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有人捧着泛huáng的中医学书籍,用那种悠长又平缓的语调念着她半懂不懂的医学知识,然后亲亲她的额头,狡猾地看着不愿睡午觉的她乖乖躺在他怀里睡去。
不会再有人只要一个目光、一个笑容,就能让她想起所有童年最美好最单纯的时光——在那段父母吵架喧天的日子里,至少还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她,试图为她营造一个童话一般的世界:好心的街坊邻居,慈祥的白发老人,她最爱吃的各种水果,还有充满欢声笑语的旧居。
舒晴艰难地走到爷爷身旁,伸出手去试图握住他苍老而又经络遍布的手,可是老人的皮肤太凉了,冰得她颤抖了片刻,竟再也不敢伸手去触碰。
她的心也在这样的温度里变得冰冷僵硬,而这个爱她疼她的人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会百般温柔地哄她,告诉她别怕,他会一直陪着她。
生命的消失如此迅速,转瞬之间,就只剩下一具冰冷寂静的身体。
舒晴很努力地控制住濒临崩溃的情绪,转身朝门外走去。
舒慧颖惊慌茫然地追了出来,晴晴?”
舒晴背对她,很冷静地说了句:妈,别管我,让我单独待会儿。”
在那些悲悯又哀怜的目光里,她像是逃兵一样迅速逃离了现场,朝着楼道跑去。正巧电梯门开了,程遇森只来得及看见她仓皇逃窜的背影,愣了愣,果断地追进了楼道。
舒晴?”他叫着她的名字,很快追了上去。
舒晴不知道自己想逃到哪里去,直到站在天台的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到了顶楼。她抹了把脸,发现一手都是温热的泪水,还有更多的液体从眼眶里倾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像个孩子一样一把抱住天台上的白色柱子,哭得伤伤心心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一边哭,还一边模糊不清地叫着爷爷。
越叫越伤心,越伤心哭得就越厉害。
程遇森看了半天,才走到她身边,掏出一方平整gān净的格子手帕递了过去。
舒晴哭得泪眼婆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他说:擦擦眼泪,这么哭跟个猴子似的,丑死了。”
舒晴哭得更厉害了。
程遇森无奈地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想了想,忽然伸手欲替她擦眼泪,舒晴猛地后退一步,带着哭音冲他吼了句:你滚远点行不行?”
她对他怒目而视,哪怕面上泪渍斑驳、眼圈红了又红,却凌厉又狠心,毫不留情。
程遇森脸色一沉,本该为她的不知好歹而气得转身就走,却不知为何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看,正好看见她蹲□去继续抱着那根柱子,口齿不清地喊着爷爷,一声一声,极其悲痛。
心下蓦地一软,眼前的场景和记忆里的那一幕重合在一起,竟让他有了片刻的怔忡。
他像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在母亲离去后的无数个夜里抱着桌角哭喊着,每每被酒鬼父亲痛打一顿,他都会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直到有朝一日忽然意识到,不论他怎么哭喊,他的母亲都只会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了。
正如那个男人每回打他时说的一样:你妈已经跟人跑了,你根本没妈了。”
程遇森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那个哭得眼泪鼻涕都分不清的人,只觉得心底一片纷繁芜杂。就好像有人在那里撒了一片荆棘的种子,呼啦一下,很多带着尖刺的枝条舒展开来,将他柔软脆弱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痛,是为那点被她勾起的童年往事而痛,还是为眼前这场生离死别的戏码而痛。
所以他做了一件很傻很天真甚至还很脑残偶像剧的事——走到那个女孩子身旁,蹲下来拍拍她的背,用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温柔声音说了句:没事了,都会好起来的。”
舒晴哭着甩开他的手,说得轻松!什么叫没事?走的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没事!”
她需要一个发泄点,哪怕明知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也没办法控制迁怒于人的情绪。
程遇森沉默了半天,才说:我母亲离开我的那天,我七岁,亲眼看着她走出大门,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父亲去世那天,我十三岁,被邻居拉着去警局认领尸体,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拉开白布,白布下面躺着我那个成日喝酒、终于猝死在大街上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