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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七章、梁园虽好

孙覆、黄痴,奉归生之命,前往宫中收纳典籍、公文的藏室,快速搜检,很快便找到了归生所需要的东西,早已取了来,在门口等候。当下听得归生问起,急忙答应,随即孙覆便手捧三卷竹简,躬身疾驱而入。

归生让他把竹简都放在自己膝边,便可退下。随即松开按剑之手,将竹简轻轻朝前一推:“大夫人请看。”

勾践夫人莫名所以,也自然而然地松开剑柄,伸手去接。先展开第一卷来瞧,一目十行,原来是朱篪请立王子不病为大子的上奏。

勾践夫人一撇嘴,随手掷于一旁,然后再打开第二卷,却是皋如之奏……第三卷,为奄庸之奏。

她对这两份上奏,读得就比较仔细了。

归生一边观察老太太的脸色,一边揶揄道:“臣亦可即拟一奏,请立王子不病为大子,大夫人请稍待片刻……”

勾践夫人面如死灰,叹息道:“不必了。”

归生笑道:“越国三位五大夫,及臣,四位郡君,皆请立不病为大子,则大夫人虽尊,不能忤逆众意也。”

勾践夫人垂首黯然,良久,才说:“既如此,荆君不必辞位……”

归生心说老太太您这反应够慢的啊,当即笑应道:“若大夫人适才无命辞之语,臣自然不辞。而今大夫人知奄君、向君等亦请立不病,与臣同心,乃知不病践祚必也,由此懊悔与臣谈条件。然此条件,臣既出之于口,绝不收回!

“大夫人以为大王薨逝,奄君、向君等必归会稽吊丧,则可谋与彼等逐臣矣,若以执政为饵,或肯为应。便适才大夫人如此谋划,臣亦有应对之策,况乎已许自辞啊?臣若请钟吾君以淮上土地,而将相位与会稽半郡让之,钟吾君必欣然而允;若请奄君、向君以五湖之西五百里田地,而将相位让之,大夫人以为,彼二人会会否从命?

“如大夫人许臣,臣便应允废罢相职,仍由五大夫共议国事。若不许,二桃而可杀三士也。”

顿了一顿,怕老太太不明白——终究归生在当世还并未发现《晏子春秋》一书,估摸着很大可能性是战国时代甚至于西汉之人搜集整理而成的——便简单解释道:“曩昔齐有三勇士,横行不法,晏婴乃以君命,赐其二桃。三士争二桃,不能均分,乃相攻杀,尽死矣。”

你信不信,我就有这能耐,高悬着越相的冠冕,挑唆那三位封君争斗,最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勾践夫人颤声道:“越其无罪于荆君……”

归生紧接着对方的话说:“越非但无罪于我,且有恩于我,然若恩不能尽,反等同于寇仇矣!曩昔夫差不灭越国社稷,复释先王与大夫人归于会稽,是有恩也,而先王图灭吴,枕戈不忘其志!

“倘若夫差既败越,而不使为附庸,不命先王与大夫人入于姑苏,两国歃血而成其盟,施恩尽矣,则或先王不复起灭吴之心。”

心里话说,那也未必,就勾践的野心,吴、越的形势,迟早还是会动起刀兵来的。但起码夫差不会不警惕越国,勾践也耍不出奇袭掏心的花样来了吧。

其实勾践夫人早就被归生先前那番话给绕晕了,光听明白了“二桃杀三士”的典故,老太太跟对方斗心机、较言辞那么长时间,精神疲累得几乎瘫倒。由此复又沉吟少倾,最终只能苦着脸道:“既如此,老身允荆君之请……请歃血,书其事于帛……”

她不放心归生属下,就招呼一名寺人过来,取来纸笔、素帛。归生当着老太太的面,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将最终商议的结果,写在素帛之上。

文辞当然很简约,不外乎:“某年月日,大夫人、越相盟誓,立王子不病为君,赐王夫人诸子好邑。三月为限,越相自辞,以诸封君归佐新君。越畁去相桐汭之地,并鸠兹,及于楚境。”

然后杀鸡取血,双方盟誓已毕,大夫人收起了誓书,这才命左右:“请不病出来。”

她把不病及其左右侍者全都交给归生,但依旧将朱姬牢牢捏在手心里。归生也不多做要求,便请大夫人寻找合适的场所,为于赐布置灵堂,自己则领着不病,去了前面的君王寝宫。

随即听从勾践夫人之请,把禁卫全都召回来,仍守宫禁——主要是大夫之宫,至于王宫,还是自家那三百剑士把守——员孟率领城兵退去。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翌日一早,方才正式对外宣告于赐薨逝之事。

当日午前,石原梓等护持着于赐的遗体,终于返回会稽,归生让不病穿戴好孝服,引领百官,出城相迎,至于其他王子,则都跟随在后。

就此在群臣和百姓的哭号声中——当然啦,有几分诚意,真不好说,终究于赐在位时间太短,威望远不能与其父相比——将遗体迎入王宫,纳之棺椁,陈设在灵堂之上。随即归生便率领百僚,在柩前立不病为越国新君。

一方面遣使召唤在外的诸封君前来奔丧,另方面,归生开始为自己离开之后的越政,预先做些准备。石原梓来拜归生,请他救命——终究于赐是跟他出去而死的,他不能说毫无责任吧。

甚至于还有部分越臣认为,于赐之死,即便不是海上风浪颠簸所致,那也一定是海风吹的,从今往后,就应该尽沉海舟,罢废海道。石原梓心说这不成啊,即便今日能够逃得罪惩,把船都沉了,那我还能跟越国存身吗?

归生说无妨,我正在修订、改版《越刑》,干脆把这条也加上去,绝不可罢废海道。随即又亲自行文,帮石原梓辩解,说大王薨逝,是天意也,是祖宗所召唤也,石原大夫何辜?至于沉舟禁海,则越国南北近两千里,沟通为难,且将来若齐人以海船南下,如何抵御?

当然啦,石原梓不能丝毫不受责罚,于是降其爵一等,罚金五十。然后归生关照石原梓,说你最好等到国丧已毕,就返回封邑纪鄣去,此后无诏而不必南归。那若是有朝一日,谁要翻旧账,对你不利,你往投齐国也方便啊……

归生之所以这么说,并非故意驱越鱼而入齐渊,只是向石原梓释放善意罢了。虽说如今的领地并不靠海,可他真向往寥廓的海洋,期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拓土直至海边,到时候或许有机会笼络石原梓,为己所用。

员孟复来请见,大表忠心,归生说你放心,我不会忘记大夫你的功劳的,过几天便下令,拜你做五大夫!

新君继位,理论上为了收揽人心,都是要普加升赏的,而如今不病尚幼,政任平氏,则归生大肆提拔亲近,也有助于他虽离会稽,其影响力仍然长留于越国。

于是不等其他几位封君抵达,归生便以不病之名连下诏旨,封王子不寿为陉君、王子谈为鄞君,于赐夫人第三子则封为武原君,皆给一县,把吴、越之地划了个七零八落。随即升员孟等三人为五大夫、七人为中大夫、二十八人为下大夫……基本上除了少数几个不大听话的之外,车士以上,人人爵加一等。

复以员孟为会稽郡相,代替自己治理会稽郡——我虽然答应让曳庸来领会稽郡,可他不是还没到呢嘛,且看他将来会不会罢黜员孟了。

各地封君,陆续抵达,直到两个月以后,皋如匆匆自琅琊而归,方才正式为于赐下葬。随即归生宣告,自己将要辞去越相之位……

此前他和勾践夫人谈判、盟誓,具体内容并未布之于众,虽说有些流言传出来吧,归生也都不加承认,要等今天方才宣布。众人听闻,无不惊骇。

朱雒和朱篪首先找上门来,询问归生的真实用意,归生黯然道:“无奈,当日情势所迫,此与大夫人为盟也……”

当日情形,会稽内外也都略有耳闻,归生便又详详细细解说了一遍,那意思:我若是不答应大夫人的要求,恐怕很难把不病拱上王位啊。

朱雒不禁叹息无语,朱篪却急了:“若由诸君共治,我……其曳庸、皋如,果能善保新君否?”

他心说我原本打算过几年你去职之后,自己能够继任越相,独掌大权的,这如今还是要跟几名老臣一起执政啊……

归生安慰他:“大夫人命以奄君掌会稽,我则请以朱方君掌姑苏,且既为郡君,朱方君也当入会稽辅政也,反倒是向君所居远,或不肯留……”瞥一眼朱雒,继续说道:“则有舍舅相助,钟吾君何惧于奄、向?”

不等旁边朱雒开口,归生便对其舅道:“我也知道,阿舅年老,不欲操劳于国事,然今王乃阿舅外孙,则以外父之身,焉能弃之不顾啊?且阿舅唯以朱方为念,然子车已渐长成,难道不肯为他的前途考虑么?”

——子车名为朱捷,本来是吴王孙苟之孙,因为王孙苟战死,而朱雒无嗣,遂将之认为己孙,作为唯一的继承人。

由此归生对自己离越之后的安排,就是如勾践夫人所言,由四位郡君——奄庸、皋如、朱篪和朱雒——四驾马车,共同执政。但他已经设谋,派能言善辩的黄痴往说皋如,希望皋如可以请辞,回归封地上去。

因为琅琊距离会稽实在太过遥远啦,不可不使重臣镇守啊。

则到时候二朱对一曳,你们再怎么无能,靠着跟国君的亲近关系,联起手来,不至于再落下风吧。

自然,朱姬也会派人前来探问。当日宫中形势,朱姬自然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且于归生被迫请辞之事,早有心理准备,她只是向归生问计:我儿子已经坐上王位了,此皆阿兄之赐也;然我还想坐上大夫人之位,阿兄可有什么良策教我么?

归生还报道:“所谓‘母以子贵’,又何必心急?且隐忍些时日,待大王长成,他难道会乐以日问嫡母,而不能加礼于生母乎?唯请朱姬多保爱大王,勿使王以嫡母为可亲也。”

这也是历史上常见的事儿,儿子不亲近生母,反倒亲近养母。虽说于赐夫人不算不病的养母吧,但不病既已践位,恐怕从此跟亲生母亲的接触时间会缩短啊,反倒与其嫡母,必须日夕问安。归生知道朱姬望子成龙,平常对不病管的就比较严,相反,看不寿的德性,就知道他娘有多娇惯了……

倘若朱姬还是从前对待儿子的态度,而于赐夫人反倒或有意或无意,宠溺不病,将来亲生母子之间反倒生分甚至于闹僵,那就谁都救不了啦。

至于府中众人询问,主君为何执意去越啊?以主君之能,当日必有妙策应对大夫人;而即便被迫答应下来,有如城下之盟,何必恪守其誓?反正您外甥已然上位了嘛。

归生微笑着慨叹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众人不由得一头雾水——梁园是哪儿啊?主君这是用的什么典故么?

其实归生既任越相,就应该事先考虑好抽身之计,因为以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在越国呆一辈子的,除非彻底舍弃楚国封君的身份,将娄林拱手交还给楚王章,且由此还可能引发楚、越两国的不和。但从前吧,总觉得事在遥远,先不必多加考虑,可以等把表外甥扶上大子之位,且捞够了本儿再说。

故而,于赐急死,当真打了归生一个猝不及防。事后想想,是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终究以这年月的医疗水平来说,男性平均寿命可能还到不了四十岁,即便贵族,不定什么时候风吹雨淋,说病就病,说死就死了。只是从前受惑于勾践的长寿——快七十了才咽气——总觉得于赐也总得六十上下,才会跟着去吧。

没想到还不到五十岁,这位仁兄就挂了,且事先毫无预兆,死得迅雷不及掩耳。归生甚至怀疑,是不是石原梓受齐人或者晋人指使,动了什么手脚……

当然啦,这事儿不好查,也不方便深究。倘若查出来国君果为臣子所弑,丑闻哄传天下,必乱越国人心;若还顺便揪出来幕后主使,那就更难办了——你说要不要和齐、晋开仗,为先君复仇哪?

所以啊,只可佯装不知,含糊过去。

拉回来说,即便到了那个时候,归生也并没有请辞之意,反倒是勾践夫人那老太太,给了他一个深入考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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