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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八章、身当两国

归生私下里忖度,根据自己穿越前所知,勾践称霸之后不久便即辞世了,越国就此退出中原争霸的舞台,回复原样,仍跟偏僻一隅里缩着,直到最终为楚国所灭。而勾践临死之前,貌似并没有与齐、晋等中原强国展开过激战。1

当然啦,也许其实有过,只是自己读史不细,滑过去了……但即便一度交锋吧,应该没出什么明确的结果,否则就是大事儿,自己不至于一丁点儿记忆都欠奉啊?那么原本的历史可能因为自己的穿越,已然多少有了些改变,好比说若无云梯,估计勾践灭吴之日,起码还得拖后个一年半载的。就多这一年半载,勾践能够多做出点儿啥事来吗?

归生一直盼着勾践真跟晋人怼一下,不但减轻楚国北方的压力,说不定还会刺激到楚王章,从而雄起北伐之心呢。只可惜越地距离中原实在太过偏远了,勾践虽然迁都琅琊,想于数年之间,在齐国肘腋之地起建一座强大的前线堡垒,难度颇大啊。

很有可能,最终越、晋之间,还是怼不起来……

而就在勾践貌似已经积攒了一定实力,打算盟会楚王章,继而再次强势插手诸国纷争的紧要关头,他却突然间离开琅琊,毫无征兆地回归会稽,这事儿可实在离奇啊。难道说——

勾践天寿已尽乎?!

归生猜得一点儿都没有错,且说本年秋收后不久,勾践便染重病,身体日益虚弱。他仿佛是有所预感似的,虽然已经定下了途经鲁、宋,前往陈邑去盟会楚王章的计划,却于启程前半个月,突然下令,回归会稽。

不但如此,还只留皋如守备琅琊,勾践带上了包括曳庸在内的全部重臣,乘坐石原氏的海船,不顾风浪颠簸,直放江南。十数日便至,但等靠岸的时候,勾践已然不能自行了,而是被舆下了舟船,然后舆入的会稽王宫。

越王夫人、大子于赐等皆来探视问安,勾践命闲人皆避,身前光留下老婆、几个儿子,还有五大夫曳庸和朱篪。他抓着妻子的手,喘着气说道:“寡人坎坷半生,始以骄横而罹夫椒之败,受会稽之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灭吴,且得天子命为伯主,然而人心贪婪,不知餍足……

“齐桓公初会诸侯于幽,举为盟主,然犹不能云霸,为楚在也;逮召陵服楚,旋立周襄王于洮,名实始符。晋文公欲霸,忧楚在也,乃先于城濮败楚,于践土献楚俘于襄王,终乃为伯。而我今虽朝天子而得命伯,其晋犹在,若不能服晋,霸业终虚,是故徙都琅琊……惜乎天不假年,越其未兴而我命将终也!”

越夫人流着眼泪安慰他,说大王您不过小小地生一场病,因为年纪大了,比年轻时代痊愈得慢些而已……也或许是琅琊水土不服啊,这既然回到会稽来了,好好将养,必可得瘳,干嘛要说死说活的呢?

勾践苦笑道:“我病在我,死生之际,焉能无感?夫人不必再劝,亦无须垂泣。寡人年过六旬而殁,其寿非短——乃以偏僻之越,灭世仇之吴,继而盟诸侯于薛,得伯主之名,虽然功业不能全终,亦勉强可以追步齐桓、晋文之后,垂名于青史矣。”3

说着话,老眼朝大子于赐一斜,叹息道:“唯所憾恨,大子虽然年长,志气、抱负,不如寡人……”

于赐的表情有些尴尬,但也赶紧俯首致歉道:“儿臣天性鲁钝,虽欲追步大王之后,奈何行迟踏缓,但远远觇望大王之背耳……”

勾践嘴角微微朝上一抽,似乎在笑,旋即说道:“其实寡人之质,亦不如先王,先王有檇李之胜,而寡人有夫椒之败……”不等身旁诸人表示异议——你不如先王允常?可允常也没能彻底打垮甚至于灭掉吴国啊——便又说道:“寡人灭吴,实乃诸大夫之善辅也。范大夫慢夫差之心,堕吴人之志,而文大夫……实强越人……”

瞥一眼曳庸:“其诸稽大夫(诸稽郢)、逄大夫(逄同)、苦大夫(苦成),及曳庸、皋如等,亦皆一时俊足,世之良才,俱会于越,越始能兴而为霸。然今范大夫去,苦大夫隐,诸稽郢、逄同等死,便曳庸、皋如二大夫,亦垂垂老矣。”

他朝曳庸微微一笑,说:“想卿初侍我左右时,年方及冠,而我为大子,今匆匆而近三十年许。”

曳庸不由得伏地哽咽起来。

只听勾践继续说道:“今后起之辈,唯有朱大夫……”朱篪赶紧俯身拱手。

“……则大子身侧乏人,是否能够绍继寡人之业,未可知也。”说到这里,勾践顿了一顿,再次注目于赐:“汝若有把握,便往琅琊,若尚无信心,可仍留会稽,然琅琊绝不可失!琅琊在,我越仍有望振兴,复会诸侯,琅琊失,归为蛮夷矣。”

于赐急忙叩首应承。

然而勾践却又自失地一笑,说:“然寡人本为蛮夷,实不宜从周人之政,恪守周礼啊……若其不然,先灭宋而伐郑,则距晋人不远矣。乃为霸业所惑,先朝天子,复盟诸侯,归地鲁、宋,如今想来,未免自缚手脚。

“可惜,昌文君年轻,又是范……文大夫之婿,朱方君之甥,若能为我子良佐,寡人死而无憾!惜乎是楚之封君也……不知世间复有昌文君一般贤者乎?汝当多方访查,若有,无论其出身,身处何国,皆当以千金为聘。君称寡人,为其孤寡也,唯得良臣为辅,始可安邦兴国。曩昔阖闾得伍子、孙子而霸,寡人得范大夫、文大夫而霸,不知我儿于朱大夫之外,尚可得其人否?

“列国之间,唯晋是我大敌,然若不住琅琊,亦不必横挑之。若求安稳,不妨以齐、宋为矢的……然齐实强,不,田氏实强,除非田氏复有弑君之事,使我有隙可乘,师出有名,否则当友视之也。

“我既以晋为敌,而楚、齐皆为晋敌,咸可为友。尤其楚国,其王乃寡人外孙,是汝之甥,则既畁其淮上,楚人无意东出,我亦不必效阖闾深入之。盟楚、和齐,迫宋、敌晋,寡人开辟之途,汝三年不违乃父之教,是孝矣……”

勾践絮絮叨叨,东拉西扯,说了老半天,直到体力不支,神思困顿,再也说不动了为止。虽云摒退众人吧,于赐大小两个老婆全都跟过来探望公爹,即便不得围绕左右,也都一个在门东,一个在门西,扒着门框听壁脚呢,无人胆敢斥退。

于是三日之后,勾践薨逝,朱姬写信将此事通报乃父,顺便就把跟门外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都照录了。继而朱雒又将勾践临终所言,转告了归生。

勾践死于是年仲冬之月,事实上那边归生才刚派人去陶丘寻觅范蠡,这边勾践就已然咽了气,前后不差几日。而等到消息辗转,从朱方传到娄林,范蠡也恰好来到了归生面前。1

归生先是把前后因果一说,继而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猜想,范蠡面色微变,但很快就宁定下来,徐徐说道:“六十余,已算是高寿了,死亦不怪。”归生心说老丈人您真看得开,其实您跟勾践也差不了几岁呢吧?

旋听范蠡又说:“我曾侍奉越王几三十载,他虽害文大夫,我惧此而出奔,其实心下感念,多过恨意。然我更感其恩的,是越国百姓,越稻食我,越布衣我……”

归生忍不住在心里插了一句:“越女还睡你呢。”4

“……乃望越国得兴,越人得安,不蹈吴人之覆辙也。然越王既霸,不肯如文大夫所言,继续积聚,以待后人,却北城琅琊,似欲与晋人争锋。倘若越、晋果起兵戈,不知多少越人将远离乡梓而抛尸异域。且越实不能败晋也,若战事迁延,国必困穷……”

说着话,瞥一眼归生:“越若穷弊,楚人未必不会发兵东侵啊。”

归生笑道:“寡君乃越王外孙,且方拮抗于晋,必不背盟而东侵越国。当然啦,数世之后如何,我亦不能预料。”

范蠡嘴角一抽,微微冷笑道:“我不担心楚王侵越,我是担心子反啊。你常不以百里之封为餍足,而身旁唯有越、宋——宋若有隙,必侵宋,越若有隙,必侵越!”

归生苦笑道:“大人太瞧得起我了,区区百里之封,户不过千,车不过十数,焉敢侵犯他国?”

“但怀其志,以汝之能,将来未必无力侵犯他国。如昔夫椒之败也,会稽之围也,越卒多死,十户之内,九户丧其父兄,所余不足千众,然而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能灭吴!”

终究范蠡当了归生好些年的老丈人,等到去职为商,双方合作也时间不短了,则归生是什么脾性,他再了解不过啦。要说自己这女婿,才能是很惊人的,尤其有很多奇思妙想,无论内政还是外交,都为一时之佼佼者;虽说军事上略微差点儿吧,观其败宋之战,也能别出机杼,以谋略增补勇毅之不足。

但从前吧,范蠡只觉得女婿的性格稍有点儿软,不如伍子胥之刚毅,为报家仇而宁背骂名,也不如其父白公胜之横蛮,竟敢掀起郢都之乱——当然啦,要说归生象他祖父大子建,范蠡也是不认的。但经过最近几年的接触,范蠡却又发现,女婿的野心其实不小啊,他多次前往会稽和琅琊,抱勾践的大腿,可给自己谋了不少的利益,且观其志,尚远远不足也。

故有此言,归生听了,赶紧垂下头去,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大人终究是楚人,若楚人不横暴于越,仅仅夺些吴人故土,实强大楚,大人未必不乐见吧?”

范蠡冷笑着说道:“今天下之强,无过于晋,楚、越和则可拮抗,分则皆颓,倘起争斗,晋人反坐得其利也。此我所不乐见。”

正说着话呢,人报朱方君有使者送信来。归生便向范蠡谢罪,出而见之,过不多时回来,将朱雒的来信递给范蠡,随即轻叹一声:“不出我之所料,越王薨逝矣!”

范蠡展开朱雒来信,一目十行地读了,心下多少有些悲戚。等到心情平复之后,他对归生说:“于赐,我知其人也,其才、其志,远不如乃父。观越王临终之语,亦知其子不肖,乃命其谨守会稽,而不敢再想望中原之霸业。”

虽说勾践当时对于赐说的是:“汝若有把握,便往琅琊,若尚无信心,可仍留会稽。”仿佛任凭儿子选择,但其实既慨叹于赐不如自己,又惋惜于赐身边没有足够的辅弼之臣,还谆谆叮嘱于赐,千万不可抛舍琅琊,要留待后世子孙做为前线基地,再谋霸业,那用意很明显啦:

我知道你没能力,也没意愿中原争霸,那你就老老实实做个守成之主好了,千万别可象夫差一样骄横妄为啊!

范蠡就此评价:“楚失越援,不是件好事啊。”

归生轻轻痰咳一声,然后盯着范蠡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越王薨逝,于楚无益,然于小婿,或许倒是一个机会。然我实愚鲁,该当如何行事,还须大人相助。”

范蠡明白,归生不会因为勾践之死,就特意把自己叫到娄林来,只为通传此事——而且派人急请自己的时候,勾践可能还没咽气呢,只是归生一个猜想罢了。多半这女婿吧,是有所图谋,想要从中取利,所以才叫我过来商量。

于是朝归生点点头,意思是:我听着呢,你说吧。

归生道:“越王薨逝,如其临终所言,继嗣无能,而五大夫或死或隐,或垂垂老矣,唯余朱大夫,无良佐。越国不但无复霸业,或于稳定其疆,亦不甚易,虽堪自保,却不能再为楚国,尤其是小婿之助了。

“由此恳请,大人可肯归越否?若肯归越,于赐必喜而复以大人为执政,大人在则越国安,我亦如身倚巨柱,身不虞倾矣!”

范蠡闻言,不禁失笑,同时也有点儿失望——原来你急着找我来,就这馊主意?当即摆手道:“我既已去越,焉能复入?即使复入,先君之臣,于赐肯信用否?且即信用,我亦老矣,能活几时?子反还当自振作,不可全寄望于他人——即便是我。”

看归生的表情,仿佛颇为失望,并且也顺势轻叹一声,说道:“果然如此,大人已有美人在怀,壮志消磨,再无意于政事矣,便允小婿所请归越,怕是也指望不上……”

范蠡摇头道:“汝不必激我——不去!”

其实归生是在暗自偷笑,就此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小婿本有两策,适才所言,容易者也;复有策,使楚、越两国之安,小婿一身以当之,以是为难,恳请大人相助谋划。”7

作者的话:今日两更,惊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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