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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夏侯潋这个混蛋!沈玦闭上眼,嗬嗬喘着气。
马车跑得快,直晃dàng,腰上什么东西掉了出来,闷闷的一响,他伸手一探,摸到一截冷而硬的错金刀柄。
是他的匕首。
雪落满山,地上积的雪足足能够没上脚后跟,巡哨的刺客们在松树底下歇脚啃gān粮,有个人走出去撒尿,热乎乎的水儿冒着烟气撒出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他笑道:“一起出恭?”
腰后猛地一痛,他眸子紧缩,那只手捂住他的嘴,惨叫声被捂进了喉咙。他扒了两下身后人的手,无力地瘫软下去。
夏侯潋将他推进了雪地,戴上面具,扭头朝中间的刺客们走去。他两手从腰后抓出手弩,短矢一左一右she出,同时贯穿两个人的眉心。细小的血花从眉间溅出,仿佛鲜艳的花钿,有一种血腥的美丽。刺客们悚然一惊,纷纷拔刀,然而无数番子从天而降,雁翎刀在飞雪中一划,血花迸溅犹如烟火。
有一个人脱逃,持厌从树后走出,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人看见刹那出鞘,但那个人已经捂着脖子倒下。
埋好尸体,藏好血迹。所有人戴上面具,朝侯府走去。
出了林子还要再走一截山道,过了一座七拱桥就能望见侯府了。那是一座巨大巍峨的黑砖墙,伏在雪风中,像滚滚乌云,仿佛划分了yīn阳两界。雪雾太浓,视线不好,白天依然点着灯笼。合抱大小的灯笼挂在墙下两掖,幽幽地散出一点光晕,是茫茫风雪中唯一一点温暖的颜色。底下开了一座角门,门dòng前面站了两列刺客。
番子们悄无声息地替换了所有人,为夏侯潋和持厌推开大门。
“二位,请务必小心!”
夏侯潋拍了拍一个番子的肩膀,转身和持厌跨过门槛。门环哐当一声,大门在身后闭拢,前方的**变得清晰起来,墙壁被熏得漆黑,远处的垂花门dòng塌了一半,雕花石匾碎成了两截,一半陷进了雪里。断壁残垣里横亘着巨大的古木,都烧焦了,黑木上覆着白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
然而,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废墟,而是……密密麻麻的雪人。
每一个角落都立着雪人,三个为一对,两边高中间矮,胖大的身体,白滚滚的,像堆在一起的汤丸子,两根细细的树枝斜插在身上,是他们细弱的手。三个雪人互相牵着手,有的雪人脑袋没摆正,倒像是摇头晃脑似的。
“这里一直是废墟吗?”夏侯潋蹙紧眉头,“还有这些雪人,一直都有么?”
持厌走到一个雪人面前,透过白瓷面具望雪人黑漆漆的眼睛,“百里鸢成为阎罗之前不是。”
“……”夏侯潋说,“我的意思是百里鸢一直没重修侯府么?”
“嗯,没修。”
“为什么不修?”夏侯潋端详着雪人,“这雪人像是一家子,爹爹娘亲和小孩儿么?”
持厌绕到雪人背后,左边那个雪人身后写着“持厌哥哥”,右边是“阿雏姐姐”,中间是“阿鸢”。夏侯潋显然也发现了,挨个看雪人的背后,“持厌哥哥”“阿雏姐姐”“阿鸢”,“持厌哥哥”“阿雏姐姐”“阿鸢”,一个又一个相同的雪人,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字迹,执拗地重复,堆满荒凉的废墟。
“因为一个人的世界就是一片废墟。”持厌轻声道。
大雪纷飞,萧瑟的雪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埙声,藏在纷扬的雪花里,细碎地像絮絮低语。持厌静静地听着,他忽然想起来了,十四岁那年他好像是救了一个女孩儿。他在池塘边上chuī埙,是住持教给他的曲子。住持说孤单的时候就chuī埙,埙声像低低喃喃的耳语,可以假装别人在和自己说话。他其实觉得住持这样有点蠢,因为嘴巴在chuī埙,没有办法回应,这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很孤单。
可他还是chuī了,他的埙声散在月色里,像一只扑着翅膀的白蝴蝶,孤零零地飞向遥远的天边。他忘记他chuī了多久,chuī得累了停下来,想要回房睡觉。经过回廊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儿,依着抱柱,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小的一团。
他记起青色月光里那又小又苍白的脸颊了。
是她,是百里鸢。
原来他们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了,在他们还没有成为死敌的时候。
一盏盏白纱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曳曳,他想起百里鸢写在天灯上的心愿——
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走吧,小潋,顺着埙声,找到她,”持厌转身往前走,“杀了她。”
沈玦缓慢地呼吸,手掌张张合合。雪地平坦,马车还是不免晃动,外面灯挑上的小灯笼克磕托磕托撞着马车壁,他静静听着,等麻劲儿又退了些,身上终于有了点力气。他一点点探向匕首,错金刀柄握入手心,刀柄上繁复的花纹摩擦着手掌,细细微微的疼。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脚还是软绵绵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塌下去,他扭过身,倚着车围子,十指收紧,颤着手拔出匕首,在左臂上划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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