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晚,我的双亲连夜赶到乱葬岗,将金潇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
第15章
……
也是阿满并不知晓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侥幸获救的金潇其实就秘密地住在我家的旧宅中,母亲给他缝了新衣,父亲则教他识了字。
父母确乎已是了解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心下也实在觉得造孽;论理我与金潇也本应比之前更亲近些。可我当时毕竟受了爱情的蒙蔽,只当这一切全然错在金员外,而我所爱慕的金梦小姐则仍是白璧无瑕,每日只依然与她外出幽会,与金潇也渐渐疏远了起来。
如此过了几年,董镇愈发落魄起来,眼看我家的古玩店一直惨淡经营,阿满还要上学,也实在再难负担一个人的开销;于是父亲给他早年一个在上海滩谋生的友人写了信,希望他能接济接济自家出身可怜的远亲,又拿出些零碎的盘缠,教金潇到上海谋生去了。
临走前金潇给父母磕了头,道是这一条命是董家救来的,若他日后得以发达,定然会回来董镇报恩。
……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自家已然破落的古玩店门口。
董镇的市集似乎也荒废了有些时候,我邻居的茶商书铺早就纷纷关店,拖家带口地不知到何处谋生去了。
我看着曾经相伴多年的店面早已蒙上一层僵灰的颜色,心下叹息之余,又隐约从眼前这还未消散的雾气中嗅到了生冷的铁锈味;抬起头的时候,豆大的血珠已是从那招牌后的房檐渗了出来,yīn凄凄地落在幽凉的台阶,很有一番哀怨的气息。
金潇确乎是回来董镇报恩的活人。——可我哪?我又是怎么死的?
……
蓦地,我总算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与肺痨去世的父母相比,我其实死得并不算久;满打满算,也是金梦小姐与陈家那跛脚丑恶的大少成婚后的事了。
那日阿满还在上学,外头chūn日的艳阳正盛,我独自坐在店中擦拭着柜台和算盘,将自己用十个钱与一件三彩花瓶换来的新书谨慎地抱出来,还未趁着明日的chūn光多读几页,眼前却是乌泱泱地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上前便问我是不是这古玩店的老板董一鸿。
我不明所以地应了;为首的却冷笑一声,径直将我从柜台后掼到地上,就这么围攻上来棍棒相加,未过多时便将我活活打死在了这里。
我实在不晓得自己曾经惹下过甚么事端,又苦于难以招架,便只能这么生生受着。他们打得极其狠烈,鲜血一直迸溅到了那本已被我擦拭光亮的招牌,视野也被一层朦胧的红所覆盖,再也窥不清更多。
临终前便听到那门外闻声赶来围观的镇民低声议论着,道是陈家的少奶奶与外人通jian被发现,陈家大少这便遣人来找她的jian夫算账了。
我至今并不知晓金梦小姐是否当真做出了丑事,她那传闻中的jian夫究竟是甚么人,事后又逃往了何方;可她并未向夫家坦承出实话来,bī问之下竟推出我来做了替罪羊,不曾想到自己的夫君竟决绝至此,当即便遣打手来置我于死地了。
围观的人们这般轻巧地说着,只道金梦小姐婚前便与我相jiāo甚密,虽然从未有人亲眼撞见过,此时却全然将我当作了jian夫,也并不会去质疑些甚么,兴许还打心底觉得我这般道德有亏之人,死了委实是好事一桩。
见我没了生息后陈家的打手便尽数散去了;我的尸体也只孤零零地在店中躺着,鲜血一直流下台阶,围观的镇民便都捏着鼻子走远了。
下学的阿满听闻这等噩耗后,疯了一般跑回店中,抱着我的尸体哀哭不止,并不知晓我究竟遭了甚么变故;听到哭声后又有来看热闹的人与他解释了,路过的镇民瞥见这等惨状,也还在津津乐道地议论着,气得阿满当即便抄起铁镐,要去将这些传讹的碎嘴之人全都打下地狱去。
最后还是路过此处的陈老夫子看到了这般惨状,连忙赶去将发起疯来的阿满拉回,好生劝慰一番后,便叹息着帮我收了尸;末了又抬头望一眼虚无的半空,不知是窥见了我的生魂,还是预见了董镇那不得安宁的将来。
我的葬礼办得潦倒,一路上依然是看热闹的镇民居多,非但没有同情,还有许多正义之士的白眼;于是阿满在我的坟头许了个愿,要金陈两家连同这些人云亦云的邻里,全都不得好死。
……
事情本是如此简单。失去了唯一至亲的阿满在憎恨起这个镇子的同时,也不得不重新为自己打算起来;想要为我复仇,也想要离开这个祖祖辈辈的栖息之地到别处去。
外头灾荒更盛,镇上的人尚且庸庸碌碌地活着,再没人去关心隔壁的绯闻与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