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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不见风雪,不见波澜
瘸了一条腿以后的毛驴,脾气是越发古怪起来,到底是驴爷,走起路来摇摆生风,跟刚破了瓜的小妇人似的,打从宁云郎回蜀川以后,每日里若是没了酒水伺候,便死活也不愿搭理自己,少年叹了一口气,心道这都算什么事呐。
宁云郎伸手给这个都瘸了腿还不忘对他扬蹄的毛驴敷好药,怨念的同时也如释重负,还能扬起鼻孔对着他,说明精气神没丢,到底是跟着李老头走南闯过北,见识过大场面,没有被那头忽闯而来的妖兽吓破了胆。
宁云郎替它敷药又系好绷带,老毛驴便自个儿一瘸一拐的往马厩走去。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对去而复返的少年视而不见。
中原在几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下,虽做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妖兽出行的情况,还甚是少见,对寻常百姓来说,若是没有战事,一辈子或许就这么囫囵过去了,便是餐霞饮露的修行者,又有几人能得见这份光怪陆离?蜀中多崇山峻岭不假,只是这一大片山脉也多是被各家划地为寨,除了那些可怜沦为下酒菜的山珍野味,哪里还见半点凶兽的影子,更别逞修行得道的妖兽了。
所以当宁云郎拧回来一个血淋淋的妖兽头颅时,给众人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屋内房梁上吊着一盏微小灯火,寂静无声,袁天罡深深皱眉,望向李淳风,后者平静道:“是妖兽不假。”
不远处的魏征亦是脸色微沉,说道:“此前为何不曾听闻蜀中会有这等妖兽出没?”
长孙无忌搁下筷子,缓缓道:“兴许是从别处而来。”
屋内轻轻嗯了一声,袁天罡走了过去,屈指一弹,一小团真气骤然而至,真气从那狰狞可怖的首级上绕过,又悠然旋回他的指尖,矮胖道士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李淳风见状轻声问道:“如何?”
李淳风眉头微皱,说道:“是南疆。”
众人闻言顿时一愣,有些了然,又有些困惑。
南疆多沼泽湿地,似这样的妖兽,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便是那里。
只是南疆与蜀川相隔甚远,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一路奔行而来,怕是早在路上就被人发现了,又如何做到这般全无动静的?
袁天罡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怕是另有蹊跷。”
魏征冷哼一声,说道:“何止是蹊跷,从这孽畜身上残留的气息看来,分明是上古遗种,南疆之中,便只有那处万妖冢有这份底蕴。”
袁天罡一点都不以为他在危言耸听,关于万妖冢,钦天监摘星楼里有一份详尽的记载,密碟司每年从南疆送回的情报都在里面保存着,万妖冢传承自蛮荒,上古之时便已自成一域,都说百年王朝千年世家,能做到万载不灭的,却仅有一个万妖冢。
以魏征的眼光,如何也不会看走眼的。
长孙无忌抬起头,望向那个从屋外走进来的年轻人,问道:“掌柜的,这妖兽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宁云郎摇了摇头,平静说道:“大概是饿了吧。”
老人一笑置之,却没有认为他的话是无稽之谈。
妖兽食人,似场中诸位这般修行之人,对妖兽来说,更是大补的东西,被这种气息吸引而来,未必没有可能。
只是可惜他遇到了宁云郎。
没有人问宁云郎是如何削去这妖兽首级的,因为没必要。
墙上那一袭蓑衣是剑意,窗外无数风雪是剑意,甚至张口吐息闭目神游都是剑意,这样一个没有丝毫掩饰,浑身上下都是磅礴剑意的年轻人,如何会斩不去一头妖兽?
唯独吕八两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目光始终未曾从那狰狞首级上挪开。
这辈子都不曾和妖兽打过交道的吕少帮主,着实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到了,刺鼻的血腥味甚至让他生出恶心反胃的感觉来,哪怕生机已绝,却依旧这般狰狞可怖,他忍着不适转头看向苏七妹,本要安慰几句,却见她脸色虽白,却无多少惊慌的神色在,微微一愣,倒也没放心里去。
长孙无忌自言自语道:“如今看来,南疆怕是出了变故。”
宁云郎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心道那道这头妖兽是当初随自己一同被传来蜀中了?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宁小兄弟,有话要说?”
宁云郎突然说道:“南疆的确出了变故,妖兽遍起,或许不久之后便要祸及中原。”
众人闻言脸上神色惊诧,小小酒铺,安静到针落可闻。
李淳风眉头动了动,问道:“此话当真?”
宁云郎直直望向南方,轻声说道:“我便是险死还生,从那处地方逃了出来的。”
众人闻言不禁变色。
宁云郎摇头道:“或许没那么严重,南疆与中原相隔十万大山,毒障沼泽无数,未必会危及到什么,不过谁又知道呢。”
似乎这些在他心中,再也难起半点波澜,或许他的心,还留在那个地方。
……
风雪暂歇,小酒铺里的客人来了又走,宁云郎不去管那两位京中来的两位天师何去何从,更不会在前朝的两位旧臣的去留,对他而言,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那个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时候。
毛驴百无聊奈的绕着槐树转悠,宁云郎却看得怔怔出神。
吕八两收拾好包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来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问道:“昨日那几人,当真是传说中的那几位大人物?”
宁云郎回过神来,笑着打趣道:“怎么,后悔没去套个近乎了?”
吕八两摇了摇头,平静道:“说不动心太假,后悔倒不至于,似魏公那样的人物,就连我爹都仰慕的紧,更不用说两位云里来雾里去的天师了,能在一个屋子底下喝一坛酒,那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呐,你说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在这十乡八寨里都长脸了,能见一面还是托宁兄弟的福,至于能不能侥幸入人家法眼,这事儿不去想了,我爹常说,知足常乐,便是这个理儿。”
宁云郎微愣,大概是没想到他如此洒脱,微笑道:“吕伯伯这才叫豁达,哪里像庙堂里那些勾心斗角的读书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然后他抬头看着远方,说道:“豁达这东西,说轻了就是看淡看的开,说重了,便是明心见性。说来容易,听来更容易,可真正做到的却没有几人。就像我,心中有事,便始终耿耿于怀,佛家管这叫执念,放得下才是念头通达,我认识一个人,和你我一般年纪,看风是风,听雨是雨,铅尘洗尽那叫一个洒脱。”
吕八两笑道:“那定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位极为动人的女子。”
宁云郎点头,轻声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吕八两诧异道:“这又是宁兄弟的新作?”
宁云郎笑着说道:“昔日门前路过的和尚所作。”
相视一笑,吕八两说道:“我懂。”
既然那个所谓的和尚道士能吟出《将进酒》、《侠客行》这样的名篇,这样的诗句出自他手也不足为怪了。
宁云郎站起身,走到毛驴身边蹲下,伸手从地上挖出一捧雪,在它毛发上轻轻搓了几下,说道:“都说最是凄凉不过英雄白头,美人迟暮,你说你这个老驴,也一把年纪了,却不晓得安分点,人家摘星楼两位天师想跟你套个近乎,你拿两个鼻孔朝着人家,亏得附近常年没有外人,若不然还不等你老死,只怕已经死在人家刀下,这次侥幸逃过了那头妖兽,瘸了一条腿,若是下次呢?依我看,还是送你去青莲山得了。”
宁云郎给毛驴一遍又一遍的用雪擦拭毛发,毛驴难得的耐下心子,偶尔打个响鼻,却不再鼻孔对人。
或许这世间,除了李老头,也只有宁云郎能够让它放下脾气。
宁云郎站起身,拍了拍它,示意它往外走去。
又转身朝远处吕八两挥了挥手。
吕八两好奇问道:“宁兄弟要一起走吗。”
宁云郎点头道:“我上山,你入城,就此别过吧。”
吕八两牵着马车走出,身边那寒风中低着头,似是不胜娇羞的女子,早已躲进了车厢里。
宁云郎知道她在躲避什么,但不点破。
昔日万狐丘中,苏媚曾说狐族女子最是痴情,也最是伤于情。
少年牵着毛驴,朝身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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