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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平衍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可听闻,但是他仍然抢在她找到自己声音之前开口了:“瘦了!”
眼泪就像是为这两个字准备的,登时滚落了下来,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也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头。
平衍叹了口气,想回握住她的手,却连那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轻声地说了句话。
晗辛没听清,一怔之下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急切地问:“你说什么?”
他于是只得再说一遍:“我梦见你了。”
晗辛忍不住吞声,哽咽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我也梦见你了。我梦见你……”她的话突然顿住,心头升起一丝惶恐了。
他艰难缓慢地问:“梦见了……?”见她神色剧变,心中已经有了底:“我死了?”
她顾不得擦去泪水,又冲他笑了起来:“梦都是反的,你看,你活得好好的。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以为咱们俩只能魂魄相逢,七郎,七郎……我多怕来不及……”
她迫不及待想要让他知道那个消息,想要告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纠结和疑虑,想告诉他即使在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着该如何向他告别。然而这一切决绝都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仿佛是重走了一趟奈何桥,就着两步的距离,却让她已经放弃了过去的那个自己。昨日成非,来日可追。她从来没有想过只要这个人在身边,还能睁开眼看着她,能跟她说话,哪怕只是这气息奄奄的只言片语,就已经足够她脱胎换骨,为了天长地久将以往的一切都抛却掉。
“七郎,我多怕梦中一切会变成真,怕你只能托梦向我告别。七郎,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窃窃地细说:“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血,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相亲相守,好不好?”她一边说着,拉着他的手让他去抚摸自己的腹部。
他的身体异常沉重,即使一只手也重得反常。晗辛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来,却发现平衍不知何时已经又昏迷了过去,一缕鲜血从唇角渗了出来。
晗辛愣住,脑中嗡地一声响,不祥之感瞬间将她包围。她推推他:“七郎……你……你醒醒,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七郎,七郎……”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尖利而绝望,惊动了守在帐外的阿佳。
这样的情形连一直照顾平衍的阿佳都没见过。见平衍双目紧闭,整个人都似乎在向地下塌陷。“没救了……”阿佳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大夫说过,若是吐血了,就真的没救了。”
晗辛手忙脚乱地去擦平衍嘴边的血,一边说:“不可能,一定有办法。他刚才还好好的,他说他梦见我了,他嫌我瘦,却不知道他比我还瘦,还瘦……”
她已经顾不得哭,手脚凉得几乎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是想要挽回。她不顾一切地爬上去,将他的上身托起来抱在怀中,顾不得他嶙峋的肩膀膈痛了她的身体,也顾不得他的头沉重地搭在自己肩头令她几乎无法动弹。
一定要救他!
“一定有办法的,阿佳,一定有办法的,快去把那些大夫都请来呀!快去呀!”
阿佳叹了口气:“他们本就说过他熬不过今日正午,除非……”
晗辛一下子扑过来,抓住她的肩膀:“除非?除非什么?你是说还有救?”
“没救的!”阿佳不假思索地说:“他们说的办法根本不可能。”
晗辛急得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到底什么办法?!”
阿佳被她的模样吓坏了,只能说:“他们要把他的腿给锯断!说是只有这样才能救命。可是怎么可能呢?已经伤成了这样,断了腿只怕会更糟,还是要留个全尸好。”
“不!”晗辛断然地说着,“他伤在腿上,古有壮士断腕,若是因为腿伤将他折磨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将他的腿截断。”
阿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晗辛,像是看一个妖怪:“你疯了!他可是乐川王啊!他怎么能断腿呢?”
“他若死了就没有乐川王了!断了腿,只要人还活着,就什么都还在啊。”晗辛觉得可笑,“你们想着全尸,却不想留下一个活着的乐川王吗?”
“可断了腿的男人,什么都不是了。在我们草原上,断了腿的人会自己到草原深处喂狼的。不能骑马打猎,不能征战天下,他还能做什么?”
“他打得仗还不够多吗?他流的血还不够吗?明明可以让他活下来的,为什么你们宁愿让他去死?”
晗辛不顾一切地吼,吼完自己也觉得徒劳,一言不发推开阿佳冲向外面。
她从到了金都草原几乎就没有出过穹帐,一头冲了出来,站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去找谁。
好在两个明显是龙城人服饰的人正背着药箱匆匆赶过来,晗辛立即猜出这便是龙城来的大夫了。她镇静了一下,迎上前去施礼:“乐川王刚才醒过一刻,随即又昏厥了过去,只怕这次……”
那两人一人姓赵,一人姓刘,都是晋王麾下最好的医官,来此为平衍诊治已经将近一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晗辛,不禁都是一愣,问道:“请问娘子是……”
“我是乐川王府的内人。”晗辛含混地回答,轻巧将话题抹开:“请问二位,乐川王之病,若是截断他的伤腿,是否还有救?”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犹疑的神色,一时不肯回答。然而晗辛从他们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光芒,心中已经有底,咬咬牙说道:“刚才殿下醒来,只有我一人在身边服侍,他对我说,说……”她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去,自己身上就担上了永远也洗不清的罪名,然而只要他能活下去,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付出,“他让将他的伤腿截去。”
两位医官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半晌,还是姓刘的那人最先回过神来:“娘子的意思是要锯断乐川王的伤腿?”
“是殿下自己的意思。”她逼视对方:“要想救他的命,只有这一个办法!”
“可是……”姓赵的那人沉吟道:“兹事体大,乐川王不是寻常人,这么大的事,是要向晋王奏准的!”
“此去龙城,信鸽传书,一来一回也要一天的时间,二位可有把握那时乐川王还健在?”
“这……”两位医官不由自主又对望一眼,心知她说的是实情,只是事关重大,他们确实不敢擅自做主:“娘子看来不是丁零人,也许不知道在丁零,男人只能断手不能断腿,断了腿的男人在草原上没有立足之地。”
“他不需要在草原上立足。”晗辛的面色苍白,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却仍然咬紧牙关劝说:“他是北朝的乐川王,是龙城的乐川王,他的战场在龙城,那里不需要他有两条腿,却无论如何需要他有一条命。”她怕仍不能说服对方,自觉有些画蛇添足地继续道:“何况殿下自己都已经做了决定,你们莫非要等到他不治归天后与我在晋王面前对质不成?”
她说这话,便是赌晋王不会因循草原陋俗,赌晋王和她一样不惜代价也要让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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