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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夏时
辰时三刻。
她才离开不过一会儿,绸庄上下便立刻变的安静了。齐二手里拿着秦听韵亲笔手书的字条,上面只有“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这样短短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说明。
仔细看字条的形状就会发现,它的面积小的有些离谱,形状也是崎岖不平,像是慌忙中从哪里扯下来顺手写的一样。
面对秦听韵充满侠气的告别,齐二心内却久久不能如整个绸庄的氛围一样,立刻就归于平静。人走茶凉,有的人是看客,看完这一出就匆匆离去,偏偏不凑巧,齐二是那个要留下来清理茶具的角色。
福伯依旧寸步不离的跟在齐二身后,秦听韵在这里的时候,齐二都要刻意回避。如今她不告而别,自己却是连说句珍重的机会都没有。
这间多出来的客房,秦听韵住了不过短短一日,齐二却能从这里感受到些许她的气息。其实空气中飘荡的只是昨夜安神香燃过后残留的余香,与秦听韵并无关联,他分明知晓这些,却只想在不大的这间房内找到哪怕一丝能证明秦听韵存在过的痕迹。
因她总是突然来去,让人毫无防备,她或许以为这样比较洒脱,对别人却是一种折磨。睁眼再看字条上已经颇具力道的字体,不觉想起曾几何时,齐二握着秦听韵的手的时候教她练字的情景,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几乎能够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若非当时她身份尚未被揭晓,想必他们二人谁也不会再有勇气靠的那么近。能听到秦听韵心跳的时候,伴着雨滴细碎落下的韵律尤为动听,她最后还是未能将齐二教她的写法学到通透,反而自成一派,与娟秀不沾边的笔迹,显然辜负了她清秀的容颜。
原本以为能够应付得了心虚不宁带来的一切负面影响,以为自己与这个似从天而降的女子并无太多瓜葛。禁不住细想,就瞬间被淹没在了过往的点滴中。
去年中秋,秦听韵同齐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句,“你是来找我的么?”要是那时已经知道她是女子,那么齐二也许就不会在日后对她产生情愫吧。他自小见得最多的便是女子,她们中有狐媚的,独具一格的,还有能歌善舞的,巧言令色的。多的就如天上的星辰,一抬头就只见其数量和性别,并不会有多少人愿意靠近了去看。
他心心目中最美好的女子该是如母后一样的,笑有笑的大气,哭有哭的庄重,总之一颦一笑间尽是风采,是谁也不能比的。而秦听韵那一句问句,若将她当作女子所言,齐二定会觉得她稍欠庄重,可是为何就算故意回忆多遍,齐二都没有办法对她产生厌恶的情绪。
越想反而回忆越多,中秋夜两人对着月光说了很多话,从不知道如此多的言论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时却是如此的动听,美妙的好似梵音一般,他只顾着听她说的,却来不及多看它一眼。还有那次秦听韵无意发觉齐二在照镜的举动,好心说要给他带药膏,齐二却因为自尊心的缘故拒绝了她的好意,叫她不要费心这些事,记得秦听韵当时就来了气,也许心里是觉得愤愤不平,觉得齐二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明明她好心想要帮他,他不要就罢了何必还要故作生份。
秦听韵气鼓鼓的出去了的背影齐二看在眼里,想不到那时就已经有些注意到她生气时走路的样子像个女人了,只因当时两人心情都不大好,所以不曾在意,事后想起却只能令齐二哑然一笑。
她是齐二见过最莫名奇妙的女子,明明已经气极了,临走还不忘提醒齐二说自己隔日还会过来,让他记得提醒福伯给准备一只烧鸡。事到如今方才肯大彻大悟过来,原来那时不以为意的拌嘴,分歧,玩笑,甚至一些琐碎的日常,皆都成了今日所不能奢望的谬想。
他会失落是因为知道自己曾有机会给予秦听韵更多的温柔,却没有尽力,而如今叫他如何再去同她围桌而座,替她加菜,看她惊喜的笑容?
说什么他命途多舛,是身上有大任未完成,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必须争斗才能得以存活下去,他曾是受万众瞩目,众星捧月一般降生到这世上来的。在老百姓的眼里他不是应该活的更自在一些么?
结果,将要到手的需要去争,不是自己的需要去抢,那座金色宫殿中的众人仿佛中了魔咒一般,不笑里藏刀的来一场厮杀,就会活不下去。没有人告诉他操之过急是错,没有人引导他如何才能担得起这份殊荣,为万民造福。
齐二周围只有一种声音,不厌其烦的告诉他,这万丈山河是他的,金銮殿上的宝座也是他的,因他的身份所以不需要理由。可是,哪怕上书房几十年如一日的教导礼义仁孝,到头来他竟不知若真成了皇帝,又该做什么?
他争夺皇位从不是因为自己想要代替先皇打理基业,他不过是在替自己或是身后那一群想要借他的肩踩上去的饿狼,然而,即使他灾不愿意承认,这狼群中领头的便是他的母后。责任二字说起来像是讽刺,难道他不是为了自己爬的更高才急着登基的么?不对……齐二本以为若是母后心愿达成,他就能做他想做的事,至少是之前做太子时不能做的事。
可他错了,新的帝王登基并不意味着皇宫内的杀戮会就此结束,他会开始忙碌于死后的记载而勤政为民,底下的人则开始虎视眈眈的等待着又一次的循环……
他早就看透了这一场残忍游戏背后的真谛,却又不得不为之做些什么,即便从未有人问过他想或不想。当他开始试图挣脱层层枷锁的时候,福伯的话却又再次回荡在耳边,阴魂不散似的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谁说不是呢?同齐二有纠葛的女子,不论曾给齐二带来过什么,让他丢失了什么,可事实证明她们中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所以哪怕只是万一的概率,他都不愿意尝试,爱上秦听韵已是觉得对她不住,又怎么忍心她受那撕心裂肺的苦楚呢?
他已经不能再给予她任何东西,所以也不该还不断了这份念想,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路并非是齐二选的,却偏是他要走的。有朝一日,若是真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候,他心里就只有一点余念希望有机会能够达成,那就是,希望秦听韵不要怪他谎话连篇,不要怪他心冷似雪,因他当初说的每一句谎话背后,都隐藏着自己内心深深的恐惧,他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相告,却也并不代表他对她的那份爱意用少了真心。
记起秦听韵以前给他说过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位仙子因恋慕凡人被天帝降罪,罚她永世不能说话,就算开口也只能断续重复他人的话语,后来那仙子再次遇到凡人,却无法对他表明心迹,多年过去,凡人谈婚论嫁,娶了美娇娘,迎亲前他自言自语联系着新婚夜要说的话,而仙子正在他身后跟着他一字一句费力的重复。
而今齐二恰恰觉得他就是这个仙子的角色,真怕只有到了秦听韵出嫁之时,方能远远看见她身披嫁衣的模样,而那些还未得时机吐露的真言,到那时她已不再需要去听了。
他只需要记得自己曾给多少人带来过不幸,而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对他好过的女子,他们到底该不该得到如此的结局,这虽然不是齐二能够轻易下了结论的,他却也无比赞同福伯的几句话,那些人若是不遇到齐二的话,他们的人生想必不会艰难到如此境地。耳他错就错在,明知道自己无法决定一切,也无法看到未来,却偏偏要擅自主张动摇他们原本该走的路,一切并非他所想,却也因他而起。
齐二至今也不敢说他给过秦听韵什么,也许多年以后他们二人早已白发苍苍垂老之时,却也记得,哪怕从未说出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哪怕从未告诉她,他倾心于她,却还是感激这个谜一样难解的女子的出现,能得她陪伴左右,哪怕不告诉她那些心意也不曾有丝毫减少的迹象,只在加深,沉淀,然后与生命的轨迹融合为一体,无法再分离开来,那些时光回忆起来,恐怕都会觉得幸福。
“福伯,她是走了么?”
沉默了半晌的齐二,似是想起什么,眼神在发问的刹那竟有些迷离。
“对,此时恐怕已经走远了……”
福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要说的话吞回到了腹中,也没有办法说福伯是错的,是愚忠。因为世上有太多人,到生命终将完结那一刻都未必知自己处在什么位置,而福伯一开始就无比清醒,甚至比齐二都要清醒许多。
他在他的位置上做的一切皆是叫人找不出差错的,这一点上,齐二很佩服福伯。
福伯的回答换来了新一轮的沉默,是啊,秦听韵不是早早就已经走远了么?她要去的地方就算是再有重重障碍,艰难险阻,也比待在自己身边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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