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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五章、蜗角相争

前后两次弭兵之会,虽然并未能维持太长时间,也可证明当时晋、楚实力相当,同时并相衰退,无力继续大战,这才肯在小国大夫的游说之下,定下互不相犯的盟约,并使诸小国两朝于晋、楚。

但其后的召陵之会,却把大多数诸侯(不包括秦国,但包括齐国)全都拉入了晋方阵营,从此不复朝楚。继而联军入于方城,重挫楚师,遂使吴国在东方趁隙直入,柏举之战大破囊瓦,一举攻入郢都——楚国几乎灭亡。

但此前唐、蔡两国君主不肯献赂于囊瓦,遭到扣押,于是蔡昭侯获释之后,便极力撺掇晋师继续深入,直取郢都。谁成想晋国也有一个贪婪之辈,那就是如今楚大宰荀愔之父中行寅,他索贿不成,乃对执政的范献子说:“国家正当危难之际,国内水患未息,疾疫方起,国外中山不服,诸侯不附,当此时也,深入楚境,不易难乎?”

于是范献子听从其言,便主动退兵,转而攻伐中山,就此失去了同盟诸侯的信任。最终破楚之功,落在了吴王阖闾头上,继而夫差承其父志,并挟败越之胜,始能北上与齐相争,威震诸侯——晋前不能制吴,后又畏越,其势大挫。

所以说,召陵之会,对于晋、楚两国而言,都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但若深究召陵之会的根由,却还在十多年前的周室之乱……

对于那场动乱,以这年月的信息传递水平而言,极易走样,因此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归生明白,王孙脍肯定只会挑对自己有利的说法来相信,那么什么说法才对你有利呢?不妨说来我听听?

王孙脍略略整理了一下语言,便即从头说起:“景王在位二十五年,其嫡长虽为王子猛,却并未立为大子,为其疑王子猛实非其骨肉也……”

归生听到这里,不由得精神略略一振——有八卦!堂堂周王嫡长子长,竟被怀疑不是自己亲生的,那就是说周王后与别人私通啦?究竟是谁,有啥证据没有? 1

可惜想也知道,当初连周景王都仅仅是怀疑而已,并未搜得实证,那么数十年后,除非现编,否则谁能说明白个子丑寅卯啊?果然王孙脍并未就此事铺开了讲,只是话锋一转——

“景王嫡次,乃敬王也,然敬王不如先父年长,先父为庶之长者……”

言下之意,倘若王子猛——也就是后来的周悼王——并非景王亲生骨肉,则说明王后失德,理当罢废,那么敬王(王子匄)就不再是嫡次子了,继承顺位应该落于王子朝之后。再者说了,王孙脍言之凿凿,周景王确实有把王位传给庶长王子朝的意愿。

归生心说:天晓得,反正人死多年,不能开口,那就由得你说嘴吧。

据王孙脍所言,景王曾就废长之事,多次与其亲信宾孟商议,宾孟趁机怂恿景王处死自己的政敌,同时也是王子猛一党的卿士刘挚(刘献公)和单旗(单穆公)。

那一年的孟夏四月,周景王前往北山狩猎,打算诛杀刘、单二人,但突发心疾,崩于荣锜氏之家。你说怎么这么巧,三日之后,刘挚也死了,因为没有嫡子,单旗就立刘挚的庶子蚠继承刘氏,即为刘文公。于是单、刘拥立王子猛为王,继而发兵攻杀宾孟……

归生听到这里,略略一皱眉头,问道:“则在王孙看来,景王之崩,甚至于刘献之死,或皆单氏所为么?”

如果说这些事情背后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血淋淋的真相,那么只可能是:单旗和刘蚠预先侦知了周景王的图谋,乃弑杀景王,拥立悼王,刘挚可能不打算上贼船,遂亦遭到杀害,庶子刘蚠这才在单旗的帮助下,继掌家业……

王孙脍听问,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随即继续说下去:“先父于此,自然不服,乃联合旧官百工之丧职秩者,与灵、景之族,以攻单、刘……”

所谓“灵、景之族”,当然是指周灵王、周景王的后裔,也就是说,王子猛和王子朝的庶兄弟及堂叔伯、堂兄弟。归生不由得暗道,从前只当是成周国人拥立的周悼王,不想主立者乃是单、刘二卿;从前以为王子朝之乱,是得了那些因为世代交替而丧失“职秩”的官僚、百工的支持,没想到多半王族,也都拥护他……

这是王孙脍信口开河吗?真相究竟如何呢?怕是会成为永远的谜团吧。

只听王孙脍继续说,其实拥护王子朝的还不仅仅那“丧职秩者”和“灵、景之族”,包括召公、尹公、毛公及南宫子在内,多半卿大夫也都起兵相助,双方就此爆发激战。一开始单、刘猝不及防,丧师而退,但随即发起反攻,在平畤击败群王子,据说杀死“灵、景之族”十数人,王子朝败逃于京邑。

但随即巩简公和甘平公两次进攻京邑,俱遭挫败,眼看胜利的天平将再次倾斜,单、刘无奈,这才被迫向晋国求援……

——王孙脍话里话外,自家老爹当初只是想要诛杀有弑君之嫌,且有擅权之实的单、刘二人啊,并无篡僭之意——他可没跟当年携王那样,在京邑自称为王,他还是承认大哥悼王的正统地位的。

到了这一年的冬季,晋大夫祭谈、荀跞率九州之戎及焦、瑕、温、原之师,护送悼王返归王城。旋即十一月份,悼王就崩了,晋人复立敬王……

“所传悼王为先父所弑者,谣言也,时先父在京,而悼王在成周,握于晋人之手,何由弑之?其晋人于立敬王之后,始伐京邑。”

居安子插嘴道:“其悼王之崩,亦速也。”谁管他究竟是好死的,还是赖死的?将来这笔账全都可以栽到晋人头上去!

王孙脍会意,略点一点头,继而说道:“晋人伐京,毁其西南隅,不能陷而还。先父趁势反攻,复克成周,而敬王逃亡狄泉,仍号王城。始有两王并立之事……”

也就是说,王子朝承认周悼王,但不承认被晋人拱上台的周敬王,因此晋师一退,他就自立为王了,旋入成周王城,被称为西王,敬王则跑去了狄泉,被称为东王。

接下来,就是将近三年的两王乱战,直等到黄父之会的翌年,智跞、赵鞅率师相助敬王,攻伐王子朝。

这回晋人来势汹汹,不象上回,其实没出多少人,只是调动了些周边戎族和几座邻近城邑的兵马罢了。由此王子朝之党恐惧,召简公、尹氏固,以及原伯鲁之子等,转而前去拜揖周敬王,王子朝就此被逐出了成周。

——不过数年之后,周敬王还是找个借口,把那仨墙头草全都给宰了。

王子朝虽然战败,并非单车逃楚,据王孙脍所说,他还带着部分召氏、尹氏族人,以及毛伯得、南宫嚚等大臣,并携大批周室典籍,仓惶南下。

归生忙问:“彼等尚在否?”

王孙脍苦笑摇头。话说他的野心被归生勾引起来之后,也曾经派人去寻访过那几家的后裔,只可惜毫无所得——终究好几十年过去啦,且自吴师入于郢都,继而王子朝遇刺,其臣属星散,就连是不是还留在楚国都难以保证。

总而言之,通过王孙脍这些年来各方搜集的材料,觉得自家老爹实在冤得慌——他有周景王的亲睐,有过半卿族和群王子的支持,貌似国人也都颇为拥戴,则若无单、刘造乱,更重要的没有晋人插手,天子之位妥妥的啊!

他在那儿义愤填膺,归生听了直想笑,心说如今周朝的疆域才多点儿啊,有我娄林大吗?即便那地方人口再繁密,怕是也比不过如今我所有的三县之众,而竟然大夫撮堆儿,公卿成筐——仅仅世代传承,有望为王卿士,死后能够冠以公号的,总得有十来个呢吧!更搞笑还打了整整四年,若无晋人插手,不知道啥时候能够彻底分出胜负来。

真真正正是蜗角相争了。

但他紧咬牙关,复以袖掩口,终于还忍住了没笑出声来。只听王孙脍继续说道:“大王但命间以探查晋事,而于周事不甚在意。我请司马相助,遣人入周觇问,始知今为王卿者,单、刘也。” 1

周王朝历代卿士,总计八位,为首自然是大师周公和大保召公,其次则命大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和司空。但周公早已绝嗣,敬王朝又把召公给宰了,巩、甘两家首鼠两端,亦遭贬逐,毛氏则追随王子朝入楚……所以如今别说八卿了,光后面那六个都凑不齐。

于是从敬王、元王直到如今的天子介,只命两卿,正是当初死心塌地扶保敬王的单穆公、刘文公之后。

话说到这里,居安子猛然间略有所思地捋捋胡须,随即开口道:“我倒是识得一人,似为刘献公之后……”

他说这个人名叫刘数,字叔通,其祖父乃是刘献公庶长,奈何宗主之位被其弟蚠也即文公,仗着单氏之势给横夺了去,并且因此受到排挤,被迫去周流亡。此人好《易》,也仰慕道家之说,故而游历宋、鲁,最终入楚,想要访寻老子之徒。 1

“此人目前正在郢都,昌文君乃欲一见否?”

归生暗自好笑,心说你俩这演的是啥双簧啊,何其拙劣。既然王孙脍被自己煽乎起了熊熊野心,且还承诺居安子,若得为王,必命居安子为王卿,则你居安子既然碰上个氏刘的,还自称为刘献公后裔,怎么会不跟王孙脍说呢,要等今日宴间,方才恍然想起?

即便你脑筋不大灵光,才刚想明白吧,也该让王孙脍去见此人啊,干嘛问我想不想与之一会?

当下并不理睬居安子,只是对王孙脍说:“若其果为刘献公之后,则其遭际,与王孙仿佛,王孙可往一见。我料十年之内,楚必兴师北上,与晋争锋,其时也,王孙可请从征。”

王孙脍和居安子对视一眼,略略有些失望,但旋即听说十年之内肯定能打得起来,又不禁振奋——我如今身体很好啊,再活十年,问题应该不大,则听昌文君之意,我十年之内有望入主成周?

其实吧,王孙脍经过长时间考虑,又四处搜集周室典籍,研究周礼,最终还是觉得归生的暗示不老靠谱的——怎么我就能以奔逐外国毕生的落魄王孙之身,继位称王了?但他同时估算,倘若楚师果能败晋,逐晋人于黄河以北,将王畿牢牢掌控于手中,则纵我回去为王卿士,实执周政,问题应该不大。

周天子我当不了,说不定有望继承绝统,成为新一代周公或者召公呢!

于是拱手问道:“闻昌文君说大王,要先发制人,北伐败晋,奈何郢都群臣多怀怯意,而无战心,司马亦独木难支。除非昌文君归为令尹,执楚政……为何昌文君贪恋娄林,而不肯入郢啊?”

归生心说我已经被人问了一万遍,为啥不肯留在越国执政了,如今却又被问,为何不肯入郢执政……你们真当我是擎天巨木,可以独撑社稷吗?这楚国说不上烂透了,可也积重难返,光靠我目前的势力、威望,肯定搞不定啊。

即便当初死鬼老爹真的成了事,继而挂掉,把楚王之位传给我,估摸着我也只能做些小修小补,想要跟在越国那样大展拳脚,那就是做梦。哪怕我勉强得个好死吧,估计将来名声也不会比楚灵王、楚平王更好听……

当即苦笑道:“郢都无我居所,大王也不会真正信用白公之子……”眼瞧着王孙脍面色一暗,赶紧又安慰他:“然楚、晋相争,非徒人谋也,要看大势。我以为,大势在楚。”

“昌文君之意,晋而必侵卫,则恶齐,便可说动大王兴师取伊、洛之间?”

归生轻轻摇头道:“其实亦非良时。”

“良时何在?”

归生手指堂下正在烹肉的大鼎,莫测高深地说道:“鼎其三足,足矣,何必有四?” 2

王孙脍一脸不解之色,反倒是居安子终究出身于晋,微微一皱双眉,随即垂下头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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