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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守城楼第六日，饿了三天多的众人早就各自歪斜瘫倒在地。形容好的也只是像高名衡一样背靠着梁柱，闭目养神而已。
至于咱们的老伯父朱恭枵，已经是坐不住了，仰面躺在草席上，一日衰老过一日。宫眷和王子王孙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毕竟饿了这么久，早就没有哭嚎的力气。
绝望的气息蔓延！
虽然只是百十人的小社会，但是朱由桦前夜里睡得浅，依稀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河北的官军早就被李自成给打跑了，河南的官军更是已经完蛋。连左良玉这样的大帅都不见人影，其他的那些帅臣自不必提，畏闯如虎而已。
眼下这个开封城已经彻底毁灭，既无银钱，又无粮米，连最后可以吸引官兵来救的本钱都没有了。就算是京师城里的崇祯皇帝也不可能再聚集起更多的兵力，救援开封。
朱由桦不信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到这些“窃窃私语”，但是即使高名衡和朱恭枵都没有对此多做些什么。或许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也有所觉悟，做好了准备吧。
天色未明，正是清晨前最昏暗的那一刻，也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城楼内诸人早就没了气力，这时候自然都处于昏睡之中。刚饿第一天，或许还会饿的发慌，睡不着什么的，饿上三四天，就算是老虎也要倒下来。
“大爷，大爷。”朱由桦轻轻的唤着朱恭枵。
“啊……福六啊……”朱恭枵睁开眼睛，说话的声音细若蚊呢。
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细面饼子，朱由桦左右张望了一番，轻轻掰碎了一块一块喂给朱恭枵。朱恭枵起先还不明所以，等到白面进入口中，原本昏花的老眼一下子闪出亮光，一边含住饼子，一边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咀嚼声。
略吃了半张饼，朱由桦估计老伯父口干了，用碗舀了半碗水，又把伯父扶起来，一点一点喂他喝下去。咱这便宜伯父果然是个聪明人，全程压抑住一切声音，直到朱由桦扶他起来喝水，才略有点声响。
“大爷还要进些吗？”
“给你哥哥和侄儿吧……”应该是略略垫了点肚子，朱恭枵有些力气。
“好。”朱由桦轻声答应。
“烱哥儿。”不管咱这大哥朱绍烱是不是四十岁，但是在咱这还是哥哥嘛。
“还有剩？”谁知侧卧在旁边，像是陷入沉睡的朱绍烱立刻回应了一句。
“嘘……”原来咱这大哥刚刚就听着了，正等着呢。
既然人家早就等着了，朱由桦也不磨叽，将朱恭枵吃剩下的半张饼悄悄递给大哥。咱这大哥就不如老伯父“慢条斯理”，接过来后就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把细面饼子揉成一团，然后直接塞进嘴里。全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十分迅捷。
看来他是准备含在嘴里靠口水含化了慢慢咽下去，至于咱那侄子，一时半会儿真的管不到了。主要怕孩子叫出声来，走了消息。现而今朱由桦就剩那两摞细面饼子，还要留着捱命呢。
复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都还睡着，没有动静，朱由桦便躺回稻草上，也不睡觉，静待天亮。旁边的小保八和韩道浚，朱由桦自然没有亏待他们，总是没饿着。
到是王初九这两天一直在旁边鞍前马后，替朱由桦烧水拾柴，朱由桦看他可怜，把自己吃剩下的半张饼给了他。小伙子一边啃一边流眼泪，自此更加勤快。
正想着，朱由桦看到对面有个人慢慢的扶着砖墙爬起来，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摸着黑一步一步的往城楼外面挪。
有情况！
躺在一边的王初九此时也醒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由桦，意思是要不要跟着去看看。大概是因为饿得久了，这城楼上的大部分人都练就了用眼神交流的功夫，能少开口就少开口，节省一点力气是一点。
那人已然走到门边，借着外面的天光，朱由桦终于看清，原是那开封府通判彭士奇。
这位通判大人是要干嘛？
“初九，走！”朱由桦在这个像是孤岛一样的城门楼子上呆的人都要毛了，脑子里日常一团浆糊的样子，好不容易有点事，自然是求知欲旺盛。
两人也是蹑手蹑脚的，跟着往外走，走到门口，看着彭士奇立在雨中，居然不复摇晃之形色。望着北方京师所在的方向，完全不在意风吹雨打。
不知怎么的原本靠着柱子休息的高名衡居然也靠了过来，他扶着门框，眼神炯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侍御？”
“殿下知彭通判如何了吗？”
“不知。”
“彭通判心怀死志了。”高名衡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这……”朱由桦有些不能理解，他朝京师的方向看就是心怀死志了？
高名衡不再多话，转头看向彭士奇，虽然照旧在下雨，但是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彭士奇在雨中已然立了有一会儿，不见动作。
正以为彭士奇只是绝望北望，不想其他。雨中的彭士奇突然跪下，以首叩地，如是者三，复又起身，整理衣冠，再叩首者三，最后三跪九叩礼成，谓之顿首。
“纲常万古，节义千秋，臣尽忠矣！”
即使是风雨声也无法遮盖住彭士奇的呼喊声，这下整个城楼上下都被惊醒，靠的近的也手脚并用爬了过来，一道张望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及朱由桦思量亟需，彭士奇迸发出全身的气力，纵身一跃，跳入滚滚的河水之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壮哉！”高名衡拍着门框，鼓足气力大声一喝。
朱由桦喉咙里的尖叫几乎就要透出，被高名衡一声高喝而阻。双手不由自主的举到嘴边，又无处安放。心脏剧烈的跳动，嘴边似乎有数不清的话语，可到头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彭士奇曾经伫立的地方。
这大明明明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为什么还有人心甘情愿的为他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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