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昆冷漠看着她,良久,一语不发地起身穿衣服。
他一面将表戴在腕上,一面不屑一顾地瞥她一眼,“罢了,昨晚算我对不住他,我放他走。”
“多谢白爷。”她轻声说,失了素来的滴水不漏的玲珑,恍然竟有三分哀伤。
白昆从钱夹里取了几张钱,扔在桌上,“酒不错,爷很满意。”
他离开时重重拍了门,下了楼,一辆小汽车就在门口等他。白昆上了车,嘱咐开车的人,“把昨天绑来的那个教授放了。告诉他,再敢招惹老子,一枪崩了他。”
那人不敢多问,只应了声“是”。
天亮了,朝阳的一道光铺了满江,江边码头的一间仓库,门口有人打着哈欠守着,库门徐徐打开,易忱被人推一把,踉跄着出来。
云舟在远处遥遥看一眼,人虽憔悴了些,好歹周全。她安下心来,悄悄离开了。
深秋了,一到晚上天冷得厉害,尤其是江边,江上轮渡的灯光都裹了霜。
易忱约了她在江边见面,云舟不动声色地裹了裹身上的风衣,含笑问他:“易教授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忱面容沉肃,他一手拎了只箱子,江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掀着他的衣角。
“陆小姐,”他缓缓开口,“事情原委,红罗小姐都告诉我了。”
他看着云舟,从唇角硬挤出一点笑意来,他欠她太多了,永远都还不清。
“这次多谢你搭救,否则……”他顿住,不再说了。上次他在千夜思被刁难,也是她出面相救,他早该猜到她的心意的,如今说什么都是徒然,只能显得他愈发惺惺作态。
云舟暗暗诧异,她不知道红罗都和他说了什么,轻声道:“随口一说罢了,不费什么事,先生无须挂心。”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易忱于瑟瑟秋风中,将手中那只箱子搁到她面前的一个石墩上,“这里是我的一些积蓄,权当感谢陆小姐的相救之恩了。”
宿宁大学给教授的薪水很高,他这些年攒了不少。
云舟哪里肯收,“易先生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她笑吟吟地看他。
易忱低着头,固执地说:“请陆小姐务必收下。”
“我救先生不是为的这些,”云舟仍旧推拒,“我说过,和易先生相识一场,是我之幸事。”
她凝望着他,眸中有浅浅的欢喜,自眼角溢出,攀上眉梢。
易忱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分明了,他心底苦笑,想必他的太太第一次相见就看出来了,才费尽苦心地约他去千夜思。
易忱神色复杂地看她,眼中有一抹愧疚,可终究还是凉薄道:“来之前,拙荆说务必请陆小姐收下这钱。”
他只能辜负她的满心欢喜。
云舟怔住了,她久处人情练达的十里洋场,听得懂他话外的意思——他是有妻子的人。
这笔钱,哪里是拿来感谢她的,是为他自己买一份心安理得,是用来买断她的爱慕与喜欢,是用来换他们之间分道扬镳、再无纠葛。
他是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云舟心口像塌出一个窟窿,那么萧瑟的秋风,恶狠狠地穿过,要把她撕作齑粉,再虚情假意地用寒凉的舌舔舐她的伤口。
她心头愈加悲凉。
“我……”她唇角微抖,面色滑稽地笑,可一开口,竟有哽咽漫出。
风烟煞喉肠。
云舟忙背过身去,良久,她紧紧攥着的手倏然一松,大彻大悟一般。
她悲哀一笑,扭回头,神态间是烟视媚行的从容,她在千夜思一惯的模样。
云舟挑眼看他,右手抚上那只箱子,淡漠地说:“我们两清了。”
说罢便拎着那只箱子离开了,一切如他所愿。
易忱在江边静静伫立了许久许久,终于,轻轻说:“对不起。”话一出口,就被江风竞相追逐,撕作飞灰。
是夜,烟落从报社出来,坐了huáng包车回桐花巷去。
路过一处小巷,隐约瞧见一个人抱了只箱子坐在墙角,模样像是云舟。
烟落忙让车夫停下,她付过钱走近一瞧,果真是云舟,“云舟姐,怎么在地上坐着?天这么凉。”
云舟满脸都泪痕,扭头瞧见是她,泪落得更急,她问烟落,“喜欢一个人有错么?”
烟落哑然,不知从何说起,她蹲下身子,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云舟下巴抵着那只箱子,轻声说:“我知道他的难处,我知道没有结果,我也只是喜欢他……”
她低声饮泣,有无穷无尽的伤心。
“可我的喜欢于他是什么,是拖累、是污点、是羞rǔ……”他是多么迫不及待地和她撇清关系。
云舟捂着心口放声大哭。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在窗前听他一堂课,如此诸多因果便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