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大理石茶几上,摆着两个玻璃杯,一如那天清晨他离开时的样子。
只可惜,物仍是,人已非。
这个小小的窝里,再也没有那个沉静如水的男人。
仇夏下意识的想抽烟,摸出烟盒,把烟叼在嘴上,却怎么都按不动打火机,最终颓然的把打火机和烟一起扔到了茶几上。
阿辉有洁癖,尤其厌恶烟的味道,所以,从来不允许他在屋子里抽烟。
“要抽就去楼道里抽,抽完刷牙。”阿辉那清冷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仇夏紧闭着眼,皱着眉,喉咙轻颤,“阿辉……”
声音低沉,哀伤,充满思念,犹如丧失伴侣的孤láng。
明知道只是幻觉,却固执的沉浸其中。
明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却仍小心翼翼的奢望着。
好像只要他奢望,那个男人就会回到他身边,淡淡的瞥上他一眼:“你好,我是夏建辉。”
“你好,我是仇夏。”仇夏低声呢喃。
“呵!你的名字对我这个姓氏来说可不怎么吉利,平白多了个仇人。”
“世事难料,说不定我们会因恨生爱呢?”
后来是什么?对了,阿辉笑了,笑的那么淡然:“因恨生爱也是好的,就怕无缘无故的爱。”
是啊,因恨生爱不可怕,就怕无缘无故的爱,当初阿辉问过他为什么会爱,他是怎么说的?
“早就说过,我们会因恨生爱嘛!”
他说得半真半假,只换来阿辉不置可否的一笑,从此绝口不问他缘由。
那天,他害得阿辉到手的工作泡汤,忐忑的踏入这所公寓的时候,阿辉只是坐在沙发上,平静的说:“阿夏,我的工作泡汤了。”
那天,他得知那个男人要给阿辉订婚,烦闷的踏入这所公寓的时候,阿辉递给他一杯红酒:“阿夏,我以后没有家了。”
那天……
那天,被那个男人撞破之后,阿辉依旧倔qiáng的保持着他独有的冷静:“仇夏,你走吧,我们完了。”
仇夏的心猛地抽痛,紧紧的抓着胸前的衣襟,蜷在沙发上低声呜咽:“阿辉,对不起。”
多希望能听阿辉说一句:“没关系,你还是我的阿夏。”
可惜,阿辉已经走了,带着他给他的伤,带着对他的恨,带着对他的厌恶,就这么走了。
他即使有心悔过,也永远得不到奢望中宽恕。
或许,可以试试。
仇夏缓缓睁眼,看着时钟,晚十点整。
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奢望,认真的打扫好房间,亲手做了一桌子阿辉喜欢的菜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关了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静候午夜零点的到来。
传说,头七死者的灵魂会回家。
仇夏抱着小小的希冀,在他和阿辉生活过的公寓里设了祭。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他祈望阿辉能回这里看上一眼,只要一眼就够了。
没像其他家属那样躲回房间,唯恐gān扰死者安宁,唯恐死者的灵魂依附在自己身上,不再投胎。
仇夏攥着阿辉送给他的白玉观音,瞪着双眼守在客厅里,祈望能遇到阿辉的灵魂,祈望阿辉的灵魂依附在他左右,与他相伴。
第52章 多事之秋
对于夏建辉来说,王小东只是个过客。
从问起小láng崽子被绑的原因时,柳少风那含糊其辞的态度,夏建辉就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他不愿意触及的那个圈子里的事,还不是一般小喽啰的事儿。
毕竟炯三公子的身份在那摆着,事情不够级别,炯三公子再闲的蛋疼,也不会亲自露面去见一个小孩崽子。
所以,夏建辉只能谨慎的拿捏着分寸,选择了适当的装傻。
毕竟,有些规矩可以破,有些规矩破不得。
这次小láng崽子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他不可能为了一个过客不自量力的去探究什么,给自己及家人惹来危险。
有夏来银在,小láng崽子离家出走的事儿没能瞒过夏老爷子和夏奶奶。
即便有夏来宝第一时间赶回家报了平安,夏老爷子仍是放心不下,或许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竟然接连打了几通电话进行确认。
为了让两个老的安心,赶着周末夏来金一家又回了趟小王庄。
夏来金带着孩子老婆进门,不等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肩膀上就挨了夏老爷子几大烟袋:“让你到处穷得瑟得罪人,连累孩子了不是?”
“爸!你别瞎寻思,小煌就是自己闹脾气走丢了,这不找回来了么?”夏来金硬挨了夏老爷子的烟袋,“我在外边儿本本分分的赚钱,哪能得罪啥人啊!”
“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来银都跟我说了,你那对头可不少!”夏老爷子不解气的又抽了夏来金一下,这才打量了小láng崽子一眼,“你这小兔崽子也别整天调皮捣蛋,下次再敢离家出走看我不抽你!”
小láng崽子躲在夏建辉身后吐吐舌头,完全没把夏老爷子的威胁当回事儿。
人,如果天天见面,很难看出对方的变化,夏建辉一个多月没见夏奶奶,突然觉得夏奶奶真的老了。
斑白的两鬓已然全白,jīng气神儿也跟他印象里差了好多,至少这次回老家,夏奶奶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挑银子妈的毛病,只是嘟囔了金子渣爹几句,嫌他没好好照顾二叔夏来银。
于此,夏老爷子也难得了附和了一次夏奶奶,挥着烟袋锅子勒令夏来金也给夏来银安排个“官儿”当,论调还是老论调:“没道理自家兄弟还没有外姓人可靠!”
不管心里认不认同,夏来金依然十分狗腿的答应了,谁让夏老爷子是他老子呢?
于夏来金家,99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五月,小láng崽子闹离家出走,闹得人仰马翻。
六月,夏丽妮和冀晴中考,为了让夏丽妮能够顺利考上高中,夏来金又一次贿赂了考场监考和夏丽妮周围的学生,幸好,这次夏丽妮抄的时候知道怎么抄。
七月,中考成绩出来,冀晴的成绩完全可以上省重点高中——滦北一中,可她的志愿只填了兴北一中高中部,而夏丽妮抄来抄去只抄了708分,离兴北一中高中部计划外培养生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了两分,于是,夏来金开始忙着送礼托关系,给她弄来一个教师子女的名额,总算把学籍落入了兴北一中高中部。
八月,夏奶奶突然病重入院,经检查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夏来金有再多的钱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奶奶打着氧气艰难地呼吸,看着夏奶奶癌细胞扩散,在病chuáng上忍着病痛,静待生命的枯竭。
十二月十七号,弥天大雪。
“金子,你是老大,不能亏待自家兄弟,要多照顾来银,还有……小武……”夏奶奶在自家炕头上,拽着夏来金的手说完这一生最后一句话,看着夏来金含泪点了头,这才放心的合上眼,撒手人寰。
夏来金失声痛哭,夏来银,夏来财,夏来宝跟着扑到跟前儿痛哭流涕。
虽然时常在心里抱怨夏奶奶的偏心,真到了这生死离别之时,夏建辉还是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
或许这就是血缘,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融进骨子里的羁绊。
银子妈妈带着夏来银家的、夏来财家的和夏来宝家的帮夏奶奶梳好头,换上了提前置办下的寿衣,夏奶奶就被停到了堂屋里。
当夜,夏建武、夏建辉、小láng崽子还有仅六岁的夏建华跪在夏奶奶chuáng前守灵。夏建华年纪虽小,却格外的倔qiáng,跪的比谁都认真,倒是长孙夏建武,跪了半个小时就开始左扭有拱,余光瞄着进进出出张罗丧事的人们,想要爬起来偷懒。
“跪着,不准起来。”夏建辉声音冷淡,脸上虽然没了泪水,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哀伤。
“凭什么听你的?”夏建武气呼呼的反驳,惹来夏建辉冷然一瞥,和小láng崽子龇牙咧嘴、凶巴巴的怒瞪。
夏建武瞪着眼不服气的回瞪小láng崽子,却被夏建辉又一记冷眼瞥没了气焰,到底老老实实的继续跪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来金家老宅门前就搭起了灵棚,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
丧事办了三天,雪也跟着下了三天,直到第三天下午送葬的时候,天才放晴。
虽然老夏家算不上小王庄的大户,但是同宗的人也不少,刨去不能入坟地的女孩,送葬队伍仍足足排出了五十多米长。
跪,叩,拜,哭,待得夏奶奶入土为安,夏建辉的膝盖和腰已经和别人的差不多了。
东屋,夏来金兄弟几个对着账分礼金、帐子,西屋,小láng崽子狗腿的给夏建辉捶腿按腰:“小灰,还酸不酸?”
“嗯。”别人或许能偷懒,长房长孙却偷不得懒,一连三天,夏建辉基本没合眼,这时候一沾着chuáng,眼皮子就开始打起了架。
见夏建辉打起了瞌睡,小láng崽子拽着被子盖在夏建辉身上,抓着夏建辉的手,习惯性的开始搓。
他知道小灰怕冷,所以这三天来逮着空闲就会给小灰搓搓冻僵的手。
虽然乏的厉害,可也三天没洗澡,身上又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夏建辉睡的并不沉。小láng崽子一给他搓手,他就醒了,只是懒得睁开眼。
感觉小láng崽子一直捧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搓着,生怕他冷,夏金辉心底感动,回手握住小láng崽子的手:“别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