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花絮”越来越多了,白颖组长每天都能给大家讲一段儿。二线的同志白天一般不进入板门店“中立区”,又关心谈判的进展情况,所以每天晚饭后都自动拿上小板凳来参加他的内部“新闻发布会”。
其实,开城的生活也相当枯燥,晚饭后集合起来听听笑话,大家开心,领导上也高兴。不知哪位首长,听了白颖的笑话之后,找他谈了一次,说这是“革命的笑话,可以激发革命的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我赞成你天天讲!”白颖受到了首长的赏识和莫大的鼓励,这内部“新闻发布会”的作用也随着首长的高度评价而提高了十倍。白颖讲得更来劲儿了。
这天他讲了个“打白旗”的笑话儿。对这个故事,我与白颖都是目击者。
每天上午八时,即使谈判代表不来,双方的联络官小组和记者们也要来到板门店;下午五时以前撤离。对方的代表团驻在汉城,我方代表团驻在开城,每天乘坐汽车或直升飞机跑来跑去。虽然“中立区”里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但是,往来的途中仍然有个安全问题。换句话说,谈判代表的车队或直升飞机,需要有明显的识别标志。
“我们建议双方车队挂红旗为标志。”我方联络官先发制人,“因为红颜色最显眼。”
“不不!这是不能接受的。我们联合国的旗帜是蓝色的。建议双方车队挂蓝旗。”
“蓝颜色不醒目,太阴暗。而且,我方军民,包括空军和高射炮手,看见蓝色旗帜就打!这已经是一年多时间里养成的作战习惯了。为了不发生误伤,你们千万不要挂蓝旗当靶子!”
大鼻子们又凑到一块去紧急磋商了几分钟,然后美军少校说:“以醒目的颜色为标志,这是合理的。除了红色,只有白色最醒目。我建议双方车队都挂白旗。”
“既然你们承认红色最醒目,为什么一定要挂白旗呢?我方提出挂红旗在先呀!”
“不行,红色是你们专用的颜色!”
“太阳是红色的,也是我们专用的吗?”
“你们共产党的旗子全是红的!”
“不对。我们的党旗上有镰刀斧头,国旗上有五颗金星,怎么能说全是红的呢?”
“总之,贵方不能强加于人!”
“我方坚持挂红旗!”
“我方坚持挂白旗!”
“好吧,为了不纠缠枝节问题,我提出折衷方案:我方车队挂红旗;你方车队挂白旗。”
“这,这……”
“这是双方自愿选定的标志色,都很显眼,也不发生强加于人的问题。如果贵方再进行无理纠缠,那只能说明你们蓄意拖延停战谈判!”
面对着许多国家的新闻记者,美军少校联络官理屈词穷,只好在会谈记录上签了字。
从此以后,长达一年零九个月的朝鲜停战谈判,美方代表天天都是打着白旗进入板门店“中立区”的。
实际情况就是这样的。然而白颖组长在内部“新闻发布会”上,着力加以渲染,充分发挥他那诙谐幽默的演讲才能,而且把这个笑话拉到政治意义上来进行分析,描绘我方在谈判中取得的又一次胜利。大家当然爱听啦,这本来就是很有趣的笑话嘛。在听众的欢笑声中,白颖打了个有力的手势,以增加其结束语的份量:“打白旗就是投降!这个国际惯例谁不明白呢?可是愚蠢的美国佬,他们偏偏要打白旗,哈哈,活该!我们给予批准!”
他又博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躺在床上,白组长又鼓动我了,“小周,你读过《笑林广记》吗?……没看过?呀呀,好书哇!我想,要是你认真速记,再抓时间把这些速记稿整理出来,咳,咱俩就能合写一本《新笑林》!”
“就是笑话书,笑话大全吗?”
“对,你真聪明!你干不干?”
“我这不是每天都在干嘛。”
“不,不一样。写书,可要有个长远的眼光,长远的计划。还要明白自己写书的目的性。这个目的就是宣传。宣传我军的英勇智慧,揭露敌人的虚弱愚蠢,这样才能长人民的志气,灭敌人的威风。”
“说几个笑话儿,能起这么大作用吗?”
“咳,你这根犟牛筋哪!你就不看看,大家多爱听,连首长都笑得合不上嘴巴!”
“好吧,反正我归你指挥,你叫我干啥就干啥。”
“不那么简单。这里边还有个立场、感情的问题哩。否则,说个笑话能有什么力量?”
一听他讲“立场”,我便打起呼噜来。我睡觉是不打呼噜的。此时也需要呼噜几声。
此后,白颖组长每次召开内部“新闻发布会”,都叫我带着笔记本在一旁速记;回宿舍之后,还要督促我连夜把速记稿整理出来——写成别人也能看懂的小文章。只要时间允许,他还要动笔加工润色一番。
白颖在讲汽车的笑话:
“美国佬爱摆谱,想用讲排场来压我们一头。这排场是什么阵仗儿呢?一清早,他们的车队从汉城开出来,虽然挂着白旗,可是汽车特别多,浩浩荡荡。正式谈判代表每人坐一辆吉普车;新闻记者三人一辆吉普车;首席谈判代表还要坐直升飞机。牛皮烘烘的,在板门店谈判室门前的停车场上排了一大溜,摆威风,还照相,登报,显示威力。”
“这天,我们数了一下,老美在停车场上落着一架直升飞机,一拉溜地排放着四十辆吉普车。”
同志们,想想看,咱们能让敌人摆威风吗?当然不能!那可怎么办呢?咱们这边排着的苏式吉普车还不够二十辆哩,也没有直升飞机,这不是被敌人比下去了么……
不!我们决不能被对方压倒。这也是谈判桌旁边的一场斗争啊!中国人绝顶聪明,志愿军是胜利者呀,咱们的办法多得很:
第二天,美军军队进入板门店之后,他的代表团和记者们全都吓傻了眼!原来停车场上,我们这边,一拉溜的也排开了四十辆吉普车。而且清一色都是美式吉普车,连车上的白色五角星(美军标记)都没有涂掉,哈哈,原来都是我军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而且,也有一架缴获的美军直升飞机落在那里!
等他们明白过来之后,各国新闻记者一窝蜂似的跑过来照相。美国佬又挨了一闷棍,垂头丧气地钻进谈判室,休息的时候都不敢出去散步啦。真是丢人现眼呀,在全世界面前栽了个大跟斗!
“同志们,宣传的威力是非常强大的。我们连夜从附近部队调集缴获的美军吉普车,还连夜抬来了一架击毁了的美军直升飞机,速度之快,率效之高,敌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我们等于在几十个国家的新闻界面前举办了一次战利品展览!当场就灭了敌人的威风,鼓舞了我军的士气!”
他又博得了许多次大笑和热烈的掌声。
白颖在讲旗子的斗争:
“谈判的时候,双方代表人数一般多,对面坐在长方形会议桌的两边。双方的工作人员也一般多,坐在后排。除了秘密谈判之外,一般都允许新闻记者进来,坐在旁听席上采访一段时间。新闻记者的采访证,由双方签发,数目相等。总之,一切都是对等的。这是双方联络官共同商定的一条原则。”
按照国际惯例,双方代表的面前,桌上,要插自己的小旗子。可是,究竟插什么旗子呢?双方联络小组发生了争执。美军少校联络官提出插军旗,因为他们是所谓的‘联合国部队’。我方联络官反对,要求对方插美国国旗,因为实质上不是什么‘联合国部队’,而是美军操纵的。同时,美军少校联络官也反对我方插朝中两国的国旗,理由是他们不承认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和新中国。
为这件事争吵了很久。美国佬真是搞的驼鸟政策,你不承认新中国,那么是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你今天在跟谁谈判呢?因此,我方坚持要插朝中两国的国旗!对方则坚持要插联合国的旗子,不插美国国旗。
最后只能妥协:插什么旗子由各方自行决定。下次开会的时候,双方代表团自己带来了小旗子,往桌面的底座上一插,这才发现又出了问题:原来对方的联合国旗子只有半尺长,而我方的两面国旗都是一尺长的,比他们大了一倍!
对方当场抗议,说我们的国旗太大。又说他们的旗子是按照国际惯例(的尺寸)制作的,要求我方换成小旗子,否则拒绝谈判。我方代表义正严词予以驳斥,拿出双方联络官签字的会晤记录来,上边并未注明旗子的尺寸。接着说,一尺大的旗子,是我们的习惯!如果你们拒绝谈判,一切后果均由你方负责!
“同志们,谈判也是对敌斗争呵。敌人拒绝谈判了,我们怎么办呢?只有在战场上狠狠地打!果然,我军连续打了几个胜仗,敌人被迫又回到了谈判桌上。哈哈,他再也不提旗子的事儿啦。就这样,我们的旗子一直比他们的大一倍!在战场上和谈判桌上,我们取得了双重的胜利!”
他又获得了许多笑声和掌声。
白颖在讲记者招待会上的笑话。
这次双方联络小组共同召开的记者招待会我也出席了。白颖讲的笑话我都亲眼看见,所以就偷懒,没作速记,晚上也能把这些笑话直接写出来。
招待会的内容,是有关实际停火线的划定问题,形式是答记者问,这些都不是笑话。笑话首先发生在偷香烟上面。美国人表示阔气,在他们的桌面上摆了许多可口可乐、骆驼牌香烟,还撒了不少巧克力糖;我方也不示弱,沏了几壶上好的龙井茶,摆了几大盘北京果脯,还有几条大前门香烟。结果,外国记者一拥而上,全都挤到我们桌边坐下喝茶,吸烟,吃果脯,赞不绝口。
问答在进行着,吃喝也不停。只见有几个黄皮肤黑眼珠的记者,吃得摇头晃脑,还每人偷了两包大前门香烟,揣进衣兜。最初,我们以为这是日本记者,或者亚洲什么国家的记者,就多拿出几条大前门烟放在他们面前。这是外交场合的礼貌,也是习俗——客人连吃带拿是一种友好的表示嘛,堂堂中国人民志愿军岂能在乎几条香烟哩。没承想,他们得意忘形,议论起来了,而且说的是中国话。
“好久没喝龙井茶啦,真正的龙井!”
“北平的果脯、蜜饯,我从小就爱吃。”
“大前门比骆驼强十倍。我要带一条回台北,散给朋友们嚐嚐……家乡味儿呀!”
白颖走了过去,用讥讽的口吻问他们:“你们是哪国人?”
“中国人哪!”
“你们是什么报社的?”
“中央日报……唔,我们有采访证。”
“你们还有一丁点儿中国人的味儿吗?”
“你,你,先生!别这样说话……”
“滚!滚出去!”白颖大声呵斥。
“我们有采访证!”
“谁给你们发的?”
“美军,美国新闻处!”
“那就滚到那边去。找你的美国主子去吧。中央日报,呸,造谣公司!把香烟放下……”
台湾记者悻悻地溜开了。别国记者大感兴趣,又抓到了一条有趣的新闻,纷纷拍照。而且,大前门香烟立刻变成了宝贝,被各国记者一抢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