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的思路被带着走了一段,又顽qiáng绕了回来,“先生总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如你这般不求俗物,你看,如今蜀中的年轻人皆愿考取公学,还不是因为有了一条出仕的路径,可以光耀门楣,养家糊口?”
“旁人自可如此。”丞相淡定的说,“瞻儿不可。”
……懂了,这个就是理直气壮的双标。
“阿迟以为我是不通俗务的呆子么?”他摇摇头,“如公琰伯约这般托志忠雅、清素节约之人,方能共赞王业;那班安身求名而谋小惠者,不过褒以荣利,何能托之心腹?”
虽然没点名,但你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你想了想,但在你看来,除了相府后宫团之外,大部分人都是这种“安身求名而谋小惠”的家伙,似乎也无法特别挑一个出来。
不过,你想了一下,还是得抗议一句。
“先生给庸臣发钱都那么痛快的话,为什么我的赏钱还要讨了才给!”
他思考了一下,“阿迟真心想要的又不是赏钱。”
……你不要赏钱要什么?要个熊猫吗?
丞相悠然摇了摇羽扇,目光柔和的看着你。
豆灯中那一点火光跳了一跳,洒了一身的昏huáng光泽。
鬓边虽生华发,姿容却仍清隽修晳,那般自然的倚在案几旁,看得你突然脸一热。
你理解丞相的暗示了。
“先生你这算以色侍人吗?”你指责道。
清隽修晳的丞相愣了一秒,“阿迟不愿么?”
“……愿倒是愿意的,但该发的工钱不能少啊。”
你如此认真,如此严肃,如此不动摇。
哪怕丞相笑得拿羽扇捂住了脸,趴在案几上,你也绝不退缩。
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长安城。
你不知道它曾经是什么模样,在丝绸之路吸引整个世界的目光时,它大概也曾经是许多异域人心中一个壮阔绮丽的梦。
但自从董卓造逆,李傕郭汜祸乱长安后,这里再也不复昔时模样。
你北上襄阳时,曾见过废弃荒芜的田间白骨,而长安城所经受的,并不比那些坚壁清野过的战场温柔多少。
这里也曾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与战场不同的是,这里死去的都只不过是老百姓,其中有男有女,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也有垂垂老矣的老婆婆。
【傕等放兵略长安老少,杀之悉尽,死者láng籍。】
在这场战乱后,再也无人jīng心打理这座城池。钟繇以侍中守司隶校尉,镇守长安,也不过持节督关中诸军,哄骗马腾韩遂等西凉军阀听从曹操调遣,何曾花心思修缮过长安。
至于后来驻守长安的夏侯驸马……据说他现下过得还不错,虽然失了权柄,再不能肆意捞钱养小老婆,但作为刘禅的舅哥,也没人怠慢了他。
因而当你提前一步回到长安时,想逛逛街,选选房时,除了五六丈高的城墙还算厚重古朴之外,整座都城给你的感觉真是……满满的bào发户既视感!
到处都在破土动工!到处都在兴建房屋,到处都在叮叮当当!长安位处关中,huáng土高坡上的风卷着尘沙下来,跟四面八方的泥土尘沙混在一起!每个人都灰头土脸起来!
你下榻的官舍也是如此,这时代没有环境噪音检测标准,从白天到黑夜,整座长安城灯火通明,工匠们顶着黑眼圈疯狂盖房子,根本不在乎你睡不睡觉!
……你最后还是决定跟着丞相先在城外住着。
……当然你也得承认,这不再是那个饱经战火,残破凄凉的长安。
没有chūn城草木深,因而你也不必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了。
在数百年后,这座古老的大汉都城重新苏醒,用几近粗鲁的,迫不及待的姿态,迎接它的主人的驾临。
你没记错的话,天子的车驾是夏天时出发的,大概是六七月份左右。
现在已是十月深秋。
从成都到长安,这段路程走了三个多月。
……何其艰难。
话又说回来,你想了想,比天子车驾更艰难的……
大概是丞相了。
为了这一天,他走了一辈子啊。
旌旗遮云蔽日,鼓chuī以壮声威。
陆续赶到的文武百官换了正装,从诸葛丞相打头开始,排排等在城外。
直到天子的仪仗缓缓行来。
御玉辇,荫华盖。
金根照耀以烱晃兮,龙骥腾驤而沛艾。
天子居于车上,面容与十数年前入成都城时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骑在马上,跟在金根车旁的人变成了刘禅。
你记得先主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庞,你猜丞相也会记得。
群臣拜倒,山呼陛下。
其中甚至有人悄悄抽泣……大概是大汉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