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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C省的火车上, 冬宁伏在小桌上奋笔疾书, 手边的装修档案她看了很多遍, 现在需要做的是在笔记本上列清这次出行的任务和必要的事宜。
一路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冬宁的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 几乎就没停顿过, 竟连短暂的睡梦里都在演练着和刘设计师碰面后的场景, 一遍遍, 各种情绪的开场白和结束语。
睁开眼, 耳边是轰隆隆的行车声, 冬宁坐直身体, 揉了揉发麻的手臂, 转头看向窗外。
黑沉沉阴郁的天色，让人有些恍惚。
简单的洗漱完，啃了个面包, 终于听到广播里乘务小姐用亲切甜美的声音播报着即将到站。
冬宁如释重负的吐口气, 迅速整理好桌面上凌乱的杂物, 这趟车人少，她个人占据了整排座位, 这要放在节假日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根据公司人事主管提供的手稿凌乱版地图显示，刘设计的老家位置距离火车站还需要坐一趟车。
破旧的小巴里, 空气里四漫着各式各样的味道, 冬宁庆幸自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费力的拉开一条窗缝，得以获得自由的喘息, 如此浑浑噩噩的又在山路上颠簸了一个来小时，当她感觉肠子都快拧到一起时，车停了。
冬宁站在深红色的大铁门外，紧了紧滑下来的背包带子，手里举了个空的矿泉水瓶，脸上挂着的笑容有几分尴尬。
“刘设计师，能进您家喝口水么？”
刘一横如梦初醒，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拉开了半敞的大门，“快进来，这一路没少受罪吧，屋里有热茶，你先喝点，饿了没？正好饭也快得了……”
冬宁一边礼貌应对刘设计师的热情，一边在内心里敲锣打鼓，斟酌着等下怎么开口询问，首先她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她是来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的，而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果刘设计师因此误会了什么，她又该如何去解释。
喝了茶，还没等冬宁开口，刘一横到先开门见山的说：“你这么远找我来是公司出了事吧？客户投诉，还是说叶总有什么指示？”
冬宁放下茶碗，实话实说：“是这样的，前几天有位叫刘晨的客户来公司投诉装修颜色不对，因为这个项目是您负责的，所以我想来了解下情况，手机一直联系不到您，叶总和总监他们又不在，我正好没什么事情所以就过来了……”
冬宁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静等着刘一横的反应。
“哦，他果然沉不住气的来投诉了吗。”刘一横的反应有些奇怪，非但不急不缓，还带着点无奈的笑。
冬宁：“刘设计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一横笑着摇摇头，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忽然问：“冬助理，你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冬宁下意识回道：“有个弟弟。”
“你们关系好么？”
“还可以。”冬宁并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她不自主的侧了下腿，做出了一个心理学上所讲的防范和抗拒的动作。
刘一横似没听出她的敷衍，继续道：“其实我觉得亲情这个东西挺奇怪的，有人视如生命，有人待如草芥，比如同样身为家里的姐姐，有人会很爱自己的弟弟，有人却会憎恨，或许这关于一个家庭的氛围，或者是一个人的人格，乃或人性。”
“那个……您这些话的意思是？”
冬宁有点崩溃，甚至不至一点，而是很多点崩溃，她不是来听亲情课程的好不好，这位大叔跑题的本事堪称神级啊有没有。
刘一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好像扯远了。”
“没关系。”
“刘晨的事情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他亲姐姐的授意，她担心弟弟在失去女友的事情里出不来，所以作为投资人之一，她更改了设计方案。”
冬宁不解，“可签署装修方案的人是刘晨，这样做不是等于违约吗，况且刘晨好像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对，他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和她姐姐私下商量的，算着等他出差回来时候已经成定局了。”
“结果？”
“结果谁也没想到他会提前回国，瞒报被发现，装修停工，刘晨开始不停的联络我，之后大概实在不耐烦了，才会去公司投诉。”
冬宁实想不到，事情是这么个过程。
刘一横显然看出她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慢悠悠的喝了茶水，“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
冬宁犹豫了一下，说：“刘晨的姐姐是不是承诺了您什么？”
刘一横愣了愣，摇头失笑，“你这小丫头还挺犀利，说话真不客气。”
“抱歉，我说话比较直，但……”
“行了，你不用解释。”刘一横摆手打断冬宁的话，“她没给我任何承诺，不过我们确实认识，算是老同学吧，她舍下脸来求我，不帮说不过去啊。”
“……”
刘一横拿起茶壶倒水，低垂的眼角几条鱼尾纹清晰可见。
“小丫头有话直说，别在心里偷偷骂我。”
“您为了同学情谊，难道没考虑公司和自身利弊？还有对刘晨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我知道啊。”
“知道您还……”她好想骂人。
刘一横放下茶壶，神情转为严肃，“冬助理，这件事情我回去后会给叶总一个交代的，至于刘晨那边，麻烦你帮我带份东西给他，我想在我回去之前，他应该不会再去公司找麻烦了。”
冬宁有种被人强行送客的感觉，好在家主还算委婉，管了她一顿饱饭，之后关门，道别。
天黑之前，她又再次坐上回程的火车。
七点，叶年安电话来了。
冬宁赶忙咽下嘴里的茶叶蛋，喝了口水缓解掉嗓子里的涩意。
叶年安：“在干嘛？什么声音这么吵？”
冬宁：“火车。”
叶年安顿了下，“哦，趁我不在想逃。”
“……”
冬宁翻了下眼皮。
压低的笑声传过来，叶年安的嘴唇贴在听筒上，就像是贴附在她的耳朵边，清晰，有力。
“小助理，你是不是又不乖了，嗯？”
冬宁被那个上挑的“嗯”字勾了下，一瞬间有股酸麻穿心而过。
“我没有。”
“嗯？”语气加重。
冬宁的脑海里自动勾勒出叶年安挑眉不满的样子，顿感好笑，不过当务之急也没再绕弯子，老老实实把这次行程任务以及不算结果的结果报告了一遍。
叶年安听得很安静。
报告结束，冬宁长出了一口气，“目前就是这样。”
“嗯。”
这回冬宁没听出这个单调音节里的情绪，确认着，“叶总，你怎么看？”
电话里一阵波动，有挪动手机的声音。
“乖，晚点打给你再谈。”
冬宁一愣。
“年安，原来你……”
原来你什么？后续的话没听到。
通话断了，可那柔和的女性嗓音还是清晰的传进了耳朵，绝不是叶年安的母亲，对方应该很年轻，他们彼此之间应该很熟络，否则脱口而出的名字不会显得那么自然而亲昵。
冬宁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时候她也成了心理分析专家，单从一句不完整的话就开始自动分解。
前一刻的好心情，此时全然演变成低落。
**
冬宁去找了趟刘晨。
店面里的工程还在停顿着，仅有的两三名工人也不知去向，门没锁，走进去有股阴冷的气息，丝毫体会不到店名里的那个暖字，烟倒是有很多。
冬宁抑制不住的咳了几声，“刘先生。”
刘晨闻声抬起头，指尖的烟受到震动，烟灰掉落破碎，四散得到处都是。
“不好意思。”刘晨掐灭烟，自顾弹弹裤子上的灰尘，看样子并没有打算起身相迎。
冬宁瞥了眼桌上半满的烟灰缸，从包里拿出一封文件夹，递过去，“刘先生，这是刘设计师托我转交给您的。”
刘晨没接。
“你联系上他了？”
“算是吧。”
“……”
冬宁并不打算把其中的过程全部告知，斟酌了下措辞，说：“这份东西他让我务必亲自交到您手里。”
刘晨皱眉，“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您看完就明白了。”
“……”
其实冬宁也挺无奈的，因为刘设计师只让她把东西带到，没多余的话交代，反倒在饭桌上跟她聊了半天的茄子土豆，几月份的西红柿最好吃，还有他们家的黄瓜绝没刷避孕药。
好奇归好奇，在刘晨打开文件袋的时候，冬宁还是自动撤了，至于结果，她暂且选择相信那位刘设计师。
回公司处理了一堆文件，等闲下来已经到了午饭点儿，办公室里的人走了多半，剩下几个要么还在为工作发愁，要么就在为脂肪发愁。
冬宁也正愁着，不知道是该去吃牛肉面还是盖浇饭。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忽闪着，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喂。”
“在干嘛？”懒懒的声音，像是还没睡醒。
“工作。”
“没去吃饭？”
“没，你呢？”问完才想起他们现在并不是同一个时间。
“我也没吃。”他建议道：“听说公司楼下新开了家餐厅不错，你去试试。”
冬宁无意识的点点头，“好，那刘设计师的事……”
“你先下去吃饭，一会儿聊。”
叶年安打断她，飞快的挂了电话。
思绪停顿数秒，冬宁起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
走出两步远，再次回身把桌上的手机抓在手里，她现在急需室外的空气和冷风，最好的是非常冷，能一下子就能令人清醒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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