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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六章、国中起衅

大战的契机,乃是田恒之死。

想当年田恒杀政敌阚止,顺道宰了齐简公,立简公之弟骜为君,齐侯骜被迫将安平以东的大片土地封赐给田恒,田氏就此独执齐政,长达二十五年之久。然后你说怎么那么巧,这一对庸君蠹臣,竟然在同一个月,前后脚全都挂了。

首先是齐侯骜薨,尚未落葬,上谥号,就连向各诸侯国告丧的使者多半还在路上呢,田恒也突然间病倒了。他自知不起,便将嫡子田盘召来卧席之侧。

田恒年届六旬,田盘也已四十挂零了,于是就在病席前完成了世代交替。田恒关照儿子,说我已然拥立大子积为君,但还没有正式举行登基仪式,先君的棺椁也未入土,就全都交给你啦。你千万千万,盯紧了王宫之内和朝堂之上,至于为父的葬礼,随便办办就好,不必太过劳心。

随即问田盘:“汝今为田氏之主,内事、外情,有何谋算?”

田盘不敢随便回答,急忙俯伏在地,说:“儿初立,心乱,不能谋划也,恳请阿父教训,但阿父有所命,儿必凛遵不违。”

田恒便指点道:“我田氏本非齐人,世代爱民,乃得齐人之戴,过于国君。汝既立,不可违此……”

田盘连连点头。田恒又说:“国之旧族,国、高、鲍、晏等,为父已皆为汝除之,犹恐余烬不灭,千万警醒。汝当和睦于族人,爱护于兄弟,将齐之诸邑,任兄弟为宰,拱护本宗……”

田氏经过数代努力,如今论家族之繁盛,甲于齐国,不但宗家、分支好几十户,并且田恒广纳姬妾,先后生下七十多个儿子,只排长幼,不分嫡庶……

外界有谣传,说田大夫后宫姬妾百余人,并不严格关防,任由宾客随便出入,所以那七十多个多吧,其实多半不是他的亲生骨血……这当然是胡扯啦,若说因为姬妾过多,宾客更多,有这么一两对私通的,真保不齐;但田恒完全没必要为了多得儿子,就向宾客借种啊,他从支族过继一些来,不比这么干靠谱得多吗? 1

总之,田盘兄弟很多,由此田恒反复叮咛,你们兄弟之间一定要和睦啊,一旦阋墙,田氏必败!

然后说完内事,复言外事,田恒关照田盘:“为父昔年,因情因势,不得不为;汝之才不如为父,乃切不可复与晋人相争……”

为啥呢?因为没意义,即便真能打败晋人,也抢不到多少好处。齐国隔着黄河与赵氏封地相邻,则欲拓土,必先谋赵,但这时代的河北地区地广人稀,也就南部毗邻卫国有几座城邑,此外数百里内,全是蛮荒僻壤,那有必要费心费力,去谋夺那些地方吗?

“我田氏若欲拓土,当在南方。杞、莒小弱,鲁亦不强,若有隙,可以攻之。且今见越国之势,行将四分,向君在琅琊左近,如一诸侯。向君勇而多智,汝不可轻犯之,然亦年老,待其死后,可觇继任者贤愚,以定进退。”

最后,田恒鼓起残存的一丝气力,叮嘱田盘,说:“当世有二人,可以为友,不便为敌也,汝当切记……”

“其一人当为智伯,不知其二是……”

田恒摇摇头:“智伯骄矜残横,恐不能久。为父所言,一是楚国昌文君,二是晋国赵孟也……”

至于理由何在,田恒实在没力气给儿子分析了,被迫瞑目、缄口。随即当晚,他就死在了临淄田府。

田盘果如其父之言,把全副心思都用在料理齐侯骜的丧事,以及扶保大子积登基了,反倒于父丧,既不敢铺张,也不肯多问。齐侯骜最终被上了“平”的谥号,即齐平公;田恒则谥为“成”,即田成子。 1

齐大子积继位为君后,田盘讽其下令,如归生相越之事,任命田盘为相,且还多加一字,以明职权,是为“相邦”。

继而,他又将诸弟、宗人,全都任命为邑大夫——不管是公室所有,还是田氏封地,齐国一百多座大小城邑,从此主事者全都为田氏,或者从田氏析分出去的小宗。甚至于朝堂之上,齐侯积一眼瞧过去,七成都是陈完的子孙…… 1

田恒去世的消息传到新田,智瑶大喜过望,便即借口复强公室,要求韩、魏、赵三家全都献上城邑。他先在会议上提了一嘴,韩虎、魏驹、赵毋恤无不大惊,当场表示反对。随即智瑶柿子先挑软的捏,遣人明告于韩虎,韩虎一口回绝了。但智使才走,段规便进谏言,说:

“韩卿不可拒于智伯。夫智伯之为人也,好利而刚愎,今来请地,韩卿不与,乃必加兵于韩氏矣!何如暂且许之,智伯必骄,将复请地于他家,他家不听,必陈兵以向,则韩氏可以暂免于患难,以待情势之变。”

韩虎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我先认个怂吧,谁叫韩氏最弱呢?便派段规去追赶智使,追及于通衢之上,并乘而入智府,当面向智瑶表示:“先君所遗土地,寡君不舍,然智卿既有请,不敢不予。原,万户之邑,尊先祖所居也,敢奉于公室。”

原邑在黄河以北,太行山西南麓,原本是周文王第十六子原叔丰的封邑,但才入春秋,就被晋国给侵占了——原氏未灭,归王畿为世卿。想荀氏的先祖原黯,就是原叔丰之后,故此段规才对智瑶说:“尊先祖所居也。”

原邑不大,但内外户口繁盛,虽说“万户之邑”是夸张吧,五六千户总是有的。关键原邑对韩氏来说,是块孤零零的飞地,三面都是公室之田,东面则有赵氏的州县和智氏的隰城,所以韩虎虽然舍不得,经过仔细考虑后,还是决定暂时把这片土地给交出去。

智瑶大喜,当即命人将出白璧一双、金鼎一具,让段规带回去酬答韩卿。

搞定了韩氏之后,智瑶又派人去游说魏驹。魏驹一开始也不想给,心腹任章问他:“魏、智本为姻戚,智伯有请,魏卿因何不予?”魏驹道:“因其无故索地,故此不予。”

任章劝说道:“正为智伯无故索地,其邻必恐,彼贪得无厌,国中必惧。魏卿不如予地,则智伯必骄,骄而轻敌,其邻则因惧而相亲,乃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智,臣料其命必不久长。

“是谓‘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魏卿何必释以国中图智氏之谋,而独以我家当智氏之攻伐乎?”

正说着话呢,另一名家臣赵葭也跑进来,禀报说:“智伯请地于韩,韩氏已予之矣。复闻请地于魏,若魏氏不予,是自显内强之意,而外怒于智伯也,必遭其攻伐。何如予之,使他家当其锋锐,而魏氏寻机用事?”

于是最终魏驹也答应了,献出黄河以南的上阳邑,就是先前北虢的都城,也号称万户。

智瑶两次勒索得手,自以为威服韩、魏,就此将魔爪伸向了赵氏。但他并没有向对待先前两家那样,派遣一介之使前往游说,要求赵氏献出一座万户之邑来,而是直接指定:“将蔡与皋狼之地,归于公室!”

辅果急忙谏阻,说:“智卿欲强公室,当先献地于国君,使魏、韩、赵效仿,若不从,国人必怒之而独德智卿也。今不自献,而先索于三家,便予必怨,而况明言蔡与皋狼,我料赵孟必不肯从……”

为什么蔡和皋狼如此重要,智伯定要指名讨要,而辅果认为,赵毋恤肯定不会答应呢?

那两座城邑,位处河、汾之间,因为有吕梁山横亘,附近多山岭,少良田,人口也不多,实话说两处加起来,未必到得了三千户。但其正当晋阳之西,有道路可以出山,直取晋阳南北,也就是说,只要取此两城,如削晋阳之西壁也。

所以赵毋恤肯定不会答应啊,辅果由此而谏。

智瑶却笑着摆手道:“我自知赵孟不从,且正要其不从也。如前与叔父所言,唯我智氏独执晋政,旁无掣肘,斯可强晋而敌齐、楚,区区数邑归于公室,何益之有?反弱智氏也,非我之本愿。

“若我先献地,而复讽三家继献,便予,亦必不甘。故乃索地于魏、韩,试之耳,索地于赵,怒之耳。赵孟不从,乃可因君命而逐之;魏、韩既献地,怒赵氏之不予,亦必从我而攻之矣……”

哪怕我以身作则,先献地于公室,那三家也肯定是不乐意的,即便最终仿效,必然埋怨我多事。但如果两家被迫相从,唯独一家坚拒不肯呢?那两家必定把对我的怨恨,转移到第三家身上去——要献地大家伙儿都献,仍可维持均势,还则罢了,凭啥就你特殊啊?

于是智瑶不听辅果之劝,派人直接去给赵毋恤下令。赵毋恤大怒,当场回绝,其臣延陵生劝说道:

“闻魏、韩已献地于公室,若独赵氏不予,必迁怒于赵氏,何如暂许之?若智伯得三家之地自有,或独其不献,国君必怒,国人亦怨,则三家相亲而共攻之,智氏必亡!”

赵毋恤皱眉道:“虽然,蔡与皋狼为晋阳屏障,不可失也。”

延陵生建议道:“可谢智伯,云蔡与皋狼贫瘠,不足以奉公室,而别取一万户之邑予之。若然不听,其曲在彼,乃可宣其罪于国中,而同魏、韩共谋之也。”

赵毋恤还在考虑,突然间下座一人站将起来,高声叫道:“延陵生受智氏之赂,谋弱赵,恳请赵卿即斩其首!”

赵毋恤定睛一瞧,原来是自家老爹在世时的宠臣阳虎。

赵简子时代,阳虎为其侧近,说不上言听计从,也算寄托腹心。但阳虎这家伙吧,天性横暴,也就尊敬赵鞅之智,慑于赵鞅之威,不敢放肆,对于家中同侪,从来不假辞色。由此赵鞅一死,他就被孤立了,继而赵毋恤忌惮他,阳虎也瞧不大上赵毋恤,上下相怨,很快便丧失了所有权柄,在赵氏有如食客一般。

阳虎为此恼恨,多次打算出奔,可又找不到肯收留他的地方——因为这厮名声实在是臭大街啦。前不久,“先危”来访,跟阳虎说了一套“唯艰危之时,方显忠臣也”的道理,阳虎深以为然。

——赵氏若继续太平下去,永远无我用武之地;只有碰见险情了,我动用智谋、展示武力,相助赵孟安然度过艰危,那小子才会对我高看一眼,我才有望复执赵氏之政。

那么,要如何使得赵氏得遇险情呢?简单啊,智、赵不睦,人所尽知,只要撺掇着那个向来强横,只知道奓毛不知道智取的赵毋恤,重重得罪智瑶便可,两家肯定打起来。到时候赵毋恤一慌,就该轮到本大爷登场啦!

于是站起身来,驳斥延陵生,说:“赵氏数世仕晋,祖宗所得土地,安能予人?非独蔡与皋狼不可予,便别邑也不可轻弃也!”

继而还详细分析道:“智伯贪而无厌,若允其索地,非但弱赵氏而强智氏,且既予乃必气沮,智伯复有所求,不敢不从也。由此三家益弱而智氏恒强,彼将独执晋政,赵、魏、韩唯北面称臣耳!

“今不予其地,虽怒智氏,犹有拮抗之力,且魏、韩虽献地而必怨,亦可说以联兵抗智。若予其地,恒弱恒强之下,将来何以制之?赵、智有隙,人尽知也,魏、韩若臣于智氏,犹可望世系不绝,赵氏则必族矣!”

阳虎曾一度以陪臣而篡夺鲁政,绝非粗莽勇夫,他心思也是很机敏的,嘴皮子同样利索——除了品德之外,从外貌到才能,他简直就是孔子的克隆。所以一番大道理说出来,赵毋恤虽然向来不喜其人,却也不住颔首。

于是最终还是听从阳虎之言,一口回绝了智瑶。

智瑶闻讯,不怒反喜,当即暗中联络魏、韩两家,打算发兵攻打赵氏。好在赵毋恤早有心理准备,派人密觇三家动向,当得知正面冲突难以避免之后,赶紧带着家臣们潜出新田,逃往晋阳。

智瑶趁机向晋侯凿请得了讨伐叛臣的诏书,打算亲提三家之兵,北攻晋阳。大夫郗疵闻讯,赶紧跑来劝阻,说:“若智卿能于都中执赵孟,明宣其罪,杀之可也。今赵孟遁去,乃欲起兵攻伐,臣以为不宜——智卿独不虑国中起衅,而诸侯乘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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