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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潋从来都是这样,他的信任来得莫名其妙,要做什么从来不计后果,生或死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望青阁拜师之时是如此,谢府灭门之时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为什么他能如此漠视生死?他难道不曾害怕过吗?
沈玦看着他,目光沉郁,缓缓答道:“好。”
他取来针线,将银针放在烛火里烧了烧,他将夏侯潋的伤口清理gān净,对着那狰狞的裂缝比了比针,说道:“我要开始了。”
夏侯潋再次把衣襟塞进嘴巴,点了点头。
沈玦对着他的后背,看见他背上纵横jiāo错的鞭痕,犹如一条条蜈蚣横亘在古铜色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他是什么时候成为刺客的?这样的死地,他经历过几回?
沈玦定了定神,将银针刺入夏侯潋的皮肉,夏侯潋浑身一颤,沈玦沉声道:“别动。”
炭火哧哧,屋里头闷热异常,沈玦和夏侯潋都汗流如雨。夏侯潋的手指几乎在chuáng上掐出五个指窝,疼到最后他感到肩膀已经失去了知觉,那痛感渐渐远去,视野里的物什仿佛蒸腾出了波làng和热气,摇摇晃晃,模模糊糊。五感变得迟钝无比,所有声音仿佛都若隐若现,零虫在一千重门外凄切地振翅,金吾卫的兵甲在千座宫殿之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的思绪忽然飘得很远,他想起两年前他满背是伤,趴在山上木屋的小chuáng上听满山的松涛,山寺的钟声日复一日地敲响,像在招引远方的幽魂。他想起娘亲领着他走入山寺,弑心佛陀站在层阶之上,将通体漆黑的长刀“静铁”jiāo在他的手中。
他忽然感到满身的疲惫。
沈玦穿出最后一针,打了一个结,用布吸gān净夏侯潋身上的血,再敷上草药,用绷带绑住他的肩膀。
伤口都处理好了,他才有工夫擦脸上的汗,道:“好了。”
夏侯潋已经虚脱了,倒在chuáng上低低地喘气,他扯出一个费力的微笑,道:“你看,少爷,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别高兴得太早,伤口若是感染了,一样救不了你的命。”沈玦把布巾扔进脸盆,盆里的水已经鲜红一片,仿佛盛了一盆血。
夏侯潋喘了会儿气,挣扎着披上衣服,道:“我得走了,少爷救命之恩,潋来日再报。”
沈玦把他按在chuáng上,拧眉道:“你这个模样能去哪里?安心在这给我待着。”
“等住这间屋子的太监回来了,咱们就都bào露了,少爷,我不能连累你。”
沈玦挑眉,道:“你怎么知道这间屋子不是我的?”
“你的屋子不会这么臭。”夏侯潋笑道。
“放心吧,他回不来了。”沈玦脸色漠然,把被子给夏侯潋盖好,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药。”
夏侯潋察觉到什么,没有多问,只道:“你有没有他的画像,给我一份。”
“你要做什么?”
夏侯潋神秘地笑了笑,道:“你可知道伽蓝紧那罗?”
沈玦摇头。
夏侯潋道:“他是我师父,jīng通易容术,我如今学了个八成,你给我这个小太监的画像,我能仿出一张假脸,别人不凑到我跟前仔细瞧绝对分辨不出真与假。”
伽蓝秘术繁多,沈玦早有耳闻,答应了帮他画一张四喜的像,便去厨房给夏侯潋熬药。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沈玦给夏侯潋端来药,看着他把药喝完,他仿佛尝不到苦味一般,一股脑全灌了下去。他不知道,在杀场里摸爬滚打了两年,夏侯潋练就出了忍痛和忍苦的好本事,方才没有喝麻沸散就施针,正常人早晕死过去了。
收拾完屋里的láng藉,累得汗流浃背,沈玦觉得自己之前的澡都白洗了。夏侯潋躺在chuáng上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神色静谧,多了从前没有的沉静与从容。
两人相对无语,檐下铁马被风chuī起,铃铃作响。
沈玦看着跃动的烛火,突然发问:“夏侯潋,你不怕死吗?”
夏侯潋呆了呆,道:“怕啊,我怕得要死。每次刺杀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嗝屁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你背上的伤……”
“几鞭子而已,要不了我的命。”夏侯潋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少爷为什么要救我呢?你大可以不管我,或者把我jiāo给金吾卫。”
沈玦玲珑心思,自然猜出夏侯潋后背上的伤是因他而有。别过脸,道:“你救我一命,我自然也要救你一命。”
夏侯潋望着屋顶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上天给的选择本来就不多啊。要么在山里当一辈子的囚徒,要么当刺客出生入死。要么看着你被伽蓝杀死,要么我挨几鞭子看能不能活下来。我不愿意当囚徒,不愿意你死,自然只能选择后者了。”他狡猾地笑了笑,“我运气很好,都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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