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五章、水可灭国

智、魏、韩三家合攻晋阳,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筑起长垒,旋即掘开汾水,水灌城池。

三卿站立高阜之上,只见浊浪涛涛,汹涌而向城壁卷去,再望城上赵士,咸皆慌乱,往来奔忙,虽然因为距离太远瞧不清楚,却也可以想见其面上骇然之色了。

智瑶不由得手捻胡须,仰天大笑。

魏驹、韩虎对视一眼,心下皆有恻悯之心——赵氏,这就算是完啦!

原本两人并不想灭掉赵氏的,只是被迫上了智瑶的战车而已。因为赵氏一亡,三家必共分赵地,虽说智瑶指天画地,发誓肯定平分,不会让任何一家吃亏,但真等到那一天,智氏挟灭赵之威,还肯公平分配吗?由此智氏更强,而魏、韩危矣。

所以他们原本只打算给赵孟一个教训罢了——那小子实在桀骜、蛮横,别说见天儿顶智瑶了,自从灭代之后,对我们两家也往往不给好脸色瞧。由此攻城之际,故意拖拖拉拉,就是希望这仗旷日持久,直到智瑶打不下去了,两家可以出面解斗,帮忙双方达成和议。

当然了,那必须赵氏给出足够的利益来贿赂魏、韩才成。

就此给赵孟当头一棒,打消他的骄气,才有望三家联合起来,与智氏相拮抗,从而在一定时期内维持晋国内部的均势。

可是没想到智瑶竟然出此毒计,虽说魏驹、韩虎分遣亲信段规、赵葭参与其事,吩咐说尽量拖延吧,奈何智瑶使辅果负总责,段、赵二人在向来细心的辅果面前,不敢玩儿什么花样。就此两个多月之后,汾水浊浪还是按照原计划卷向了晋阳城。

水淹之城,势难长久。哪怕赵氏再如何上下一心,拼死不降吧,他们也丧失了反攻的可能性,只要一点点儿磨下去,迟早是族灭的下场!

韩虎不由得开口问智瑶:“:以智卿看来,晋阳何时可破?”

智瑶笑笑,说:“天已弃赵氏,我不必争旦夕。”随即通告魏、韩二人:“既灌城矣,我意发军卒半数南下,以御楚救周。待楚师退,此半数之军便可席卷赵地,及于邯郸——以免齐人趁机取利也。我与二卿,便留此监视晋阳,到时缚邯郸之卒于垒上,望城而呼,不怕赵孟不降!”

二人不禁黯然——得,你还是要把我们留在你身边,一步不放远离啊。魏驹便问:“半数之军南下,以谁为将?”

智瑶道:“辅大夫可任。”

“辅大夫忠厚,不识楚人诡谲,恐不适任。”

“无妨,有郗大夫辅佐之。”

眼瞧着面前浊浪翻涌,仿佛智瑶所领万马千军一般,魏、韩二人都不禁觳觫,就此对智瑶的独断,兴不起半点反抗念头来,只得躬身听命。

各自返回营帐,安排半数军卒南归。且说魏氏重臣任章正在为此操劳,忽然帐前来报:“有宋商运粮至此,求见任子。”

任章闻言,微微一愕——此来距离新田半千里程,粮秣转运困难,一般这种情况下,总会有些商贾趁机谋利,从别处运些物资来贩卖,或者求购战利品,本不为怪。但宋国远在千里之外啊,为何会有宋商到此,且还特意要求见自己呢?

他倒是也想知道,南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听说楚国昌文君过宋伐郑,以牵制郑师,使不能挠楚,也不知道计成了没有。便摆摆手,允那宋商入帐。

见了面一瞧,岁数似乎不小,但精神矍铄,气度雍容,不似凡俗之辈也。问其姓名,答云:“小人陶丘行商,名唤陶朱。”

“先生因何千里而运粮来此晋阳城下?得非为间者乎?”

陶朱笑笑,回答道:“不敢云为间,虽行商千里,寡君有觇望诸侯风俗、动向之命,小人不敢违也;然宋小而晋大,便宋人知晓晋情,为附晋也,为赂晋卿也,何所伤于晋国啊?

“至于因何来此,实小人每岁贩陶、丝于新田,今闻大军围晋阳,粮谷转运不易,知有利可图,乃自霍、吕之间,为输粮秣。”

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一片竹简来,递给任章:“此霍邑宰所颁令符。”

他所说的“霍、吕之间”,是指汾水中游魏氏的领地,霍邑宰也是魏氏之臣。所表达的意思是:我是帮忙你们后方运粮来前线的,挣一笔脚钱,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任章接过令符来瞧了一眼,也便释然,旋即询问陶朱南方之事。陶朱表示自己不清楚,因为楚军过郑之时,他就已经运货到晋国来了——“唯听闻敝国也兴师从楚,为郑是我数世之仇也,至于出兵多寡,谁人为将,则不知矣。”

任章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情况要报告呢,既然一问三不知,自行交割粮谷就成了,为何还要求见我啊?陶朱道:“小人方来,便见浊浪滔天,智伯掘汾水而灌晋阳,乃知晋阳必破矣。不知何时可破,若时不久,小人便先不归,而待有所贸易。”我想问问你们的战利品,多久可以到手。

任章说且呢,以赵氏的顽强,应该还能坚守很长一段时间。

陶朱乃慨叹道:“智伯之智,人莫能测矣。小人不敏,但知筑邑多临水,可以水为堑,屏障一方,而不知水亦可灭国!其安邑,不亦临于涑水乎?”拱手而退。

任章听完这话却惊了。对方所云安邑,正是魏氏的本城,位处黄河之北,北面有汾水一条支流涑水流过。这如今智伯可以掘汾水以灌晋阳,将来必定可也掘涑水以灌安邑啊……魏氏危矣!

赶紧跑去密报魏驹。

于此同时,也有一名陶丘的行商跑去韩臣段规营中请见,所云与陶朱对任章之言,一般无二,只是临行前慨叹道:“其平阳,不亦临于汾水乎?”

平阳是韩氏的本城,在霍邑和晋都新田之间,濒临汾水。段章同样受其点醒,急往求见韩虎,并且说:“智氏骄横,骄则不见其危,横则不防其变,左右谨慎者,唯郗疵与辅果,而今皆命南下。是智伯自断其两臂,可图也!”

五日之后,辅果率领六万大军,启程南归。而魏、韩两家则暗中勾结,并遣先前协助辅果筑垒引水的赵葭,寻找水浅处,趁夜潜至晋阳城下。城上听叫,放下提篮,接他上去……

一场针对智氏的密谋,就此逐渐成型。

——————————

范蠡亲自跑去警告任章,又命门人去警告段规,表示你们两家若再与智氏相苟且,赵氏旦夕亡,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们啦,此时不动手,悔之晚矣!这还真不是归生所教。

归生曾经预判,韩、赵、魏三家将会联起手来,消灭智氏,当然不能说因为自己读过后世史书……这必须要有论据啊,而论据既不能神神叨叨,便只可恍恍惚惚了,乃说是因为智瑶骄傲蛮横,得罪了几乎所有人之故。

韩、赵、魏三家势力相若,是有机会在一定时间内共存的。智氏却不成,原本就势最雄强,加上智瑶这人性格糟糕,肯定第一个被捏。

归生不可能将水淹晋阳之事,提前透露给老丈人知道,否则就不是神机妙算了,而是能掐会算,且范蠡还从没听说过世间有掐算得如此准确,还如此详细之事。他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来判断,三家合围晋阳,这一场主力角逐,将会决定晋国未来政局的走向——

不是赵氏灭亡,就是魏、韩露出獠牙来,勾结赵氏,趁机谋智。

所以他觉得南边儿归生挠郑,甚至于楚人攻周,都是小打小闹,没太大意思——即便让你们横扫了大河以南,只要晋势不衰,就还可能发起反攻啊。终究只有晋国才是天下首强,其内部动态,比外部稍稍受挫,要重要得多了。

由此带领商队入晋,继而假运粮之名,跑来晋阳附近。才到,就听说智瑶设谋,要水淹晋阳城。

以水淹城之事,本是兵法之常,问题面对晋阳这般雄邑,掘开的又是天下有数的大河汾水,其效果如何,范蠡还真琢磨不明白——终究他不是晋人,对附近地理状况并不熟稔。由此先停留在附近,静静等待竣工的那一日。

等到传来大水灌城之信,范蠡贴近晋营,登高而望,只见满目浊涛,卷起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漩涡,且水面还在继续往上升,八雉之晋阳,已没其半!不由得长叹一声:“赵其亡乎?”

那我若能设谋,使赵不亡,还可绝地反攻,得是多大的成就感啊!

于是略一思忖,便往魏营求见,且命其部下往见韩臣,教他要这么这么说。话放下之后,范蠡等人急忙离开晋阳城下,启程南归。

——虽然还想瞧瞧形势最终如何发展吧,这终究是凶险之地,不可久留啊。

范蠡打算先归新田,通过信鸽,将水灌晋阳及自己游说魏、韩之事,通知陶丘,瞧瞧归生今在何处,遣人传讯。然后自己就直奔河上,去打探楚人攻周的进展。

迤逦南下,才至新田,呆了不到一天,辅果领兵就赶回来了。数万大军行进,速度自然不可能那么快,但辅果担心郗疵兵力有限,怕是难敌楚师,甚至于守不住上阳、焦邑,乃先率车、骑归于新田,步卒还远远地落在后面呢。 1

自须先入宫禀报晋侯凿,并打听最近的战况。

晋侯凿告诉辅果,楚人已然横扫周畿,正欲夹击王城,同时其主力西出,攻打上阳。陆陆续续的,晋卒渡河而集于焦邑者已不下两万之众,但据说楚势更雄,郗疵只能谨守焦邑,而不敢往救上阳……

“今大夫将数万军归,请急渡,必可挫败楚人。”

辅果心说我数万大军起码还得六七天才能归返呢,且长途跋涉,若然不经休整,也不敢去撄楚师的锋芒啊。于是在新田歇了两天,方才南下,并召郇邑之卒前来相会。

智氏的本城在郇,本为周初诸侯,后为晋国所灭,晋武公将其故地赐予重臣原黯——这就是荀氏的由来。荀氏的本支,本是中行氏,世据郇邑,智氏的封地则在黄河大拐弯内侧、晋国疆域西南部的智邑,其后诸卿内斗,中行氏被逐,智氏遂得郇邑而迁此。

郇邑跟新田只隔着一条汾水,相距不过三十里之遥,这也是从中行到智氏,可以久执晋政的重要原因所在。智瑶北伐赵氏,并未尽起郇邑之兵,如今辅果觉得,既然你把魏、韩二卿全都拉在身边儿,严密监视,料必不会有人敢谋夺新田之政了,那我郇邑的精兵,可以动一动啦。

于是召来兵车三十乘,谋自茅津南渡。

这个时候,楚令尹子叡已然挥师而向西北,在上阳邑外与析、鲁阳之卒相合,有车三百乘,徒卒四万余。他还派人从司马子和军中请来了黄覆、公输般,命二人建造器械,攻打上阳。

景宽道:“上阳坚邑,不易攻也,要在大河在其北,崤山在其南,茅津不远,距焦邑亦止二十里。若我往攻,而晋师渡茅津,或自焦出,以援上阳,我反受敌所制。今不如伪攻上阳,而将主力伏于崤山之东,诱晋人下平来决战……”

子叡站立车上,左右一望,摇头道:“君云平,而平在何处啊?”这附近多谷地、丘陵,真说不上有多大面积的平地,尤其对于老家在江汉平原的楚人来说,跟山地没太大区别嘛。

景宁在旁笑道:“是故晋车不便驰骋,战必于我有利也。要在择其战处,先期布置,方可致敌而不为敌所趁。”

子叡没跟景宁共过事,抑且这位析君向来傲慢,楚王章对其印象不佳,也影响到了王弟子叡。于是他只是朝景宁微一颔首,表示我听到你的话了,却转过头去问景宽:“则君以为,我于何处伏师为佳啊?”

上阳邑建造在崤山山口,南北共有三条道路连通山外,中央是大路,过于邑内,南北则都是必须翻山的小路。因此景宽说:“晋人必循小道来,车不易行,必多步卒,我不能皆伏之。其北道近而南道远,乃料敌自南道出来,以挠我大军之侧,令尹可以伏兵南道,而使我与析君之卒,佯攻上阳。”

景宁却反对堂兄的主张,说:“晋人未必不能料此,或自北道出也,则我南向而伏,必败!”

二人争执不休。子叡自然是愿意相信景宽的,无奈景宁脾气暴躁,说到后来,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嘶吼,最终只得决定:“可分少数步卒,监护北道,若晋人由此出,或可勒阻也,以待我大军之来。”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