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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一章、授兵御寇

这年月的战争,都要讲究大义名份,象楚人那样开口就是“我蛮夷也”,绝非常态——由此楚人才被中原诸国鄙视进而敌视。由此依从惯例,蒲隧的楚人派来使者,说话挺客气——“今二三子忽渡睢而入我境,未知有何见教啊?”

其实就是问:我们没招你没惹你啊,你们这是干嘛来了?

滕义素不善言辞,便推刘弓出面,刘弓回答道:“为我吕、良二邑之人走失,昌文君不肯归还,而闻皆杀矣,乃奉命前来质问。”1

对方回答说:“确有宋人渡睢,偷割我谷,此盗也,非良人也,自当逐捕。然昌文君怀仁心,于所捕者皆不杀害,唯使力役赎罪而已。贵国不能善养其民,遂使为盗,不反躬自省,而兴师责我,此岂礼乎?”

刘弓心说好利口,我不如也——算了不跟你废话了,便摇头道:“所奉上命,不敢不兴师。今唯陈兵蒲隧之下,以待昌文君亲来,申辩曲直。”

对方瞥他一眼,问道:“子其吕邑或良邑之宰乎?”

刘弓摇头说不是。

对方当即冷笑道:“便二邑之宰来,亦当报名疾趋,而拜我昌文君,况乎子非宰。我楚封君尊贵,等若诸侯,岂有亲来与二三子相见之理啊?子其辱楚乎?!”

刘弓心说啥,我“辱楚”?这罪名可大,我肩膀窄,担不起啊!干脆不回答了,直接命人将来使逐出营去。

完了跟滕义商量,说:“蒲隧若连夜往报昌文君知晓,闻昌文君不在娄林,便急归其邑点兵来逆,也须四日方至。则明后两日,我等可先割取蒲隧郊外之谷。”

滕义摇摇头,说:“料敌从宽。所谓昌文君不在娄林,所报未必确实,且若其星夜疾驰来救,或许两日后便至。”随即笑笑,说:“我自然期盼他来得愈早愈好,其行愈急,军便愈散,易敌也。但我等于明日便当前至蒲隧东南,先布军阵,以策万全。待三日,若昌文君来,乃可败之;若其不来,是必往召徐县之卒矣,便促二邑宰来会可也。”

娄林在蒲隧的南方,略略偏东些,两邑之间有通衢大道往来,归生入封之后,又稍稍整修了一番。由此滕义所设置的战场,就在蒲隧东南方二十余里外,此处田亩较稀,没有太多沟渠、垄埂妨碍战车驰骋,是最佳的交战场所。预计翌日一早启程,午后可以抵达,然后再花一天功夫侦查周边形势,平整土地,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哪怕楚师来得再快,也总得第三天了吧,到时候宋军兵数虽或与敌相当,然以逸待劳,哪有不赢的道理啊?

关键是,徐县的救援啥时候到,以及己方的主力,啥时候可以渡过睢水,正式加入战场。

刘弓其实没有太多战略头脑,听滕义所言有理,也便首肯。于是宋师只在蒲隧郊外驻扎了一夜,翌日清晨便即拔寨起行,直向预设的战场,也即蒲隧东南方向的通衢之要枢行来。

但无论滕义还是刘弓都没能注意到,他们这儿才刚一动,蒲隧邑上便燃起了烽烟……

烽燧传信,此法由来已久,但一般都施之于边境要塞,普通城邑未必有所准备——当然啦,就归生如今的封地来论,蒲隧也算是边境要塞了。

所谓“烽火戏诸侯”,只是后人编造的故事而已,事实上堂堂宗周镐京,没必要设置烽火,因为周边地区都是王畿啊,边境线起码在数十里之外。倘若不是申侯开门揖盗,犬戎不至于一口气杀至宗周城下,使得周幽王想向诸侯求援都来不及……3

再者说了,哪怕宗周城上燃起烽烟,晋人、齐人都没有千里眼,根本不可能瞧得见,即便郑、虢、毛、召等王畿内卿士之采邑,也起码都在六七十里外呢——细一考究,就知道这事儿并不靠谱。

拉回来说,宋人以为楚人无防备,因而并未注意到蒲隧邑上的烽烟。而且就理论上来说,娄林、蒲隧之间相距六七十里地,若无中继站续传消息,也根本不可能瞧得见。

但滕义、刘弓并不知道,其实打从宋师在睢水北岸放舟过渡,蒲隧就已经燃起过一次烽烟了。

归生既然事先得信,宋人很大可能性将于秋收前后来侵,当然不会干等着敌人上门,早便密遣哨探,潜入宋境去侦查。当然啦,以这年月一般士人的素质,再加上归生也并未花功夫训练专业间谍,想要从宋人口中打听出来动兵的具体日期,纯属天方夜谭。但潜伏在睢水北岸,上千兵马浩浩荡荡向岸边开进,只要有眼睛的,总不会瞧不见吧。

由此宋人未渡,消息便已传入蒲隧,蒲隧大夫钟声按照归生的吩咐,急忙燃起烽烟。然后宋人才刚渡过睢水,禀报便已落在了归生的案头。

归生果然不在娄林,而在其东北方向,监督国人挖掘沟渠。按照利耕的规划,这条水渠总长五十七里,将引泗水而灌娄林之北。因为招募了不少的人手,所以工程进度比预想中要快得多,这时候都已经挖出去十多里路了。

由此归生得报,当即召集国人,高声宣告道:“宋人狂悖,来侵我楚,谋践我田而盗我谷,已至蒲隧,将及娄林。二三子,我楚雄踞天南,与齐、晋并雄中国,向来唯我谋宋,岂有宋人侵我之理?若生为楚人而成宋俘,安有颜面归黄泉往见祖宗?!”

伸手朝北方一指,大喝道:“二三子,各执兵戈,从我攻宋,必杀其马,覆其车,而戮其士卒!”

朱飞、慎遂、熊宜僚等在旁听了,无不热血沸腾,攘臂高呼道:“必杀其马,覆其车,而戮其士卒!”

但也就只有他们几个,还有一些向来恃勇好斗的士人雀跃而已——终于得着打仗立功的机会啦——多半服劳役的国人面上,却咸露茫然之色。

这一来么,是出乎意料之外——就宋人那群笨伯、弱鸡,怎么可能有胆量主动侵楚呢?

归生早命熊宜僚等人,在服劳役的国人中宣讲宋人愚昧的故事,包括但不限于什么守株待兔啊,揠苗助长啊、智子疑邻啊等等,甚至于就连刻舟求剑、买椟还珠、画蛇添足这类原本嘲讽楚人的段子,也都栽在了宋人头上。2

——基本上那些寓言故事全都出自战国中晚期,这年月吧,也就只有归生一人知道,当然可以随便替换讽刺对象了。

由此国人普遍地鄙宋,轻宋,而今一听啥,宋人竟敢主动对我楚国发起进攻,他们是失心疯了吗?

但更主要的则是手足无措——我们过来是做工服劳役的,怎么突然间要执戈上阵了?打仗,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哪……

尤其多数劳役都并非世代楚人,才刚归楚不久。实话说因为诸侯纷争,比年战乱,身为国人,国家意识总是有的,但具体到身为楚国臣民的意识,仍难免有所欠缺。

归生见状,心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啊。于是再次高声宣布:“其从征者,但无惧怯、退缩,人各赐谷一斛!败宋之后,其所获我但取俘,于财货分毫不取,分赐二三子!杀敌、俘敌者得赏,其我之民,庶人为士,士各升级,并赐田土!”

他之所以说“其我之民”如何如何,是因为这会儿在工地上服役的,并不仅仅娄林国人。因为娄林国人数量太少啊,哪怕把青壮劳力全都拉出来,亦不足千,何况总不可能放空娄林,不留一兵一卒守备吧?

因此还没等开镰收割呢,归生先命新垣熙去见徐公景朝,说:“昌文君因天旱荒歉,乃思于今冬掘渠,引泗水灌娄林之田,以防明岁天时复不正也。敢请徐县国人相助。”

景氏的谋划,不可能不通知景朝,景朝还打算着将来娄林遭受宋侵,归生向自己求援,自己好率兵去大杀一场,立点儿功勋呢。由此自然不肯让徐县国人相助去服劳役——开玩笑,国人都走了,我到时候拉谁上阵啊?

然而新垣熙按照归生的授意,先用言辞套住了景朝,随即说明,昌文君不是白要徐县国人相助啊,他会将出存粮来,招募愿意捞外快的徐人从役。此来只是先打个招呼,并请徐公俯允此事,行个方便罢了。

景朝并不打算跟归生撕破脸,抑且琢磨着,今年荒歉已成定局,你昌文君能有多少存粮招募徐人哪?左右不过点个头的事儿,也便允准了。

他是没想到,归生不管徐邑之内,而只在邑郊悬榜,竟然出到一日两斗谷的高价,先到先得。徐县本年也歉收,尤其邑北地区,距离淮水太远,很多地方几乎颗粒无收,于是不少徐人干脆连田里的谷子都不割了——收上来一亩也没几斗,还得公家摊分——纷纷扛着耒耜从募。

因为昌文君说了,这趟劳役,起码一百天,那一日两斗,百日就是二十斛啊,一家三口半年的干饭都差不多齐了。

于是最终娄林青壮六七百,徐县青壮也是六七百,齐聚于沟渠工地劳作。

而等得到宋人越境的消息,归生当即召聚国人,诱之以利,说凡我封内国人从征者,皆有厚赐,还可能升级、分田。继而又宣布,徐县国人从征者,一日给谷四斗,立功者倍之!

从来国人都是预备役,很少有一辈子没有服过兵役,上过阵的,普遍对于作战并不陌生,因而重赏之下,他们起初的茫然、惶惑很快便一扫而空,面上皆露喜色。有人高叫道:“我等徐人无兵,敢请昌文君授兵,方乐为用。”

归生说当然,我不会让你们空着手上阵去的。当即命朱飞等取出兵器来,分授国人——娄林之人,皆用铁兵;徐县之人怕他们对铁兵器没信心,乃给铜兵。

国人难免议论纷纷,这昌文君出邑挖渠,竟然还随身携带那么多兵器吗?他早料到宋人会来侵扰了吧。娄林国人则说:“昌文君神人也,无所不知,预有准备,何怪也?”

复云:“宋人每涉睢盗谷,则昌文君携兵,备盗也。”

娄林国人么,在徐县之人面前,肯定是要为自家主君找理由,说好话的。那些归生从白邑带来的迁人如此,即便娄林土著,亦不能外——原本你徐是大邑,我娄林小邑,每年收成还要供奉徐邑,而今么,总算我们有个好领导,可以在尔等面前夸耀了。

原本劳作之时,便特命按军伍编组,以兵法部勒,故此很快便齐整了队列。朱飞来向归生禀报,说:“人乐从征,士气正盛,可用也。”

归生这回挖渠,不但亲临工地,还把邑内能打的全都带上了,甚至于连包括稽桑在内的好几名聚令,也皆召来,熊宜僚、徐渝等人不由得诧异。归生心说我也瞒了你们很久啦,倘若到这一步还不肯说实话,怕是反倒会引发臣子们的嫉恨。于是等到了工地,便密召诸大夫、聚令、上士等来会,将宋人来侵的可能与自家的谋划,合盘托出。

众人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昌文君要请陶朱先生代购粮食,还从朱方君那儿商借了五六千斛稻谷。原本觉得吧,仓中还有余粮,即便从徐县招募再多的国人助役,一冬天也吃用不了那么多啊,借粮还则罢了,青黄不接之时籴谷,那不是浪费吗?

敢情,是为了打仗!

熊宜僚就问:“我等皆昌文君之臣,主君有命,自当从征,死且不悔。然国人不知其情,恐未必乐用。”

归生笑笑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则不知宋人多寡?”

“少则一两千,多则近万,”归生一边说,一边观察众人的表情,旋即问道,“若万众来,卿等肯从我御否?”

朱飞道:“服劳役者,不过千三百众,便宋人两千来,若我恃勇而斗,亦可望败逐之。然若万众……恐怕难敌也。”

归生当即承诺:“若敌在两千以下,我率卿等出而与之战;若两千以上,当退守娄林,复向徐县、城父求援。”

因而当蒲隧方面按照预定的计划,燃起烽烟,通报说宋人不足两千,即将涉渡睢水后,归生当即悬下赏格,煽动国人,整列出师。一千三百多徒卒,数量不算少,只可惜娄林方面的战车,最关键可以车战之士,太过欠缺了。

最终只得三乘:归生在中,巫马蒙为御,慎遂参乘;朱飞在左,华生为御,徐渝参乘;容英在右,稽桑为御,熊宜僚参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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