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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二章、千金礼聘

两位重臣那儿都已经打点好了,朱雒这才找个机会,求见越王于赐,将范蠡的荐书双手奉上。

朱雒终究岁数大了,脑筋有点儿迟钝,口齿也有些不清,再加上他是吴人,一开口就可能引发很多越国土著的本能反感,所以要他游说于赐,成功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好在范蠡在信中将各方面对此的反应全都备悉陈奏,剖析得鞭辟入里——归生特意请他,把话往明白了说,把文字往细致了写,就当你所面对的是个不懂事的孺子好了。

当然啦,口气不能是对待孺子的,否则于赐非当场暴怒不可。

由此于赐翻来覆去,把范蠡的荐书读了好几遍,最后说:“此事无先例,寡人还须仔细斟酌。”请朱雒退下,便召曳庸和朱篪来问。

朱篪当场表态,范大夫所言甚是有理,大王理当听从。曳庸则请求:“大王可否将范大夫书信,交臣一观?”

双手接过书信来,曳庸仔细辨识。他跟范蠡同殿为臣几三十载,对其笔迹是再熟悉不过的啦,当下瞧了老半天,貌似没啥破绽。于是叹息道:“惜哉,范大夫于信中不肯透露其行踪也,否则大王赍厚礼往聘,任为执政,越国必安。”

将书信还给侍从,重新摆在于赐案头之后,曳庸就说:“既是范大夫亲笔所荐,大王从之可也。”

于赐问道:“则若寡人遣使往聘,昌文君不肯,又如何?”

曳庸心说他怎么可能不肯呢?他若不肯,范蠡也就不会写这封信啦。当即拱手道:“昌文君终究是楚国封君,大王当遣使聘楚,向楚王恳请,允昌文君来我越国。则有楚王之命,必行矣。”

“若楚王不肯,又如何?”

朱篪道:“此亦无可奈何之事,然不失大王于范大夫及昌文君之敬重也。”

曳庸瞥了朱篪一眼,却劝慰说:“先君在时,越、楚固盟,先君既逝,楚王亦疑大王是否愿意绍继先人之志,则我请楚国封君为越国执政,楚王知无背盟意,必喜可知矣。不管允与不允,皆可牢固越、楚之好——请大王遣使赴郢。”

于赐并未当场做出决断,但意料之中的,返回内寝,就跟朱姬商量。朱姬趁机大吹枕边风,于赐这才终于拍板,翌日便遣使聘楚,向楚王章提出请求。

几乎于此同时,范蠡自陶丘贩货于楚,手执归生所贷金节,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抵达了郢都。他先用归生的亲笔书信,敲开许氏家门,许克听说昌文君曾经提起过的“陶朱先生”来访,不敢怠慢,赶紧出门相迎。入室后,二人坐谈良久,许克对这位陶朱先生的经商之道,那真是钦佩得不得了,深感获益良多。

范蠡趁机就说了,我打算拜访周王孙脍,不知许公子可能从中绍介啊?

许克笑道:“此事不难,我与周王孙颇为稔熟,乃可设宴相请,为先生援引。”

从前王孙脍在郢都,几乎没人搭理,但等到王子通一跃而成为司马,国家重臣,那谁都知道王子通跟王孙脍交好啊,甚至于兄事之,就此王孙脍也变成了一个香饽饽了。

许克颇思通过王孙脍,再抱上王子通那条大腿——大腿不嫌多啊。正好王孙脍在归生的诱导下,开始四处搜集周室典籍,许克终究是诸侯之后,家中藏书颇丰,于是便将与周室相关的文字整理出来,赠与王孙脍,二人因此结交。

三日之后,许克摆宴款待王孙脍,王孙脍人如其名,也是个好佳肴美馔的,得请便至,许克乃请范蠡陪坐。

王孙脍一开始还有点儿不大高兴,心说我虽然无官无职,终究是贵族啊,而你许某即便醉心于经商,也曾是诸侯公子,由此才肯结交。但你没事儿再往我眼眉前领商人是啥意思?且还同席,这是瞧不起我吗?

范蠡鉴貌辨色,当即献上玉璧一对、金壘一双,其礼甚厚,王孙脍当场便转怒为喜……

酒席宴间,王孙脍随口问道:“陶朱先生既是卫商,乃常来我楚国货卖否?我楚关津密布,他国商贾,恐不便得利啊。”

范蠡笑道:“小人是得昌文君贷予金节,关市不征,乃可获利于楚矣。”

王孙脍不禁诧异地问道:“先生与昌文君稔熟否?竟肯将王赐金节相贷?”

范蠡颔首道:“不瞒王孙,其昌文君领内商事,多由小人与许公子服其劳。昌文君亦尝提起王孙,说曾细数周王世系事,小人由此请许公子援引,请见王孙尊面。”

王孙脍闻言,不由自主地就是一个激灵,随即重新上下打量范蠡,就觉得吧,这老帅哥不仅仅长相出众,其双瞳深不可测,仿佛隐藏了无穷智慧似的——难道说,这又是一个子贡?

便问:“则先生求见我,有何指教?”

范蠡左右一瞥:“请许公子摒退闲人。”

他原本应该是单独求见王孙脍,透露归生的图谋的,但考虑到既然经过许克绍介,那么特意瞒着此人,怕会使许克与归生之间起什么嫌隙。反正也是归生的姻亲嘛,抑且颇有商业头脑,应该不至于大嘴巴到处去乱说吧。

等到闲人退下,他便毕恭毕敬地问王孙脍:“王孙知道投资吗?” 2

“何谓?”

“我等商贾,将利逐利,先须以资财投之,如博戏而于案上置金也。投之,或赔,或赚,然若不先投,则凭空是不可能生出财货来的。”

王孙脍点点头:“道理确乎如此。”

“则王孙若求十年、二十年后之事,亦当先投资,若不投资,而望他人为王孙谋划,难矣哉。”

既然归生说王孙脍此人可用,范蠡也就不多兜圈子了,直接暗示:你想让我女婿设法,使你归成周而践天子位,这事儿能不能成先不说,但你若不事先帮我女婿一把,他凭啥要帮你呢?

王孙脍果然会意,便问:“其昌文君有何驱使乎?先生大可明言。”

等到宴罢辞归,王孙脍并没有先跑去游说司马王子通,而是直奔南市,过访居安子。他把归生的图谋,向居安子备悉道明,居安子当场就惊了,沉吟良久后,不禁赞叹道:“昌文君之智,我不如也!此事看似荒诞,然仔细想来,竟无不可成处!”

随即瞥一眼王孙脍,那意思:连这么诡奇的想法,昌文君都能琢磨,还敢琢磨,且方方面面,都已然铺好了道路,那将来拱你当周天子之事……未必只是空想啊。只要时机成熟,说不定真的能成呢!

难道说,我命中真有王卿之份吗? 3

王孙脍之所以先来找居安子商量,是想请他去说服莫敖屈固。景宽就封之日,留嫡子墨肩在郢,托付给了两个人,官面上是屈固,私底下是居安子,由此居安子伴着墨肩拜访过几回屈固,屈固待为上宾,还多次打算礼聘居安子。

这年月郢都朝中重臣,除了大师子榖始终不朋不党之姿,对于归生的笼络表现得爱搭不理的吧,其余令尹沈尹射、司马王子通、莫敖屈固,跟归生的关系都还算不错。如此王孙脍去说服王子通,居安子去说服屈固,再请二位派人说动沈尹射,这路也就铺平坦了。

两月之后,越使入郢,正式向楚王章提出请求。楚王章自然大吃一惊,不敢答应,急召重臣们前来商议。几位重臣也表现得是头回听说此事,假装面面相觑——当然啦,只是大师子榖的表情是真的——然后细加琢磨,便纷纷表示赞同。

沈尹射说了:“越王此意,为示不改乃父之志,不背与我楚国之盟也。要在大王有趁其丧,发兵伐越之意否?若无,则不如许之。我楚国封君得为越国执政,其盟可牢固不拔。”

楚王章说:“不穀固无破弃越盟之意,然不穀封君,入执越政,此事从无先例啊,乃可允乎?”

王子通笑道:“无先例又如何?其周天子命蛮夷之越为伯,亦无先例,而天下为之惊,晋人更惶惑矣。今若昌文君得执越政,越国名为我楚与国,等若我楚封臣,若大王有志于服晋,乃可致意昌文君,召越师东出,制宋与鲁,使我侧翼无忧。且齐人闻此事,亦必南向而景从于大王矣!”

旁边儿屈固突然间“嘿”地一笑。楚王章问:“莫敖所笑者何?” 1

屈固拱手道:“臣笑智瑶,若骤然听闻此事,其惊悚嗒然之貌,实可噱也。” 2

楚王章听了这话,不由得精神一振。他心下已有允意,但既然把重臣们全都召了来嘛,总该都听听意见,于是问子榖:“大师独坐不言,则于此事,有何谏言?”

子榖斜眼瞥着身边儿三位,心说你们串通好了的是吧,这么荒诞的事儿,竟然一个两个全都稍加思忖,不经反复商讨,就举手赞成了?合着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也对,这事儿不可能不先征求昌文君的意见,而昌文君与汝等相善,想必早就打过招呼了。可恶啊,平归生为何不肯来游说我? 3

所有重臣,众口一词,那估计这国家也就距离完蛋不远了……不行,我得站出来表示反对,起码引发一场大讨论,不能你们私底下就把那么大的事儿给敲定了!

当下一挺腰背,打算开口,可是想了想,屁股又重新坐回去了。关键是归生已经把各方面的反应全都估算到啦,于其谋之有利,通过越使之口,详详细细地禀报了楚王章,这子榖一时半刻,还真想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来。唯独就是——无先例也,但这空话说多了有意思吗?

就此最终回答楚王章:“臣老矣,不能臧否此事,大王自断。”

完了等到出宫回府,家人来报,说许公子克求见,献上重礼。许克是归生兄弟的大舅子,此事人尽皆知啊,子榖当场就明白了,便召见许克,问他:“何以前日不来献礼,而要等到今日啊?”

许克按照范蠡所指点的,笑着回答道:“大师耿介,乃不敢以微礼而摇大师之心也。今越使已至,大师方入宫,必大王有所垂问,则不管大师允与不允,献礼,无害大师之志矣。”

子榖不由得叹息道:“昌文君其神人乎,竟能洞见至此!”随即告诉许克:“大王问我,我不置可否——公子可归告昌文君。”

那么既然重臣多数都表赞同,大师子榖投了弃权票,楚王章便即定计——他这个人吧,耳根子比较软,说好了是“从善如流”,说不好则容易被臣下牵着鼻子走。翌日再度召见越使,应允所请,并命连尹栾偃与越使同赴娄林,宣达王命。 1

——景氏兄弟既然全都归了封,栾偃终于得以迈出其阴影,告别了担任整整十三年的宫厩尹之职,升官了。

一行抵达娄林,已经是夏末时节,归生得报,急忙亲自出邑相迎。然而当越使与栾偃通知他越王礼聘之事后,归生却面露难色,先拱手对越使说:“承感越王厚爱,然我才疏学浅,便娄林百里之封,尚不能使百姓富足而知礼,况乎治其一国?若不称职,反负贵国先君往日之惠也。” 2

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栾偃说:“楚、越为盟,越王有请,大王不便拒之,然越王既申此意,大王既应允之,是各无背盟之意可知也。又何必使我楚封君,为越执政?其于楚国何益啊?” 3

栾偃与越使反复规劝,归生只是婉言推辞。无奈之下,只得各自归国,禀报其君。

其实吧,虽有范蠡的荐书,又得曳庸、朱篪等重臣投赞成票,小老婆还吹足了枕边风,于赐聘任归生之意,原本并不甚坚。但眼瞅着连楚王章都已经答应了,昌文君你怎么能够拒绝呢?这是瞧不起寡人吗?反倒下定决心,寡人非得把你给捞过来不可!

于是召曳庸、朱篪来问:“昌文君何以不肯应寡人之聘啊?岂寡人之意不诚乎?聘礼不厚乎?”

朱篪就问了:“大王赍何礼以聘昌文君?”

“先王曾云,若得昌文君为佐,可以千金为聘。寡人更加为三千金,而昌文君不允。”

朱篪笑道:“若他国处士,三千金不可谓不厚矣。然终为楚国封君,受封百里之地,而大王止遣一介之使,赍三千金,是轻昌文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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