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赢目宣一通畅聊,时间已是申时初刻。
此次来赢族,时间充裕,故而贤牧大人决定叫上全部赢族人,今天晚上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这件事萧聪没法推脱,毕竟是人家的一番美意,但他之前可是说了要请赢哲的师父喝酒,君子无戏言,从目前情况看,今天晚上肯定是没戏了,而且今天晚上若是喝得尽兴,以后再单独宴请恐怕会少很多滋味,所以萧聪决定还是提前去拜谒一下,聊表谢意。
残阳如血,红霞满天,在祈工塔的衬托下,今天的暮色看上去格外壮观,余晖洒落,为东边的建筑镀上一层金光璀璨,而西边却在树影里越加昏暗,萧聪他们站在贤牧府前的广场上向西眺望,眼帘里的景观变成一副巨大的图卷,以树梢头为界,下面好似地狱,上面说不出是仙庭还是人间。
在赢哲的带领下,萧聪一行人沿着碎石小路不紧不慢地往东走,听赢哲说,他师父是赢族实力最高的长老,名叫赢昶,其实三个月前参与战斗的长老还有三位,分别是赢古蓟、赢守义和赢狄,除了四位长老外,其他参战的赢族人也有不少,不过不用一一拜谒,但这四位长老,最好还是都去问候一下,礼节上过得去,面子上也好看些。
萧聪欣然接受赢哲的建议,顺口问起赢族人在那一战中的伤亡情况,赢哲笑说只有几个轻伤,其他都安然无恙,没有死亡,可演技一向是他的短板,那笑容看上去实在是牵强了些,被萧聪一眼就看透了。
“到底伤亡几何,赢哲,这种事你可不该瞒我!”
萧聪忽然严肃的脸色,让赢哲更加紧张,又被年轻人那么直直地看着,由此愈加慌乱,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敢欺瞒尊上,确实死了几个族人……”
“重伤的呢?”萧聪声音听上去较之前多了些森寒。
“有……有几十个……”可以听得出,赢哲是在一番挣扎后还是说出了实情。
“说说,怎么回事。”萧聪继续往前走,声音平静得让人感觉可怕。
赢哲呼出口气,看上去释放开来,状态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尊上与护道尊者离开之后,那伪仙散修心有不忿,知道招惹兽族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便把气都撒在了赢族身上,长老们自知不敌,带着族人往回跑,他们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折的。”
“知道那杂碎的身份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
星流云从赢哲的声音里听出了猫腻,
“用黿祚镜应该能确定他的位置吧,或者说,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贤牧知道,对吗?”
赢哲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点了到头,在此之前他可从没发现,星流云那双眼睛竟然能毒辣到这般地步。
萧聪不怒反笑,面色略显狰狞,
“行,我知道了,先不去见你师父,走,带我去祭拜他们的坟冢吧。”
赢哲回了一声“是,尊上。”便带着众人在当前这个十字路口转了弯儿,而后继续往南走去。
赢族塔寨的南边,是他们的墓陵,一个个半人来高的坟茔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最后方有一条浅浅的白线,那是刚立起不久的墓碑和新翻的土壤。
萧聪他们径直来到这条白线之前,一个个面色悲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里埋葬着他们的救命恩人--就算不能说整个,但怎么着也算是半个,毕竟他们就是在三个月前的大战中死的。
欧阳寻很默契地取出一些可以充当供品的奇珍异果和一应酒具,赢哲也到祠堂里拿一摞纸几捆香来,欧阳寻将供品摆放好,萧聪亲手点燃了火纸,并把燃香插在香炉里,用一根树枝慢慢地拨弄火纸,使其燃烧地更完全,纸灰在火焰的作用下弥漫而起,飘向原处,最后,萧聪将整坛的酒围着十几座坟茔浇在地上,并带着众人一一鞠躬致敬--虽说死者为大,但萧家人贵为伏魔者,向死去的赢族人行叩首之节还是显得有些不合适,因为赢族人太在意这套尊卑礼序了,那样不仅是对死者的扰乱,也是对生者的折煞。
自始至终,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他们安静地来,安静地走,一切尽在不言中,直到走出这片墓陵之后,萧聪才轻声对赢哲说了句,
“走,去找你师父吧。”
赢昶是赢族东脉的大长老,住在东部平民区中部,距离贤牧府不到两里路。
像之前一样,人形的上楼,萧家将等在外面等着,只有五大家族的后辈和赵三平走进厅堂。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将要拜谒的四位长老竟全都在这儿,大概是看到赢哲带萧聪他们去墓陵祭拜,为了节省时间,贤牧便吩咐人把四位长老聚在了一起。
“赢昶”
“赢古蓟”
“赢守义”
“赢狄”
“见过尊上。”
四位长老同时躬身作礼,看样子应该是等候多时了。
萧聪已经习惯了这般场面,
“几位前辈快快请起。”
四位长老直起身来,便见萧聪等人竟拜了下去,齐声道: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请受晚辈一拜。”
四位长老大惊失色,
“这怎使得!尊上快快起来,您这一礼,叫我等可怎么承受的起呐!”
萧聪笑道:
“晚辈今天本就是来拜谢的,不能光说不做啊。”
说着,使了个眼色,星流云等人便把早已备好的礼物放在最前面的四张小桌上。
四位长老刚要开口,却被萧聪抢先说道: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前辈千万要收下,不然我这趟可就白跑了。”
四位长无奈的老笑容中带着赞许,各自回了句,
“谢尊上。”
赢昶热情招呼道:
“来,尊上,这边坐。”
赢守义也跟着招呼着,
“各位,都来坐。”
赢哲很有眼力劲,这不又端茶倒水去了。
刚坐下,萧聪后知后觉,
“忘了给前辈介绍了,这位是火圣塔塔主赵三平前辈,这位是公主殿下皇甫翾。”
还是像在贤牧府一样,双方作礼致意,甚至连言语都差不多。
赢哲将茶盏一枚枚地放在几人身前,大家寒暄几句之后,萧聪拾杯抿了一口,笑道:
“方才在贤牧那里聊起去三尊道场的事儿,前辈让晚辈带上几个赢族子弟历练历练,还让晚辈自己挑选,晚辈可不敢妄下决断,不知四位前辈可有合适的人选,给晚辈推荐一下。”
“这……”
四位长老面面相觑,一时不能应答,这是贤牧的决定,他们自觉无从干涉。
萧聪从四位长老的眼神中读懂了他们的难处,在他们的意识里,贤牧之所以为贤牧,是因为他老人家做事一向有道理,以他们的智慧,却不一定能看的透,于是又说道:
“要不这样吧,前辈跟晚辈说说不适合的人,莫让他们白白送了性命,也算是让晚辈避避坑。”
可四位长老想了想,还是微微摇头,赢古蓟无奈开口,
“尊上,不是我等怕厚此薄彼伤了族人和气,更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件事它讲究个缘分,我等实在是不好说啊。”
萧聪看四位长老这态度,知道不可强求,于是只能作罢,正好这时候赢子盟来通报,只见少年在门前站定,毕恭毕敬的躬身作礼道:
“拜见尊上,拜见长老,晚宴已经备好,贤牧大人派我来请各位过去。”
赢昶爽朗一笑,
“既如此,尊上,我等前去赴宴吧。”
萧聪朝外看看外面晦暗的天色,失笑道:
“时间确实不早了。”
四位长老站起身来,赢昶抬手作势,
“尊上,请。”
萧聪回礼,
“前辈请。”
一行人相继出门下楼,往贤牧府那边行去。
晚宴设在了贤牧府前的广场上,整个广场是一个圆环,将祈工塔围在中央,四座贤牧府分别在四个方向紧挨着祈工塔,所以广场算是赢族四脉的公共区域。
此时广场上已经点起灯笼,摆上桌椅,而所有人却还在广场外等候,萧聪知道在这个地方自己的谦让完全是一种多余,于是在与四位贤牧打过招呼后,便自觉地径直走上广场,在zhu席尊位上坐下来。
年轻人顺手取出百来坛佳酿,让萧家将们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坛,这些佳酿都是当日从皇城离开时,星流云厚着脸皮在玄真皇那儿要来的军资,玄真皇够爽快,直接派宦官领着萧聪他们去了皇家酒窖,让星王爷想拿多少拿多少,星流云这次倒也算是适可而止,没好意思把人家的酒窖搬空,只是在萧聪和欧阳寻的弥芥里各装了两千多坛而已……
然后,站在广场外的赢族人才按尊卑礼序一一落座,没九人一席,陪在萧聪左右的自然是四位贤牧和赢昶等四位大长老,星流云他们几个加上赢哲和赢沛坐在一张桌上,二十七名萧家将分别坐在三张桌上,这四桌加上另外安座着四脉长老的两桌将萧聪他们那一桌围在中间,象征众星捧月。
一道道佳肴被端上桌,赢族众人敬过萧聪三碗酒之后,大家开始自顾自边吃边聊,老实说,赢族大厨的手艺并不怎么出色,萧聪只是对付着吃了几口。
宴席上的客套往来,拘束死板不说,还没多少营养,萧聪强打精神,表面上保持着始终如一的热情逢场作戏,实则内心感觉了了,恨不得赶紧离席。
善解人意的星流云似乎很是理解萧聪现在的艰难处境,于是便带着欧阳寻等人来zhu席上敬酒,加上萧大萧二萧三代表所有萧家将,一人打一圈,一共十圈,便能让每位贤牧和长老各饮十碗酒!
晚辈的敬酒,长者不便推辞,因为晚辈敬的不是酒,而是孝心和福祚,在凡人的观念里,谢辞晚辈的敬酒,那可是折寿的表现!
果不其然,十碗酒下肚,四位长老开始跟着飘起来,嗓门儿高了,话也多了,萧聪脸上终于出现真实的笑容,四位贤牧虽然依旧清醒,但将萧聪的变化看在眼里,由此心照不宣地不做干涉,任由气氛向失态的方向极速狂飙而去--其实他们也不想把宴会的基调搞得那样低沉苍白,不过碍于赢族人最为看重的尊卑礼序,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好在星流云他们送来了东风,他们便十分乐意顺水推舟一次了。
到现在,宴会才算是真正开始。
一股子欢烈的情绪在广场上悄然升起,有四位长老以身作则,那些热血方刚的年轻人跟着跃跃欲试,试探之后发现位高权重者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便愈加放肆起来了,活像一群狂欢的乡野村夫。
萧聪当然是螃蟹过河随大流儿,跟四位长老好一通胡吹海喝,东脉大长老赢昶酒量虽然不是很大,但来者不拒,最后喝得烂醉如泥趴桌不起,终于心满意足地兑现了当日与萧聪当日的承诺--
“等杀光了这帮猪狗,回头我请前辈喝酒!”
“好,到时候我们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