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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七章、时势有变

郗疵担心一旦三卿合兵攻打晋阳,必致南方空虚,有可能使得诸侯趁隙而入,侵夺晋国的利益。

智瑶闻言笑道:“大夫之言虽善,我岂不识哉?所谓诸侯乘之,舍齐、楚及越而复谁?”

天下诸侯虽多,能够对晋国造成实质威胁的,估计也就那三家啦。换一个,好比秦国,即便趁势取利,等到智瑶缓过手,也能逼得他们把贪走的再吐出来——还得加上利息。

“是故勾践、于赐在时,盟楚联齐,我曾不敢外取于卫国、中山,遑论内定赵氏?天幸勾践死矣,于赐寿亦不永,越人复逐平氏。今曳庸虽执越政,二朱不服,皋如亦不肯听命,则所谓越,实已四分,曳庸唯能起会稽之师,不复为我之患也。

“越既衰,楚、齐悬隔千里,难以呼应。然我犹虑田氏……”说到这里,智瑶忍不住大笑起来,“幸天收此老贼去!且齐侯亦卒,君臣咸新践位,国中不定,乃必不敢挠我。时不可失,若待田盘既定齐,有其父智计之半,我不敢急攻于赵氏矣。”

郗疵先恭维几句,说智卿您考虑得很周详,随即却又提醒道:“齐远,实不足虑,若其趁势来侵,所夺或赵土也,或卫地也,暂予之而无伤。然楚人邻近,方城外十万大军,旦夕而可入伊、洛,旬月而可围王城,兵抵河上。若其楚人趁虚而入,智卿可有应对之策否?”

智瑶一摆手:“楚人不足为虑!”

随即解释道:“闻前昌文君曾说楚子,趁我袭卫而挠,楚子不听……”归生向楚王章献计,本就没有避着旁人,其后楚王章又为此听取诸臣的意见,则以这年月的保密水平水来说,是瞒不住晋人的——楚国在新田有间,难道晋国在鄢郢就没有吗?

正因如此,对于挑唆晋国诸卿相争,并且趁势游说楚王章北上的计划,归生也就暗示过王孙脍、居安子,以及跟荀愔部分商讨过而已,时机不到,不敢公开宣布。

晋国方面,既然专心打探楚国的动向,则楚王章与其重臣,大概齐都是什么心态,智瑶心里有数。由此说道:“楚王怯懦,必不敢趁势而北,惧我还师破之,复入方城也。如前我谋侵卫,虽然不果,而楚人只敢灭蔡为应……”

好比两人下围棋,自己既然在中腹要地落了子,即便没能达成预想中的效果吧,对方也必须有所应对才成啊。结果楚人既不逼郑,也不迫宋,却跑去边角上把早就死定了的蔡子给提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楚人实无斗心,只是硬挺着还不肯从棋盘前退下去而已。

郗疵倒是也认可智瑶所言,但还是继续劝谏道:“虽然,亦不可防其万一。昌文君既主战,且为天下之能言者也,未必不能说动楚子,趁机起衅……”

智瑶点头道:“大夫之虑,也有道理,然赵孟既逃晋阳,终不可不申令以伐之。若然就此退缩,彼必谓我为怯,乃更猖獗,且再图不易。此我苦心谋划所得,亦天授我良机,违天不祥。

“然我自会提醒魏氏,使实河外之防……”

黄河在华山东北方大拐弯,其所包夹之地,称为河内,则相对的,河外就是指的河南,或者河西——智瑶所言,实指河南。

周境以西,黄河与伊水、洛水之间,除了从前魏氏的上阳邑我,都为晋国公室之地,多半荒僻,但临河处也有瑕、桑田等五座城池。与彼处隔河相望,以安邑为中心,是魏氏的核心领土,所以智瑶才会请魏驹分派兵马,南渡助守。

同时——“若楚人北出,必犯周境,乃可因拱卫天子之名,讽郑人东出,虽不能败楚,可挠之也,以待我大军南归。今郑之执政,驷弘也,老而昏聩,罕渠也,少而无谋,不知大夫可肯为我往赂,说其兴师相助否?”

郗疵当即拱手道:“若智卿之谋,可以无忧矣——臣自当从命赴郑。”

于是智、魏、韩三家家主一起上阵,率领兵马五十乘,浩浩荡荡离开新田,向北进发。周边兵马陆续来合,只有一成是公室之卒,绝大多数都是三家私兵,等到溯汾水而上,杀入太原盆地的时候,车已八百,卒将十万。

但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智瑶等人才刚离开新田,便有十数只鸽子腾空而起,向东南方向振翅高飞……

此前,范蠡因归生的授意,主动开辟了前往新田的商路——哪怕稍稍赔点本儿也无所谓啊,反正女婿会给补偿——且还采纳归生的“奇思妙想”,在陶丘养了一群鸽子,分批随商队运往新田,呆俩仨月再放回来。

从新田到陶丘,千余里地,哪怕驱车疾驰,都须十日,信鸽飞行,却只需要半天……一来在空中可走直线,二来鸽子确实飞得很快。

若无急信归报,一般情况下鸽子都是空放的,且还得避开贵族们出城狩猎之日。因为鸽子被野鹰叼走的可能性不高,被人射下来的可能性却大,尤其贵族出猎时多半会架鹰隼啊,且还强弓在腰,利箭在箙……然今既有急报,直接就十几只放出来了,鸽足绑着密书,那起码总有一半可以顺利返回陶丘吧。

由此智瑶等人初日行军,尚未扎营而宿呢,消息便已传至陶丘。养鸽人取下信鸽足上所绑的小竹筒,倾出其中细绢来,用个木盘托了,急来禀报范蠡。范蠡展开细绢核对,全都写的是同样的文字——

“履不足,矢、粟、革足,在廪。”

范蠡不由得拍案称奇:“竟不出昌文君之所料!”

按照字面意思,是在新田的分号通知陶丘总号,说目前晋国市面上,鞋子不够,至于箭矢、粟米、皮革却很充足,都已经入了库啦。其实每个字,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隐语。

履,代表赵氏,因为赵的本意近“趋”,故以鞋履指代;矢指智氏;粟指魏氏,因为魏本是“巍”的借字,从前写作上禾下山,故以谷物指代;革指韩氏。不足就是败退,足就是进攻。所以前半句话是说,如今赵氏退却,智、魏、韩联兵伐之。

至于“廪”,是指代晋阳,归生和范蠡把包括新田在内,几乎全部晋国大邑名都,全都取一字做代号。

非但新田有来自陶丘的信鸽,陶丘也有信鸽,老家在娄林,同样俩仨月一北运,再俩仨月放回去。于是范蠡又将消息原封不动地绑在来自娄林的信鸽脚上,使养鸽人放归。第二天下午,信鸽陆续归巢……

鸽信到来之时,归生正怀抱两名稚子,坐在堂下,指点仆役将各种财货装车,打算运去商丘,以赂宋之重臣。

自从返回娄林之后,他得了妻子文姜的首肯,从此不再“临阵抽剑”,很快便使三名侍妾全都怀上了身孕——事实证明,昌文君的身体没问题,腰也挺好。可惜一妾滑胎,剩下两个则都在沈谶的照顾下得以安产,前后脚得了一男一女。 2

归生乃将次子起名为平定,女儿起名为平盈。当然啦,一般情况下,没人这般称呼,家臣们都当尊称平安为长公子,或者公子安,尊称平定为仲公子,或者公子定;至于闺女儿,乳名向来不轻泄于外,家臣们只能称其为女公子。而等到将来出嫁,平盈有可能被呼为平芈吧。 2

归生怀抱一儿一女,左边戏戏,右边逗逗,当真是乐不可支。谁成想文姜却板着脸过来,责备道:“今娄林虽富庶,夫君亦不可过于糜费也。”伸手一指庭中——“财货献之于郢都犹可,何必畀与宋人?”

归生“哈哈”一笑:“该花的钱得花。”随即转头,见文姜一脸的茫然,方才正经答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夫人放心,这些财货,如昔宝璧入于吴宫,而实为越王留也。”顿了一顿,又笑道:“昔日捧璧而献者是我,后得朱姬下赐,仍落我手。”

可是文姜还是板着脸,只是将身一侧,说:“鲁大夫有所告禀。”

归生这才注意到老婆身后的鲁江,今为司仓大夫,当即颔首,示意鲁江近前,问他:“卿何言以告我?”

鲁江手捧一卷公文,毕恭毕敬递向归生,随即反应过来,主君怀抱两个婴儿,再没第三只手啦。这才赶紧展开,朝归生一亮,禀报道:“臣奉命计点府库,粮谷不甚充裕……”

归生绞尽脑汁,充实自家领地内的人口,包括从蔡国掳获,从宋国诱引,以及从钟吾私购所得,如今娄林民户已过两万,宜兴、芜湖加起来也有上万户。问题是人口多了,耕地数量却不足啊;抑且归生重工,领内有超过一成的民众都在工坊里做工,不能下地耕作,反倒要消耗粮食。 2

当然啦,如今他既有娄林的水晶,也有宜兴的紫砂,其他生财之道亦多,那粮食不够了,可以外购嘛。问题这年月生产力水平有限,除非丰年,各处粮食都不充裕,所以粜粮是笔好生意,籴粮则哪怕对方肯平价出售,加上路费,也必昂贵。买粮是不划算的,且若缺口过大,还肯定再多钱都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填补亏空。

由此鲁江在计算过出入,核查过府库后,便跑来提醒归生:粮食方面,您得预作筹谋啊,钱财方面,也得为了防备万一要籴粮,必须多所存留,不能太过大手大脚。如今倒还不至于闹饥荒,但若碰上一年歉收,就很可能出问题。

归生听后,瞥一眼文姜,心说怪不得,老婆特意跟来,质疑我给宋国重臣们送礼呢……

随手把俩娃儿交给乳娘,归生站起身来,问鲁江:“卿为司仓,有何计策教我?”

鲁江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如稍稍迁民,归于徐、钟离,以易粮谷……”咱们养不活那么多人啦,不如拿人口换粮食吧。

归生摇头道:“民散易而附难,既已附我,安可使散?”顿了一顿,轻叹道:“如此,唯有广我之封,或不得不先与宋人战矣……”

话音才落,蔡耕匆匆而入,禀报归生:“自陶丘有信鸽归来,臣查其信,皆一般无二。”随即便将一捧细绢,躬身呈递给归生。

归生不由得双眼大睁,急忙拈起一幅细绢来展开,瞧了一眼,然后又是第二幅,展开来又瞧一眼……这就够啦,蔡耕既云都检查过了,全是同样的字句,想来不敢欺瞒自己。

自然,蔡耕并不清楚,信鸽带来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何含义,归生却不由得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时至矣!”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啦!

文姜皱眉问道:“夫君所云,是何时也?”

归生一摆手,示意妻子先不要问,随即微蹙双眉,原地踱了几步,心中将通盘计划又重新梳理一遍,然后招呼:“唤孙覆来。”

时候不大,孙覆整冠而入。归生已然归入正堂,端坐案后,便招招手,命孙覆靠近些,吩咐道:“本欲遣使入宋,赂宋诸臣,今时势有变,乃命于卿——卿能说宋君臣,允我借道以伐郑乎?”

孙覆闻言,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忙道:“昌文君欲伐郑?郑其无罪,且无郢都之命,伐之不可……”

归生微笑道:“我自能宣郑人之罪,且使郢都任我郑事,但问卿,能说否?”

孙覆想了一想,回答道:“臣不能。”随即解释:“欲说人者,当先明其时势,因势而利导。今昌文君言时势有变,欲伐郑,而不告臣变在于何,因何而伐,臣愚昧,故不能说宋人也。”

归生颔首道:“有此言,卿已得游说之三昧矣。”随即摆手,说你别管啥叫“三昧”——“复近前来,待我细细为卿剖析天下大势,及伐郑之缘由……”

如此这般,解释一番,孙覆方才转茫然为欣喜,躬身道:“既如此,且有厚赂,臣可说宋君臣,如昌文君之命。”

等孙覆去后,归生又召来黄痴,指点一番,遣其入齐。然后命新垣熙、公输般等人整理行装,说我明天就要启程赴郢,去游说那票庸碌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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