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快走吧。”曹纯言道,他一直跟在曹操身边贴身保护,不敢离开片刻。
“咳咳,好,走!”曹操点头称是。
众人当即前行,没走两步,只听“砰”的一声。
“父亲!”曹彰箭术不凡,手疾眼快,立刻跳下马来,将坠马的曹操扶起,靠在身上。
“丞相!”众将惊呼,纷纷下马围了上来。
曹操此时面色惨白如雪,眉目之间隐隐有衰败之相,曹彰手抚其背,感觉湿腻一片,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再次血涌如注。
曹操喘了好几口大气,而后看了一眼身边诸人,唯有曹纯张辽张郃诸将,以及曹彰曹真曹休子侄,回想前些时日,自己还横槊赋诗,酾酒临江,雄姿英发,意气昂扬,二十万大军在那铁索连舟上,是何等的威武雄壮,如今却被周郎一把火烧成了残兵败将,狼狈逃窜。
“吾纵横天下三十年,群雄皆灭,今提兵二十万下江南,刘琮束手,刘备奔亡,本以为江山可定,日月换新天,谁料败于赤壁,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吾亦命止于此,只恨所志未遂,不能肃清万里,总齐八荒,还天地朗朗!恨耶!恨耶!”
众人闻言,已然泪如泉涌。
曹彰亦是泪流满面,不仅仅是因为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原因,同样因为自己清晰地听到这迟暮英雄的悲鸣!
“文远、俊乂。”
“末将在!”
“赤壁之败,罪责在我,累尔等亡命,身陷绝地,非我所愿,还请莫要怪我。”
“丞相……”张辽二人尚未说完,便被曹操抬手止住。
“如今,兵败如山倒,吴军围困重重,若是遭逢大难,尔等便降了吧,我不会怪你们的。”曹操有气无力地说道。
“丞相,辽(郃)宁死不降!”二将毫不犹豫地说道。
曹操笑了笑,摆摆手:“你们去吧,整顿兵马,马上出发,我想作为一个父亲给儿子说说话。”
二将拱手而退,随即周围便只有曹彰曹纯曹真曹休四人以及虎豹骑亲兵。
“父亲!”曹彰轻声喊道,呜咽不止。
“莫要哭泣,战争便是如此,生死难料。”
曹操抬手擦了擦曹彰脸上的泪水,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子嗣不少,没想到今日将死之际,却只有你一个在身边。”
曹彰眼泪止不住地流,身体本能的反应极为强烈。
“你一定要冲出重围,回去后好好孝敬母亲,尊重兄长,爱护弟妹。”
“是。”
“你虽然勇武非凡,但不可恃勇横行,临阵之际,莫要总是倚仗血气之勇,要多动脑子,以智御力,方能长久。”
“是。”
“回去以后好好读书,不读书何以成才?我死了以后,不能护你,你若再任性妄为,弃书籍如敝履,不能通达见事,能力越强祸事便越近,早晚必有灾殃。”
“是。”
曹操絮絮叨叨嘱咐着曹彰,曹彰涕泣不止,唯唯称是,无有忤逆。
“子和。”
“兄长。”曹纯是曹仁之弟,也是曹操族弟,此情此景,以兄长称呼,不再称“丞相”。
“这些年辛苦你了,未能与你们一同平定天下,实乃憾事。”
“兄长乃不世出的英雄,只恨苍天不公!”曹纯愤愤地说道,肺腑之言,情真意切。
“子丹、文烈。”
“父亲(伯父)。”曹真、曹休连忙应声,曹真是曹操养子,曹休是曹操族子、曹洪的亲侄。
“你二人皆是美玉,我之所以让你们入虎豹骑为我宿卫,并非不知你们才能,而是想让你们多多学习,厚积薄发,将来可以独当一面,成为国之柱石。”
“孩儿(侄儿)省得。”
“我死之后,你们也一样,多读书,多磨砺,不可轻狂放纵,浪费自己的才能。”
“是。”
一一说完,曹操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停住说话,呼吸了一阵,方才继续说话。
“我死之后,天下必有大变,此番若能逃出升天,尔等迅速北归。记住!不要进许昌,直接去邺城,而后观天下形势,再做筹划。”
曹彰闻言,心中大惊,脱口而出:“父亲这是何意?”
曹操眼神飘忽中看了看四周,见都是亲信,遂强撑着说道:“当今天子,并非凡人,我在尚且不敢轻动,我若不在,朝中无人能制他。加之其为汉室天子,名正言顺,无论真心或是假意,助之者必众,进许昌则危矣!”
汉献帝有这么厉害?
曹彰心神俱震,目瞪口呆。
“不是还有荀令君吗?荀令君才智高绝,父亲也称其为‘当世子房’啊!”
曹操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荀令君?呵呵,荀令君……他是才智高绝,王佐之才,如此人物,尔等兄弟能令其倾心否?”
曹彰一时语塞。
曹操缓了缓,又喘了口气。
“若事不可为,便放下野心,或降伏于人,或隐姓埋名,我不会怪你们的,明白了吗?”
这话从曹操口中说出来,颇有些绝望的味道。
“是!”曹彰四人呜咽应声。
曹操不再说话,胸口起伏,持续地喘息。
“子修,你来接我了吗?”忽然间,曹操目视前方,双目已然无神,右臂轻抬,向前伸去,不及三寸,便轰然落下,没了声息。
“父亲(兄长)(伯父)!”曹彰等人惊呼,顿时涕泗横流,痛哭不止。
张辽二人闻声赶来,眼见此情此景,皆跪拜于地,呜咽不止。
刹那间,苍穹之上,乌云蔽日,狂风呼啸,曹军军旗猎猎作响,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曹孟德才高当时,志在天下,汉末三国,无出其右者,如今英雄魂断,天地为之失色。
江河万古长流,英雄百代名传,曹孟德之名,不仅仅只有当代人知道,千百年之后,依然会有无数人记得!
英雄也好,枭雄也罢,奸雄亦无妨,曹孟德从来不是计较这些虚名的人,一切的争论与非议,不过是“尔曹身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
“子文,我们走吧,吕蒙陆逊在后方布阵,必是等候援兵,此地不宜久留,时不我待,我们一定要把兄长的遗体带回去!”曹纯第一个站起来,强忍悲怆。
“呲,呲呲。”曹彰耸了耸鼻子,伸手往脸上一抹,擦掉泪水,留下了些许已经干掉的泪渍。
“好!”
曹彰当即抱着曹操的遗体,站了起来,然后将遗体交给曹纯,说道:“叔父,请你保护好父亲的遗体。”
说罢,当先上马,将方天画戟提在手中,环顾四周将士,大喝一声:“出发!”然后便策马跑到最前方,当先开道。
“诺!”曹纯曹真曹休张辽张郃等人应声上马,随之而动。
远方,吕蒙陆逊带领的吴军在要道处布阵,等待援兵,遥遥望见曹军行动。
“伯言,他们怎么现在才行军?一点也不着急吗?”吕蒙皱眉。
“或许,是另有其事吧……”陆逊也眉头紧皱,试探着说道。
“我等在此等候援兵,届时再行追击,不可轻易放过曹贼!”吕蒙拳头紧握。
“将军所言甚是!”陆逊附和道。
东吴军制与众不同,军队是属于将领自己的,吕蒙的部队最开始就是从他姐夫邓当那儿继承过来的。而所谓周瑜这种大都督,也不过是总揽全局的指挥罢了,并不能随意将一个将领的军队交给另一个人。
这种军制既造成了东吴面对外部威胁时,所有将领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奋勇作战,但是却防守有余而进取不足,向外拓展一旦遇到阻滞,就会变得畏葸不前。
对于吕蒙陆逊而言,此时此刻,大局已定,完全没有必要去承受曹军的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