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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五章、城于宜兴

归生问于赐,您跟那几位国君盟会的时候,齐、鲁称侯,莒则称子,那么大王您称啥号呢?于赐闻言,面色不由得微微一黯——“自然是越侯。”

所谓越王,只能关起门来自己乐呵,真拿到“国际”上去,是没几国肯承认的。而至于正式外交场合,甚至于盟会,若还敢自称越王,鲁、莒还则罢了,齐侯必定拂袖而去啊。

想当初薛之会也是如此,勾践自称越侯——因为他是受周天子之命,则天无二日,地无二王,怎敢再光明正大地僭称王号呢?如今于赐绍继乃父之志,那自然而然,也只得冠以侯号了。 1

当时没啥感觉,如今归生问起,于赐才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别扭。

正自恼恨,荆君你何必明知故问,是故意要羞辱寡人么?却听归生建议道:“大王不如试会楚王。曩昔先王在时,曾有会楚之意,惜乎昊天不吊。大王既承先王之志,当复请往会,则彼时二王相见,岂不舒心畅意?” 3

你可以设想一下,到时候典礼官高声宣告,说越王如何如何,楚王如何如何,再无什么越侯、越子之称,听着应该很开心吧。

于赐闻言,瞬间转怒为喜,忙道:“荆君所言甚是,寡人当即遣使,赴郢请会!”

归生试探道:“终究楚大、越小,则若楚王欲执牛耳,还望大王勿与相争。”

于赐“哈哈”大笑道:“楚虽大,我越国亦非小弱。且荆君误矣,楚王是我外甥,则安有舅在甥后之理啊?”

归生急忙躬身致歉:“是臣之失,大王恕罪。”眼瞧于赐心情挺好,便趁机进言道:“近日会稽市上,颇生不利于奄君之语,臣不敢隐瞒,斗胆以呈……”

他不打算直接告曳庸的刁状,以免那老家伙衔恨,故意跟自己拧着干。于是将黄痴之计加以改进,先派黄氏兄弟及孙覆等吴人,跑去会稽城内散布流言,然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向于赐禀报。

当下将曳庸庸在姑苏郡中所行之事,大概齐说了,同时还帮忙解释,说:“奄君初治姑苏,故吴士人多不心服,乃不得不厚赐左右,此亦无可奈何之事也。然姑苏之人因此多不能得田,有怨,亦不能不加存恤,以免生乱。

“至于命姑苏之人皆操越语,此本善政——既归于越,同车轨、同度量,其言语亦当相同,如此,比及二世,人皆自诩为越,而不再念姬吴矣。只是所行稍稍有些操切,其故吴之士多不能越语,仓促间不及学,难道就此缄口不成么?”

于赐分明还沉浸在先前的快乐当中,没往心里去,只是问道:“荆君于此事,欲如何处置?”

归生道:“请大王遣使宣命,稍稍责问奄君,请去其弊而实其惠,安抚姑苏之人。”于赐应允了。

归生从宫中退出来之后,急驰回府,召来黄痴,告诉他:“我已将奄君之事,奏明大王,大王一两日内,便会遣使往姑苏去责问。卿请先发,为我往说奄君。”黄痴应命,赶紧领了一辆公车,急匆匆驶往姑苏。

入城求见曳庸,曳庸很快下令接见,问他:“荆君遣子来,有何垂教?”

黄痴拱手道:“不敢。为近日会稽市上,遍传谣言,不利于奄君,适大王归,寡君无奈而告,虽为奄君缓颊,犹恐大王不怿,将命使责问,故遣外臣来通告奄君。”

曳庸吃了一惊,忙问:“是何谣言,对我不利?”

于是黄痴就把自己昔日向归生所提的那两条,并归生在于赐面前的解释,详详细细对曳庸说了,最后总结道:“此必吴人多不能得田,复怨奄君之政,乃潜往会稽,散布此语,期能入于大王之耳。”

曳庸沉思良久,复问黄痴:“子来时,荆君可有教授,云我当如何应对大王责问?”

黄痴道:“仓促之间,寡君亦无良策,唯有一二拙见,敢呈于奄君驾前。”

“但说无妨。”

“其于吴人失田之事,奄君可告于大王之使,云姑苏户口繁盛,而田亩不足,本不能均分,其不满必也。不如迁之于五湖之西,使其自垦荒田,但免一两年赋税,必乐而无怨……” 1

曳庸略一沉吟,又问:“其于使吴人操越语之事,又如何应对?”

“寡君已奏明大王,今姑苏入越,车既同轨,谷既同量,则言语亦当归于一。唯故吴之人多不能越语,不及向学,是故违禁,受罚而怨。乃可暂缓时日,或三年,或五年,使其向学,然后重申禁令,则其怨可息矣。”

曳庸沉吟良久,方才微微拱手道:“谨如荆君之教。”

但等黄痴退下去之后,他却召来家臣沈谶,沉着脸说:“荆君方使人来,所云如此……我疑于会稽造作其言者,便是荆君本人!”

沈谶皱眉问道:“难道荆君欲不利于奄君么?”

曳庸冷笑道:“彼非害我也,欲市我以恩惠而望报也。且所云迁失地吴人往垦五湖之西,意在充实其所封之户口耳!”顿了一顿,又说:“我在姑苏,稍稍多分些田土于左右,荆君不乐,难道他在会稽,所行便一禀公心,而全无私意乎?”

当下指使沈谶:“汝可潜往会稽,探听荆君之隐事,无论大小,皆来告我——我既受其‘恩惠’,焉能不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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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方面,归生在派出黄痴往说曳庸的同时,又遣景晓前往郢都,求见令尹沈尹射、司马王子通等重臣,希望能够促成楚、越二君的盟会。这一来是为了牢固两国之好,方便自己两条船都踩得稳当,二来么——

于赐你还打算在会稽呆多久?不妨再跑一趟,出去玩儿几天乐呵乐呵吧,那会稽城内,就我一个人说了算了。而且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心情依旧很好,都没空听我禀报政事…… 1

使者往还,非止一日,到了这一年的仲秋时节,最终商定,二王将于元旦前后,盟会于楚境内的钟离。

因为钟离距离越境也不太远,且由郢都到钟离,比从会稽到钟离,远了整整一倍的路程,则钟离在淮水之滨,方便楚王章乘船沿淮而下。

但楚王章声称此来,将会带上令尹沈尹射,由此于赐就提出,归生也当同行。归生反复推辞,说我终究也是楚国封君啊,则在两王盟会之时,侍立于侧,继而代表越臣歃血,总觉得怪怪的……推荐让钟吾君朱篪代替自己前往。

最终于赐答应了,但说:“既城宜兴,荆君尚未亲临,不妨从寡人先往宜兴一巡吧。久为寡人操劳国政,也当稍稍歇肩,整理家务事。”

这段时间,相府内八司已逐渐充实起来,日常政务皆可自理,归生但管大政方针便可,工作比初相越时轻松了许多。那既然于赐释此好意,他也就躬身领命了。

季秋月末,大驾起程,出会稽后先向西行,渡过折江,然后沿着山地,北行至五湖西南岸,复登舟入于五湖。

于赐这还是头回下五湖,只见百里之内,水天一色,澄碧如镜,不由得心旷神怡,乃笑对归生说:“传闻范大夫辞官之后,拥夷光而隐于五湖之中,则有此佳水,复美人在抱,乐无极矣!寡人虽贵,不如范大夫之乐啊。”

归生笑道:“传闻罢了,范大夫既辞官,安敢复淹留于越国境内?若留,岂先王久访而不能得其人哉?”顿了一顿,复又说道:“五湖其小哉。大王登会稽山而北望汪洋,恣肆哉,巨鲸过于海舟矣。则观彼汪洋,复夫差之剑在腰,姑苏之美在侧,徐、奄之器陈于宫中,其乐固非范大夫所敢想望者也。” 1

于赐闻言,不由得捻须大笑起来。

旋即归生命渔人捕捞五湖中白鱼,烹煮后进呈于赐。于赐食之称美,说:“寡人昔幸姑苏,奄君亦曾献鱼,然其味不如此新捕者也。”一高兴,即赐白璧一对于归生。

船只穿过五湖西部,入于荆溪,三日后终于抵达宜兴。归生之臣奄烛、徐渝、公输般已然带着宜兴耆老等候在码头,跪拜相迎。

归生手底下缺乏能够治理一县一邑的人才,勉强论起来,也就奄烛、徐渝、容英、朱飞、景晓五人勉强适任。但容英、朱飞都留在了娄林,跟随归生赴越的奄烛、徐渝、景晓三人,其实他都不怎么信得过。

奄烛本是归生之父白公胜提拔起来的老臣,长时间仰吴姬鼻息,是白邑故吴士人的首领;而归生做稳白县之尹,主要靠的是拉拢楚国土著,对吴人相对生疏一些,奄烛心中不能无怨。只为其后归生受封娄林,吴姬、平胥母子则迁往郢都,奄烛没了靠山,才被迫深藏其怨,对归生俯首帖耳。这属于老异己分子,想要归生对之笃信不疑,可能性是不高的。

至于徐渝,本是娄林的地头蛇,在土著当中名望不低;景晓,原为景氏之臣,还曾经奉命谋刺过归生,这俩货属于新异己分子。由此归生才不放心这几个人留在娄林,而要带在身边,同来会稽。至于亲信家臣朱飞,及肯奉文姜之命不违的容英,比较可信些,则留守娄林。

但接下来,受于赐所封的宜兴,又该以谁为宰呢?归生反复筹思,最终还是定下了奄烛。这一是因为奄烛曾为白公家宰,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二则出身吴地,方便安抚宜兴的那些故吴国人。原本命奄烛、鲁江、公输般三人往城宜兴,花了一整个冬天,终于把城邑、房屋全都盖起来了,于是召回鲁江,改遣徐渝。

鲁江就是一技术官僚,管理方面并不在行。至于徐渝,曾治娄林,他是有管理经验的,可以与奄烛相协相作,同时也相互牵制。公输般留在宜兴,则是总体负责领内工坊之事。

诸人前来迎接越王和主君。于赐下船之后,受罢众人之礼,随口便问:“宜兴户口几许,今岁收成如何?”

奄烛斜瞥归生,归生朝他使个眼色,奄烛会意,便回答道:“宜兴内外,多旧吴国人,自湖东迁来,不足千户,其土著野人,尚不知数。今岁仰赖大王厚恩,风雨调顺,十一取税,得稻四万斛有几。”

于赐摇头笑道:“不如奄,亦不如向……”转过头去问归生:“则荆君尚有何欠缺,需寡人相助否?”

归生拱手道:“请大王先入邑内安歇,容臣细问政事,若有不足,再奏请于大王。”

而等到安顿好了于赐,归生出来细问奄烛,奄烛这才说了实话:“鲁江去前点计,宜兴旧吴迁人九百二十户,野外土著两千三百户,已奏明荆君矣。近日复自湖东,有失田者陆续迁来,二三百户。

“今岁获稻,实四万斛,然所奏越王者,稻米也,非稻谷也……所获确不甚丰,为做工之人甚众,几四百户。”

归生一转脸,望向公输般,问:“其工如何?”

公输般答道:“做工者,并妇孺,实七百二十人有几。荆溪之水大好,臣因之起陶窑、铁炉、纸坊、印坊、染坊、辗坊等……”

当下分门别类,向归生详细禀报。其中陶窑是等到范蠡从陶丘遣来五名大匠之后,方始起建的,按照事先的协议,所产一半陶器都要交给范蠡,由其专卖于中原诸国——除了越、楚,其他国家都是范蠡的市场。但到目前为止,工匠们才刚熟悉宜兴的土性和水性,完善工艺,烧出来第一批陶器。

遵照归生的吩咐,公输般拣选了十多件质量上佳的陶器,命人搬去于赐下榻处。随即归生进献给于赐,于赐定睛一瞧,器形皆美,有卫人之风——那当然啦,主捏的都是卫匠——再看其质地,细腻光润,非凡陶可比也。

尤其这些陶器的颜色还都很鲜艳,除了常见的黑陶、黄陶、白陶外,有其色赤红的,有其色赤而偏紫的,甚至于还有两件竟做墨绿色——这可不多见啊! 1

将起一具来以手摩挲,随即疑惑地问归生:“此陶乎?隐然而似石也。”

归生答道:“实为陶,为荆溪之水甚良,臣乃重金自卫国聘名匠,择封内好土,方才烧制而成,特此进献于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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