑道:“总归比你壮,就算你不怕被传染,怎么带他去福济堂?你是能扛得动他,还是能背的动他?”
晗辛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我非亲非故,你这样帮我,我欠你的情分就太多了。”
平衍向她看了一眼,压下心头诧异笑道:“怎么能说非亲非故呢?你是我的恩人呀。”
晗辛终于忍不住破颜而笑,“只不过是做了点儿针线活儿,哪里就算是恩人了。”
“嗯,我也只不过是回一趟自己的别业,也算不得帮你什么忙。”
两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倒也不觉路途艰难。走了两个时辰,远远便能看见远处山崖上一挂瀑布如银色绸缎从半山上披泻而下,在阳光下玉珠飞溅,声若万马回旋,一道彩虹斜斜挂在瀑布边上。
瀑布飞流直下,落入山脚下的深潭之中,水岸上一片桃花林,三月的季节,花开正好,漫山遍野的桃花灿若云霞,氤氲了整个水潭。
待行到近处,晗辛才发现在桃林后面隐隐露出屋角重檐。山涛阵阵,水汽蒸腾,那一处院落便如人间仙境一般,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平衍将马车停在门口,也不让迎出来的佣人接手,亲自将阿寂从车上抱下来,长驱直入,直接送进后院一间不与别的房间相邻的竹屋中,出来又点名叫来两个中年稳重的仆人,仔细吩咐了如何照料,这才命人备下热水,药材,去洗澡净身。临去前似乎才想起了晗辛的存在,停下脚步对她笑道:“你也去漱洗一下,换身衣服,一会儿太医来了好去听他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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