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三章、杯水车薪

其后不久,范蠡从晋国返回,再赴娄林——主要是闺女儿十月怀胎,临盆在即,他不放心,就特意从卫国找了位擅长妇科的医士过来。

顺便还买了百余名农奴,平价转卖给归生。归生依从前例,当面焚烧身契,释放彼等为自由之身,但他本身却只拨出一千多亩地来,佃与其中十二人,其他的,全都使助国人耕种。

也就是说,哪家劳动力不足,需要佃户的,过来交笔手续费,公家担保,遣释奴佃种其田。其实这些新生的佃农,人身自由也不可与世代国人相提并论,但起码主家不能肆意打骂了,否则与殴伤国人同罪。

范蠡过来,自然提到了他跟子贡的邯郸之行,归生颇感遗憾,子贡不肯到娄林来。他对范蠡说:“何言屈膝以拜权贵啊?子贡为孔门高徒,享誉已久,我若得见,当师礼之。”

至于赵毋恤灭代,并不出归生意料之外,不过他穿越前知道这事儿吧,还真不是从史书上读到的——《史记》虽然通读过,但那些犄角旮旯里的事儿,谁会记得——而是来自一部网络小说……据说赵毋恤暗杀代王,吞并代国之后,他那个做代王夫人的亲姐姐满腔怨愤,自尽而死。4

貌似小说里没自尽,但作者在行文中提到过这段真实的历史。

只是赵毋恤究竟啥时候灭的代,貌似还有不同记载,归生是没想到,赵简子几乎尸骨未寒,那小子就敢背其父之遗教,做下这般残忍跋扈之事来——千里迢迢的,应该不是受自己穿越的影响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归生认同范蠡所说,老天爷浑浑噩噩,从不会真的赏善罚恶,在这春秋战国乱世,人就得够狠,才能壮大自家实力。归生不由得心说,我就是心不够狠啊,怕是难与赵氏相比了……

别说赵氏了,易地而处,自己能跟智瑶一样,悍然对同殿之臣下那般狠手吗?虽说智瑶最终失败了,但那也是智不足也,而非行恶的报应。

再说楚王章的王后随姬,比文姜稍早些有孕,但还不到九个月便早产了,好在到目前为止,母子平安,消息很快便传遍四方。据说楚王章已经为自己这第一个活过满月的的儿子起了大名,唤作“中”。

也就是王子中,因为尚未正式册封为大子,所以还不能叫他大子中。

归生隐约记得,楚昭王之后是楚惠王,应该就是如今的楚王章了,但再往后呢?他只记得一个楚悼王,曾经任用吴起变法,使楚复强,再而后就该是被张仪骗得团团乱转的楚怀王啦。至于惠王、悼王、怀王三者之间还有几位,根本不可能有印象啊。

且即便有印象,也只记其谥号,而不记其名,天晓得这位王子中,将来是否有望继位为王呢?再者说了,楚王章尚在壮年,倘若不出意外,且再能活个十年以上吧,则十年之后,归生这小蝴蝶翅膀会不会煽乱了楚王世袭,谁都说不准……1

这一年淮上的天气并不是很好,入夏之后,月余无雨,大太阳总在头顶上悬着,导致田地干裂,庄稼枯槁。偏偏娄林与白邑不同,距离最近的泗水还有四五十里地呢,周边只有一条小溪流过,在这种天气里,能够不断流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能汲到多少农业用水啊?

归生很懊悔,就应该先不忙着修排水沟,而如利耕所建议的那样,从泗水掘渠引水,西灌娄林。不过那工程量可太大啦,即便去岁动工,一个冬天也肯定挖不完。

只能组织国人,在泗水边立起数架水车来,然后用牛马拉车,一罂一罂的河水运到娄林周边,浇灌田地。由此,归生对一个成语有了更深刻的体会,那就是——杯水车薪。1

无奈而悬榜邑内,访求灌田避灾之法——说不定我这儿就也能有三个臭皮匠呢。于是徐渝跑来建议归生:“往年亦有天旱者,须往祭泗水,或能得雨。”

这年月人们普遍迷信,尤其是技术落后、力量单薄,根本无力对抗自然灾害,那就只能幻想这灾害也是可以讲道理的,我们拜一拜,给点儿贿赂……贡品,便可远离而去吧。由此徐渝提出祭祀泗水之议,归生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

固然他本人不信这套,奈何绝大多数人信啊,若从其议,多少可以安抚一下人心,倘若违众,就怕国人把对灾害的恐惧,转嫁成对主君的怨恨了……

由此当即认可徐渝之言,并且问他:“祭泗是何流程,要何献祭?”

还好,这地方并没有什么给水神娶媳妇儿,要沉大闺女的陋习,徐渝只是说须三牲为供,并且主君亲自前往致祭,以表诚心,并且期神降喻罢了。1

但归生虽然首肯,却并不遽行,一直说“再等几日”,这是因为妻子已到产期,不定哪天就会临盆,他实在不敢离开啊——哪怕有丈人、丈母娘跟旁边儿照顾着,仍旧不放心。

按照范蠡请来那位卫医的按脉估判,其实文姜早就应该生产了,却始终不见任何动静。归生怀疑,是胎儿太大,在老婆肚子里住得太舒服,所以不怎么想出来了吧……1

怀头胎的时候,文姜浑若无事,还见天儿下地去种菜,结果流产……就归生的认知,应该不是操劳过度所导致的。但有此前科,其母既至娄林,就督着闺女儿不使轻动——从前吴姬管不住儿媳,如今的范蠡夫人却能把女儿看得死死的——为此文姜饱餍膏肥,又不常活动,整个人胖了一大圈儿,就连原本的瓜子脸都快变成大饼脸了……

卫医想上催产药,被归生死活给拦住了——你那些草根甚至于虫子啥的,天晓得有啥副作用啊。归生知道,提前或者延后十几天乃至于一个月生产,本是常事,虽然心中忐忑不安,也只好咬牙静等。

好在到了第十一个月,文姜的羊水终于破了,其后呻吟痛呼半日,安产下一个肥肥胖胖的男婴来,提杆秤一约,竟然重达十七斤挂零!归生心说不对啊,“九斤老太”不就算重的了么,由此常抱怨一代不如一代,孙女才有六斤,怎么我儿子这么榔槺?1

看起来我对而今楚斤的估摸不大准,还得再往轻里算……

婴儿降生,臣子们,乃至于娄林国人都来恭贺。归生原本打算摆宴庆祝的,想想目前正逢旱灾,恐怕这么做不合时宜,便通报国人,且待日后,昌文君必要遍宴举邑之人。

终于放下心来之后,便以千钱及锦缎十匹,重赏了那位卫医,但请他留在娄林,卫医却不肯,坚辞而去。范蠡在娄林闲居日久,干脆也一并告辞,同乘而去了。

等到孩子落地已然七日,归生终于召来奄烛,对他说:“天久不雨,我当往祭泗水,前因夫人未生,心下不安,恐冒犯神灵也,乃不遽行。今夫人既产,大小皆安,我定于三日后致祭求雨,卿可下去准备。”

奄烛领命,躬身而退。随即常侍于侧的司书徐无咎凑近前来,压低声音问归生道:“昌文君以为,其泗水有灵或无灵啊?”

归生斜瞥他一眼,不肯作答,只是反问道:“卿此言何意?”

徐无咎道:“臣幼时在巴,逢旱,见巴人祭祀汉水;后归娄林,也曾参与祭祀过一次泗水,然皆无效……恐是泗水无灵,即便有灵,神意岂凡人所能管窥哉?且区区三牲,人以为贵,神却未必啊。

“故老皆云,天旱,或者淫雨,是其君失德之故,必祭诸高山、大水,自承己失,哀求上天的怜悯。臣于此不敢下确论,然恐昌文君祭于泗水,而终不雨,国人难道不会怨怼昌文君么?”

归生不由得一拧眉头,心说我怕的也是这个,而且多半吧……三牲祭祀,怎么可能真的有效?该下雨总会下雨,该继续旱着也还继续旱着。但徐无咎特意点明此事,想来是有所建言了——“则卿以为,不当往祭泗水么?”

徐无咎忙摆手道:“自然不可不往,若不往,国人必怨。然昌文君可假神意,诿过于他人……”左右瞧瞧,没人偷听,于是更加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昌文君就封,不过第三年也,并无失德,国人皆感君恩。则其有所失者,或是此前执邑政之人……”1

归生听到这里,方才恍然问道:“你是说徐渝?他有何失德?”

徐无咎说那可多啦,徐渝从前就党同吴士,欺压国人,自逐吴士而独执邑政以来,不过短短两年时间,欺男霸女,中饱私囊,所为奸恶事不知凡几——我可以详详细细开列其罪证出来,以供昌文君参考。

徐无咎和徐渝不睦,此乃众人皆知之事。虽然都为嬴姓徐氏,或许真的五百年前是一家吧,终究徐渝是坐地户,徐无咎却生于巴地,成年后才返回祖宗所居的淮上来,由此后者越是见多识广,越遭前者的忌惮和压制。等到归生入封,熊宜僚推荐了徐无咎,他这司书虽然并非大夫身份,却常伴归生左右,比起仅仅负责治安的司巡大夫徐渝来,隐性的权柄其实要大得多啦,则徐渝必定会妒恨交加。

徐渝在私底下拉帮结派,笼络土著而疏远白邑迁人,此事归生也非全然不知,只是看他并没有大闹的迹象,土著又基本上掀不起风浪来,方才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徐无咎虽然也算土著,却被徐渝排除在小圈子之外,偏偏又不能真跟迁人打成一片,颇有形单影只之憾,那自然对于徐无咎的新仇旧恨,常会泛上心头了。

实话说,徐无咎私下里向归生说徐渝的坏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这回够狠,若如其言,那是想假借神意,直接取徐渝的项上人头了,起码也要一抹到底!1

归生颇感头痛。实话说他很反感这种打小报告的,但徐无咎除了对徐渝会进些谗言外,日常工作完成得都还算优秀,归生也舍不得因为此事重责其人——关键他手底下人才太过有限了。可是若听徐无咎的话,严惩徐渝吧,终究徐渝表面上还算恭顺,打从自己就封以来,无大过错,且若严惩之,怕是引发土著的疑虑……

倘若风调雨顺,庄稼长势喜人还则罢了,这正遭灾,在坎儿上呢,乃当戮力同心,共渡时艰啊,怎么好往土著心里硬栽钉子呢?

于是一摆手,对徐无咎道:“卿且退,此事我要仔细斟酌。”完了又叮嘱一句:“切勿与第三人说起。”徐无咎听归生之言,并未断然否决自己的建议,也便应诺而退。

返回内寝后,归生逗了逗儿子,还是忍不住将此事说给妻子文姜听。文姜当即沉着脸表示:“臣有细过则轻责,有重罪则严惩,若徐无咎所言是实,夫君因何不肯借机裁处徐渝啊?为人君者,不如此不能重其威,不重威不能安其众也!”

归生心说好,你厉害,你若生为男子,参政,必定是个杀伐决断的主儿!但我不能这么干啊——“我素不喜徐渝,然亦不喜奄烛,其昔常暗通消息于家母,而不乐奉我为君也;复不喜容英,每泄外间政事于内帏之中……”2

文姜闻言,不由得面上一红,赶紧抱着儿子,偏过头去。

“……且于徐渝之罪,徐无咎不肯明宣于广众之间,而要私谮于主君侧近,此小人之所为也!若不计彼等之功,当尽逐之;便计其功,也当徐徐疏远之。奈何……”

说到这里,归生忍不住苦笑道:“门下人才有限,所用不足,也只能谅其小过,而用其大端了。”1

若真是谋臣如云,猛将若雨,就那几个家伙,绝不能容他们占据要津,身任显职啊!

文姜忙道:“夫君当从四方招揽人才……”

归生两手一摊,说:“我名位虽尊,领地却狭,几不如一县,则何人肯来投效?前日便区区一医士,亦不肯留。”

文姜想了想,说:“家父既隐,义父既亡,其范氏、文氏之臣,想来在越不甚如意,可使容英……夫君可遣人往问,尝试招揽之。”1

归生轻叹一声:“且再说吧。”再怎么不如意,终在霸国,有几人肯到我这娄林来呢?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