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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五章、宋公嬖臣

郢都城内,令尹府中,大堂上灯烛辉煌,正在摆宴待客。

主人自然是新任令尹的景宽了,所宴之客乃新任司马的王子通。其下首还有三人相陪,一是景宽之弟景平,二是府中上宾居安子,三是王子通的门客王孙脍。2

王子通不停地向景宽道谢,说全赖令尹的举荐,自己才终于能够结束吃白饭的生涯,真真正正为楚国做些事情,上慰祖宗,下佐王兄了。景宽先表谦逊,继而勉励王子通竭诚为国效劳,还说:

“若子叡可久任司马,且立下大功,将来或有封君之望。大王诸弟,实不可能尽封,但子良(昭庆)既封,子叡也大可期盼一二。”

王子通满面红光,连番向景宽劝酒,景宽却不肯多饮,还奉劝王子通,醉酒容易误事,你还是多吃菜吧——尝尝我厨人新学来的这道煎豆腐,滋味如何?

王孙脍在下首暗觇其意,就趁着王子通如厕的机会跟将出去,凑近了低声说道:“令尹今宴司马,看似不专为恭贺荣升,而别有要事与司马言——或者便是来前我之所语。司马切勿贪杯,以免误事啊。”

王子通会意,返回席上之后,也便停杯不饮。景宽见状,不禁微笑颔首,随即注目其弟景平,于是景平摆摆手,命侍奉的奴婢尽皆退下,就连护卫,也都驱诸堂下去了。

王子通见状,知道要说正事儿了,他终究年纪轻,多少有点儿紧张,急忙放下牙箸,敛祍叉手,直视景宽。

景宽笑笑,说:“子叡不必如此,所欲言者,国事也。”随即面容一肃,沉声说道:“子叡虽任司马,暂时不过八月之期。大王之意,待前令尹守丧归来,我自然是要让贤的。固然,我不能复为司马,而夺子叡之政,但恐前令尹不喜子叡,或向大王举荐他人——奈何?”

王子通忍不住就拿眼角一瞥下首的王孙脍,心说果不出阿兄之所料也。

王孙脍这个王孙,其实并非楚之王孙,而是周之王孙,姬姓。本乃王子朝逃楚后所生庶子,其降生时王子朝方食脍,乃随口以脍为小儿之名。其父遇刺时,王孙脍还在襁褓之中,被保姆抱着逃往下鄀,直到楚昭王复楚还郢,复迁都于鄀,才往投靠。

但这时候,周敬王的宝座在晋人协助之下,已然牢不可拔了,原本楚昭王还有助王子朝复位,从而称霸中原的妄想,而今王子朝死了,所携周室典籍散佚无踪,且楚国也才遭兵燹,几乎灭国,那谁还会再把这位落魄周王孙当回事儿啊?实话说,王孙脍对于楚国来说,根本一钱不值。

好在楚国传统是贵血源的,瞧在这孩子终究是周室之裔的份上,昭王便命养在宫中,等若内侍。昭王诸子当中,王孙脍独与王子通交好,打从王子通还牙牙学语的时候,王孙脍就帮他换尿布了……由此王子通成年后出宫别居,便将闲散无事,在郢都城内混吃等死的王孙脍接到府上,敬若兄长,待为上宾。

这趟过来之前,王孙脍就对王子通说过,如今景宽这令尹是暂时的,为期短短八个月而已,那么因景宽所荐而得为司马的王子您,能保自己这位子坐得长久吗?所以您二位一定要抱团取暖啊,为了久占两卿之位,阻挠沈尹射复归,尽快想一套最佳方案出来。估摸着令尹宴请您,就要说这事儿;即便他不提,您也要找机会主动开口。

他为执政,您为其次,他是兄,您是弟,且您这司马之职又是他所举荐的,那咱们主动一点儿,低调一点儿,甘为令尹之马前卒,不丢脸啊。关键令尹本是封君,执政又那么长时间了,他肯定比您早退,您的前程远大,乃暂与委蛇可也。

果不出王孙脍所料,景宽刚才那番话,就是明说你这司马之位当不长久,你必须得想点儿法子出来,为自家前程谋划。其实王子通心说,我跟沈尹射又没仇,他不至于因为我是你举荐的,等复归之后就一定要换人吧?再者说了,司马重职,向来由楚王直接任命,即便令尹也没有专断之权,那只要能够讨得王兄的欢心,我管令尹宝座上坐的是谁呢?!

然而景氏终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其家两代执政,又出两封君,则自己才任司马,实力尚弱,倘若不肯跟着景宽的指挥棒走,怕是会被对方下绊子啊。由此王子通向景宽一拱手,说:“我亦忧心此事,惜无良策。”随即转过头去,朝居安子微微一笑,问道:“居先生素以智谋享誉郢都,为令尹臂膀,未知可肯教我否?”

言下之意:你们说吧,该怎么办,我遵行便是。

居安子心道,谁说王子通只是绣花枕头来的,这孩子颇有心机嘛。你瞧,他不向令尹问计,不向景平问计,直接转过头来问我。我们原本的打算,就是要徐徐诱引王子通入彀,再提出方案来,因为很多话景氏兄弟不方便明说,必须兜几个圈子。但若由自己开口,就可以直指垓心啦。

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教他的……于是居安子急忙向王子通行礼道:“臣乃乡愚,人称多智,不过里闾间裁断细事罢了,其于国家大政,令尹、司马的前程,焉敢置喙啊?”

王子通固请。居安子先望一眼景宽,见景宽几乎不可见地微微颔首,方才语气平缓地说道:“在臣想来,八月之期,倏忽便至,前令尹既归,而必夺鲁阳君及司马之政也。除非……”

顿了一顿,才说:“除非国逢大战,须鲁阳君居中斡旋,须司马统军征讨,当其时也,国易执政不吉,军易其帅必败,大王乃不得不使留任矣。而若司马于军阵前为我楚赢得大胜,鲁阳君于樽俎间为国家谋获大利,国人必喜,百僚拥戴,即王欲易执政,亦恐违众而不便也。”2

王子通闻言大喜,赶紧深深一揖道:“恭聆居先生妙策,实开通之茅塞。然而请教居先生,若求外战而胜,当伐哪一国才是?”

景平插口道:“此正令尹请司马前来计议者也。”

王子通想了想,又瞥一眼王孙脍,随即试探性地问道:“伐蔡可乎?”

在他觉得吧,这是最简单方便的战斗。蔡国前为楚败,被吴王夫差迁往州来,户不过三千,且长时间由吴人助其防守。等到吴国被灭,吴士多半逃亡,那蔡国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啊?

况且,而今的蔡国跟随国一样,四境皆为楚地,即便大军往征,也不怕他们再向别国求援,那简直是手拿把抓地容易啊。蔡国仅剩州来一邑,可以直接灭了,擒蔡侯而献俘宗庙,则灭国之功,总够得上让我们俩再多留任一段时间了吧?

然而景平却轻轻摇头道:“伐蔡不可。”

随即解释说:“其一,蔡其小也,虽灭而不能算是大功。其二,蔡侯自吴亡后,即两朝于楚、越,则于楚,其无过也;于越,若不告,恐因伐蔡而伤其与我楚之盟,若告,往来费时……”

终究蔡国距离郢都太过遥远啦,越国那就更远,你能保证先遣使报越,告以将伐蔡,然后等到越王首肯后回报,咱这儿再出兵,能在八个月内完成这一系列工作么?

王孙脍忍不住插嘴道:“如此,则唯巴与郑、宋可伐。”

居安子道:“巴亦不可。巴,群蛮也,户稀而散居,大军临之,彼必遁去,不能建功;倘若深入,峻岭崇山之间,恐难谋胜。且便得胜,其地不易守,或将劳众而无所获,不能得建大功。”

“如此,唯伐郑、宋矣。”

谁都没提要伐晋,因为那即便不算是找死,楚、晋之争也必千乘万众,旷日持久,没有提前好几年时间的规划、准备,楚王章绝对不会认可此议啊。除非晋师先侵楚境,然后王子通率兵把他们给轰出去……

倘若没有齐国在东方碍事,或许还真能设谋挑唆晋人动兵,问题如今晋、齐方争,晋人疯了心了再主动开辟第二条战线?

那就只剩下郑、宋了。一则那两国都居中原腹心,胜之必得厚报,服之可使依附,从而削弱晋国之力;二则面对郑、宋,楚国在边境线上都驻有大军,王子通赍虎符前往,须臾可起数万人马,压根儿不必动用楚王两广,则发兵速度必快,大可赶在八个月内,把战火给烧将起来。

唯一的问题是,找什么借口去征伐那两国呢?若无足够的大义名分,看楚王章的样子,暂时并没有出兵征战的意愿哪。

景平朝王孙脍笑笑,这才翻出牌面来:“家兄子昧(景朝)在徐,方有信来,云淮上今年大旱,秋后必定歉收,其罹灾处更过睢水,入于宋境。则若能挑唆宋人侵夺蒲隧、娄林之粟,昌文君诉之于大王,则大王必命司马往伐矣。3

“司马乃可招城父与陈县之卒,伐宋;令尹亦当遣使入郑,请郑出师——郑、宋世仇,必从——如此夹击宋国,大胜可期,或取其田,或受其赂。司马凯旋之日,国人必颂,则虽前令尹归,而大王必不易司马。”

王子通注目王孙脍,意思是阿兄你觉得这主意如何?王孙脍想了想,问道:“于歉收之年,国野之人饥饿,或将逾境盗粮,然亦不过小争斗罢了,无日无之,焉能使昌文君诉之于大王,且大王肯为之发兵伐宋啊?固然,令尹既定此计,想有他算,不敢请问。”

你们还有什么花招,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吧,别把我们蒙在谷里,只是纯给你们当枪使。

景平点点头,说:“实不相瞒,析君与宋大尹常有书信往来,交好……”

宋国执政皇野不久前病退了——其实是庶子皇非我已得宋公栾重用,他放下心来,便即退居二线——如今的六卿,是右师皇缓、大司马皇非我、司徒皇怀、左师灵不缓、司城乐茷和大司寇乐朱鉏,分出皇、灵、乐这三大家族,其中皇氏权柄最盛。

宋公栾因为年老,也逐渐地不再亲理国事,而将军政事务全都托付给这三族六卿。但碰上大事吧,六卿仍须向宋公栾禀报,只是往往见不到国君的面,而必须通过大尹时伊内外传达。

时氏本宋公子来之后,受封时邑,指邑为氏,虽然也是子姓公族,势力比起皇、灵、乐三族来可就差得远了。其当代的宗主便是时伊,年纪很轻,为宋公栾之嬖臣也,其权势渐炽。若依后世制度来打比方,六卿就是外朝群相,而大尹时伊是内廷首脑;或者六卿就是大学士,而时伊是司礼监——虽然他并非中官,卵子还在吧。

析君景宁当令尹的时候,尝试在郑、宋等国培植亲楚势力,其于宋国,就看中了这个时伊,曾厚赂之,与之交好。由此景平就说了,我们有把握可以买通时伊,暗中指使宋国的吕宰或者良宰,发兵侵楚——而不仅仅是民间私斗。

王子通当即允诺:“若宋国侵楚,昌文君诉之于大王,我当与令尹共同进奏,说服大王发兵伐宋。其使郑人襄助之事,便要有劳令尹了。”

谋划既定,景平复命女乐登堂,为贵客献舞,宾主尽欢。直到天黑,王子通方才告辞而出,且请王孙脍参乘,问他:“兄以为,景氏之谋可成乎?”

他总觉得不老靠谱的,宋国终究小弱,哪儿有那么大胆子敢于侵扰楚境啊?

王孙脍低声道:“宋政在三族六卿之手,或者大尹肯故为妄计,从而削弱六卿,以大公室,亦大其家,不可知也。若景氏之谋果成,司马自当率师伐宋,建功立业……”

顿了一顿,微拧着眉头说道:“只是,我还在忧虑二事……”1

“兄何所虑?”

“其一,楚、晋不相伐郑、宋,视两国有如隙地,已十数年矣,晋乃可与齐争卫。若我伐宋,晋必报之,或者……往伐郑国?则楚亦必还报,如此则南北大战在即……”

王子通笑笑说:“这本来就是大势啊。晋之不挠我楚,为其诸卿相争也,今智氏执政,四卿瓜分范氏、中行之田,暂且还算和睦,则败齐不难,既败齐,便当向我楚矣。而我楚之不北上,为吴国在侧也,今吴已灭,越为盟,唯大王谨慎而不肯轻动罢了,至于破晋之心,无日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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