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包车越走越远,烟落匆匆抬头望向那幢灯火辉煌的古楼,于匾额上只瞧见两个字——梦楼。
“那是梦楼新□□的角儿,韩漪,现如今正是炙手可热,一票难求呢。”红罗靠在车座上,懒声解释道。
烟落闻言还未及作声,却是拉车的师傅搭了腔,“这才哪儿到哪儿,二位小姐怕是没听过苏婵儿的名头,那才叫红,红透整个邕宁城,来看他戏的人门框都不知挤烂多少了。”
“苏婵儿?”红罗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
车夫在前头躬身拉车,颈后搭着的帕子左右晃dàng,仍不碍时不时回头搭腔,“民国二年的事儿了,也是在梦楼□□的,嗓子清亮,扮相漂亮,连当年的张鸿梧大帅都捧他的戏……”
烟落斜倚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闲聊。她把胳膊探到车外,红灯绿酒缠入了夜色,卷着暮夏晚风就势钻入她袖中,摩挲着她的小臂,是令人安心的舒适。
“后来呢?”
“红了有半年的光景,后来人就不知所踪了,谁都说不清怎么回事儿,但都传是染了恶疾,病死了。”
红罗和那车夫唏嘘了好一阵子,说话间车已经到了李记成衣店门前。
红罗下了车,一面拦住烟落,自坤包取了两张票子,递给车夫,“师傅,送她回桐花巷。”
玉烟落诧异看着她。
“太晚了,早些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赵经理特意关照过的。”
烟落瞬间明白过来,叫她陪着取衣裳只是幌子,却是怕她在那样的境况下尴尬无措,千夜思都是心思剔透的人,难为她肯这样替自己着想。
玉烟落默然望着她,忽道:“红罗姐,今天晚上的事,谢谢你。”
红罗掩唇一笑:“原还以为你是泥捏的呢,不识冷暖,不知痛痒的。”
烟落浅浅一笑,“红罗姐的好,世叔的好,烟落都记着。”
玉烟落坐在琴凳上逐渐得心应手时,已入冬了,草木萧条,霓虹喧嚣。
只隔了条松杨街,这厢千夜思歌舞不歇,那厢梦楼皮huáng相接,该看戏看戏,该听曲听曲,外面天翻地覆也拦不住邕宁城纸醉金迷。
红罗口中的白爷,玉烟落也听赵予安说起过。他是邕宁城最大的药商,城里大半的药铺都是他的产业,甚至千夜思都是他名下的,日进斗金,家财万贯。此外,他手里捏着城里最大的帮派——玄门,是以黑道白道,都得敬称一声白爷。
就是这样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对千夜思的红罗却是青眼有加。
日子久了,烟落在千夜思也见过几次白爷,三四十岁的模样,多穿深色西装,总是被前呼后拥地送上楼,次次都是红罗作陪。
今晚该是云舟的场子,千夜思门口早早立了一面牌子,上头贴了云舟的海报,一张迷离侧脸下印一行字——“流云兰舟,歌尽桃花扇底风。”其余都不必,只这个名字便能招揽来客无数。霓虹灯将牌子围了一圈,只待入夜众星拱月般地亮起。
烟落在海报前看了半晌方推门进去,大厅里面却是剑拔弩张。
云舟一身白色洋装,冷冷看着倚着沙发的红罗。远处站了一堆看热闹的,她们俩的龃龉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平日面子上还过得去,闹成今天这样是第一次。
赵予安在一旁温声劝道:“云舟,白爷今天来得突然,可总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你只当和红罗换了一次,今晚的场子让她上吧。”
云舟唇角牵起一抹冷笑,仍盯着红罗,“是她,我便偏不让。我偏要看看我这点微末伎俩入不入得白爷的眼。”
红罗抱着胳膊看向她,良久,道:“是你,我便偏要抢。”
赵予安捏了捏眉心,一脸愁容,两位姑奶奶都是台柱子,都委屈不得,楼上坐着的白爷更不能开罪,门外的海报也贴出去一天了。
赵予安看向玉烟落,“烟落,在门外海报把你红罗姐名字添上,”扭头看了她们,“千夜思庙小菩萨多,今晚委屈二位挨个登台了。”
烟落取了笔墨出来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落雪了,细细碎碎的雪花,不多时已积了薄薄一层了。
她取一管兼毫,往砚里舔了墨,想了片刻,在海报先前印着的那行字下补了一行——“红颜罗袖,舞低杨柳楼心月。”是一笔隽秀如竹的簪花小楷,落在纸上,印出来一样好看。
雪花已是洋洋洒洒地落了,铺天盖地,映得世界一片皎白。烟落仰头望一眼,心中欢喜,复提笔在那海报上画了一枝树枝。她又摸出一小盒胭脂来,取过一枝未舔墨的笔,蘸了胭脂,在那树枝上添了三五朵梅花。
粉红色的梅花就着飘雪次第绽开,红梅傲雪,算是应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