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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章、田氏之兴

田恒亲自率师救郑之时,范蠡正在卫国,闻讯急忙乘车追赶,远远地望了声势浩大的齐师一眼,喟然而对御者说:“我从前轻看了陈子啊……”1

——陈国之陈,左边为“邑”,右边其实不是日木之“東”,而是申木两字的组合。因此当年陈公子完奔齐后,便去邑去木,改氏为“田”。其家族本身,是自称田氏的,外人则或仍称之为陈氏。当然啦,田、陈二字,原本同音,也就某些方言里稍稍有些区别罢了。

不久之后,范蠡押运货物前往朱方,途经娄林,便和归生说起此事——

“曩昔陈子之弑简公也,孔子斋戒者三,请伐齐者三,而季孙氏不从。当其时也,人皆以为弑君者不能久,田氏将蹈崔氏之故辙,亡无日矣。我亦颇持此论,不想十数年后,仍复盛强如是……”1

田恒是继承其父田僖子(田乞)为齐国大夫的,上位不久,齐卿鲍息便弑其君悼公,公子壬继位,是为齐简公。齐简公信用田恒和另一位大夫阚止,但田、阚两族之间却并不和睦,矛盾逐渐累积,终至刀兵相见,田氏攻杀阚止。

本来这路事儿吧,卿大夫相争,各国都很常见,大可以到此为止。虽说齐简公因为战祸而逃出临淄,你毕恭毕敬迎回来也就是了,终究简公对于田、阚两家,向来并无偏袒。谁成想田恒派兵追赶,在舒州擒获齐简公后,竟悍然而行弑,改立简公之弟公子骜为君。

——此事发生在白公胜乱郢的两年之前。

当时吴、晋皆以霸主名义,发兵攻齐,以惩治弑君乱政的田氏。然而已然日薄西山的夫差,还随时得防着身后的越国呢,自然不敢投入太多兵力,于是不出所料地为齐师所败;至于晋国,田常将旧日侵夺鲁、卫的土地归还,请其二君向赵鞅求情,赵鞅便小小夺齐二邑,“小惩大诫”之后退兵了。

但即便如此,当时人都说,田氏行此恶事,天怒人怨啊,必罹崔氏之覆辙也。这是指当初崔杼弑杀齐庄公,短短两年之后,便被大夫庆封发动政变,灭尽了崔氏一族。

所以啊,田氏既然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应该也长久不了吧。然而,整整十三年过去了,田氏却依旧稳如泰山,且在齐国的权势更为煊赫……

范蠡因此慨叹,归生就问他:“大人何所见,而云田氏盛强?”

范蠡道:“自陈子执齐政,与晋争卫,屡战屡败,吴之亡也不敢追,越之逼也乃请成,故人皆云齐卒不能战。然我今踵其迹观之,军列齐整,虽疾行而不乱,士皆有战死之心,卒全无畏怯之意,且咸听命于陈子。是齐师盛强,而田氏益强矣。”

顿了一顿,又说:“则以如此之齐师救郑,晋师必退——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啊。”

归生终究距离遥远,消息滞后,便问:“我正因此不解,若齐师果然败晋还则罢了,今闻未战而晋师先退,徒使陈子享其盛名——何也?”

就智瑶那脾气,应该不会轻易认怂吧?终究当前是自己过往的手下败将,但凡有一线取胜的机会,都不至于不战而退啊。究竟是为的啥呢?

范蠡解释道:“为齐师此来,哀兵也。闻陈子以先前与晋争卫,战殁者之亲族为前锋,以期报晋,智伯因此畏怯。曩昔孟明视三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于新田之郊,而晋人不敢出,正为秦师哀兵也,不便挠之,挠之必败。且今晋师亦临于郑郊,其报郑至矣,智伯乃……”

顿了一顿,笑道:“如子反所言画蛇为足之事,智伯不肯为也。”

归生对老丈人的这种解释,并不以为然。他心说固然对于皆怀死战之志的敌军,是不能正面相抗的,但可以先对峙着慢慢磨啊,所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这人的精气神儿嘛,越是超越常情,越是不能持久……

你那么着急撤兵干嘛?

估摸着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导致智瑶望齐师而却步,只可惜自己身在千里之外,肯定是打听不到内情的——范少伯你也一样,只是瞎猜罢了。

还是把话题扭回来,说说田氏吧——“我过往便曾与大人说过,田氏必久执齐政也,甚至于……”1

甚至于还会直接篡位!但这话归生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给咽了。

因为易姓篡位,这是从未有过之事啊,就田氏破天荒地玩了这么一遭而已,其后匽国的子之欲篡,结果被人给平了;即便三家分晋,也从无一家继续冠以晋侯的名号不是?

则此种根本有违于礼法,且从无先例之事,说出来也没人肯信啊。

就此改口道:“甚至于将如晋之诸卿,绵延十数世而不绝也。”算起来,从田氏篡齐,直到秦国灭齐,总有十几代了吧?嗯,若从田乞开始算,那肯定是有的。

只听范蠡道:“闻子反不久前往朝越王于会稽,则可有北上以会陈子之意啊?我请侧身为子反左右。”

范蠡实在好奇,田恒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虽说天下俊杰正多,但目前出挑的多半是小一辈,如晋之四卿,全都还不到四十岁,只有田恒年已五旬,勉强可算范蠡同代之人。由此,他虽已去官归隐,无聊时也总难免私下筹划,倘若我仍旧执越政的话,要如何对付田恒之类敌手?

只可惜,范蠡如今只是一介商人罢了,即便普通的一邑之宰,都未必肯于见他,遑论堂堂齐国的执政大夫?自己跑齐国去,肯定是见不到田恒的,除非归生去见田恒,然后自己冒充他的家臣,随侍左右。

归生斜瞥老丈人一眼,揶揄道:“便大人不肯归越,若仕我楚,上大夫可得,奉命使齐,乃可得见陈子矣。”你既然还放不下这些列国纷争之事,干嘛要撂挑子去隐居呢?

“且娄林卑弱,我实在不敢久离啊,除非大人为我之相,留守娄林,我才敢北向齐国一行。”

范蠡朝他一瞪眼:“我欲亲见陈子,若为子反留守娄林,不能相从,有何意义?”

“我可以为大人耳目,将所见所闻,归而告之。难道大人不信我么?”

范蠡撇嘴道:“当今之世,便亲父子亦不可信,况乎只是我之婿也。”

归生不由得哈哈大笑,这才许诺说:“我今屈于百里之地,赴齐无益啊。且待将来,若真有往见陈子之期,必定通告大人,请与携行——但望其人可以久寿。”

随即问道:“不知田氏之嗣子为谁?”1

“名盘,亦已成年矣。”

田盘?陈盘?是谁啊?归生实在回忆不起来,最终篡齐的田齐太公,究竟是田恒之后第几代人了。由此转换话题,对范蠡慨叹道:“此番宋国生变,晋师侵郑,而寡君竟然毫无应对之策,徒使晋人占据上风……哦,就中最得其利者,应该是陈子了。思之令人气结!”

身在郢都的诸位,你们究竟怎么想的?原本去年找借口伐宋,我还当景宽除了想久占令尹之位外,也多多少少有些推动国家进取之意,如此再试探几回晋人,就该正式动兵啦。谁成想晋人一反应过来,搂头一拳,你们立码就怂了,只敢让楚王章跑方城外去阅阅兵而已。

倘若主动前去阅兵,释放给天下诸侯的信息,就是我楚国又复振作,将要再谋中原啦。如今却是魏驹先跑河南来打猎,你们再被迫应对,这跟纯粹的蹲防有多大区别?

怪不得呢,我从前就觉得,楚王章貌似还算贤明啊,且有振作之志,为啥就后世所见史书,楚国在进入战国时代以后,先入汉中,又取南蛮,最后东向灭越,偏偏在这黄河腹心之地,始终未得寸进呢?敢情,骨子里还是畏晋啊!

范蠡笑道:“子反若忧心国事,不如归还封土,自请入朝,便不能遽至令尹、司马,工尹、左尹等唾手可得也,乃可辅佐楚王,与晋人相争矣。强过在此千里之外,望郢兴叹。”

归生轻叹一声:“郢都无我居处……”

从前是景氏在压制自己,但即便景氏兄弟全都归封,自己仍在娄林还则罢了,倘若还郢,难道沈尹氏就不会跟自己反目成仇吗?因为老爹当初乱郢,自身想入中枢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了,如今出而复入,纯属异想天开。

归生敢拍胸脯保证,即便自己真的入郢任职,且得楚王章信用,做到大宰也就到头啦,若无特殊契机,将终身与令尹、司马无缘。

既然如此,那我还回去干啥?

还是踏踏实实地,管好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算了。

终究就历史进程而言,如今连“一天下”的思潮都尚未普遍出现,哪怕智瑶真能够彻底吃掉其余三卿,独执晋政,终其一生,也绝不可能统一中国。至于楚国,那就更别想啦,则即便自己能执楚政,还大开金手指,也不可能建成一个楚朝,继周朝而为天下之正统啊。

穿越者确实有希望一定程度上改变历史,但不可能彻底地扭转历史进程。

如今归生的愿望,就是如景晓所说,“得赐千里之封,力敌郑、宋”,能够把自家的封地扩大到足以跻身二流国家的程度,就已经是远在千里之外,但稍稍还有些希望达成的梦想啦。

原因就在于,他知道越国嚣张的时间不长了,则其淮上之地,十年二十年后,自己有机会逐步吃掉。倘若真能让小外甥当上下下代越王,请他多赐我几百里荒僻之土,应该不难吧?而且说不定到时候,他若不给,自己也已经有了强取的实力了。

当然啦,饭要一口一口地吃,首先要夯实基础。

不久后便是春播,等到入夏后,第一批麦子也终于成熟了,归生便又陆续将出多种新式农具来,以便国野之人。

比方说:耱、耙、连枷、飏车、独轮车,等等。

其中耱和耙,是因应不同状况,而在耕作后平整田地,碎土保墒之用。连枷则是用来击打麦谷,脱粒之用——出乎意料之外的,慎遂挺喜欢这种农具,觉得用来打人也挺不错,甚至于以连枷对战熊宜僚的殳棒,竟然还赢了……

至于飏车,其实就一手工风扇,用来除去糠粃、草屑,从而可以得到相对清洁、干净的麦粒。再将这种麦粒磨成面粉,质量比当初款待范蠡夫妇,做汤面之时,质量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

最关键的,面虽美味,但制作手续相对繁复啊,起码必须磨碎,否则麦饭是没多少人愿意吃的。倘若按照从前研磨粟、稻做糕的法子,用杵臼来舂,几乎就要多占一个壮劳力。而依昌文君的新法,用碾、磨,又非普通人家所能置办得起……

基本而言,碾、磨都还是公有的,且归生虽然开了泗水渠,建成水力磨坊,也不可能敞开了任由领民无偿使用。他还是老法子,一斗麦可磨八升粉,收其半升归公。

由此,若不能在脱粒、扬糠等方面授予领民新工具,复不能开发面粉的多种食用方法,是不可能让多数领民都愿意弃粟而种麦的。

归生暂时还没有制出发面来,但也教授了领民多种食面之法,其中最受欢迎的是煎饼:加热铁铛,往上浇一勺稀面糊,摊匀,少顷翻个身,便可得熟,乃可包卷万物。当然啦,普通百姓,也就抹点儿素酱,卷点儿蔬菜吃,昌文君自食,则是整条整条烤肉往里卷的,且还往面糊里打鸡蛋。2

后世的常见吃法,这年月属于奢侈品!

归生记得穿越前很多煎饼摊儿吧,都是用的木饼铛,但他实在没能搞定,由此铁铛亦非普通领民所可有也,只得指点奄烛等人,投资开煎饼店,领民将面来,摊饼之后归之。因为半天就可以摊饼近千张,所以成本很低,领民可一次购得全家数日之粮,也承担得起这稍许的花费。

至于相对富裕的诸大夫、上士等,则普遍爱上了归生所传授的馄饨和饺子。好比说熊宜僚只有一妻一子,成为大夫后复养二婢,负担很轻,是时常可以吃得起肉的,由此羊肉大葱馅儿饺子,就成为他家最常见的伙食。

他也曾对归生说过自己的理想:“但愿领内丰饶,百姓皆得饱食,臣亦日日有肉,则可餐餐食饺,无恨矣!”

归生心说就你那点儿出息,好歹也是郢都有名的雅库扎出身,怎么竟然跟李闯一般见识啊……7

作者的话:我又双更了,如何,料想不到吧?求票,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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