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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九章、九鼎轻重

周初命周公为大师,召公为大保,共同辅政,下则设六卿、五官等职。其六卿一说为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一说为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未知孰是,但具体到平王东迁以后,确定为大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和司空。

六卿多以同姓亲族担任,比方说单、刘、甘、巩、毛、毕、荣、尹、镏、富、苌,等等,也有后起的虢、郑等族。但其后周室日衰,王土日削,加上内部倾轧,结果数世中就只剩下单、刘执政了,甚至于周、召、毕、苌等族,俱已绝灭。 1

当然不是说那些家族全都死绝了,只是主支已断而已。好比说周公之后,在鲁为君,毕公之后,在晋为卿(魏氏)。

由此居安子建议王孙脍,可以拉拢那些旧卿族。正好周室诸邑已下,很多旧族子弟都落在楚师手中,那你正好趁这几天功夫,去游说他们,使其旧族,都上你的马车啊。

只要许以恢复六卿之命,能够让他们有机会重得卿族地位,肯定都乐意跟你走吧。跟王孙庆他们走有啥好处吗?王孙庆既不能得到楚人支持,也未必能得晋人支持——晋师若入周,肯定是要把单公迎回来的——他说话真有什么分量吗?

完了却又注目归生,说:“然楚师既退,若晋人复来,难免旧族亦首鼠两端,不知昌文君有何妙策乎?”

归生颔首道:“我自然有计,可教王孙。”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来,交给王孙脍,要他——“若晋师南来,而我楚师不及救,危急之时,王孙可发此囊,有妙计在其中也。” 2

王孙脍就此稍稍放下心来,随即数日后便协同刘数、虢敖,入于王城,去拜谒周王介。事先自然经过王孙庆派人教以周礼,三人如仪,周王介王口呼王孙脍为“伯父”。

本以为就走个过场,安排府邸,让三人住下便是。孰料王孙脍突然间提出:“臣,景王之孙也,先考为景王之子,而悼王为单、刘所挟,逐之,敬王复遣人刺之,使先考埋骨楚地,不得还周。还请天子为先考申冤、复名。”

周王介沉着脸说:“可,其王子朝既受单、刘之诬为逐,乃可复书于宗牒。”

王孙脍先拜谢了,继而又请求道:“先考实当继悼王而践位,请复王名,上谥号。” 1

周王介闻言大惊。其实给王子朝一个王号,如同过去的携王一般,本无不可,问题那就要影响到自己祖父敬王的继位合法性啊。再者说了,你王孙脍既是天子之子,是我伯父,你的继承顺位还在寡人之前哪!

脸色当场就变了。

王孙脍偷眼瞥见,心中暗笑。旁边儿王孙庆才打算上前一步,帮忙天子敷衍和婉拒王孙脍,王孙脍伸手一拦他,继而说道:“我周故制,以周公、召公辅政,在王左右,奈何两族已绝。今臣斗胆请于天子,复旧制,使臣与王孙庆共辅政也,以劬劳王事,兴盛我周。”

周王介和王孙庆对视一眼,稍稍放下心来。

周朝历代,没有以本家人为卿辅政的道理,堂堂王卿,肯定都是要封以采邑,别宗立氏的。所以周王介这几天一直在考虑,给王孙脍、王孙庆这二位叔父,封在何地为好——因为周土实无闲田可封啊。如今王孙脍提出建议来,分明想与王孙庆二人兴灭继绝,承袭周公、召公之号了。

那既然是旧号么,有没有周地、召地封予,关系不大。

最为关键,周公旦原本也是有继承王位资格的,因为周人当时学习商制,尚未厘定周制,既可以父死子继,也可以兄终弟及,且据说周公确曾僭王号数载。但他终究还是退居臣位了,从此以后,哪怕“周召共和”之时,也没有周公立为天子之事发生。因为既然别宗了嘛,自然于王位无缘了——除非王室正支全部死绝。

王孙脍之所以提此建议,看起来迫切希望给自己的亡父上王号,却也明白这会影响到周王介的宝座不稳,从而给出了交换和退步。

终究楚师就在城外,而且方才听寺人禀报,王孙脍还命楚士夺了宫门之守……由此周王介考虑少顷,便颔首道:“叔父所言,甚是有理,且待楚师退后……”顿了一顿,补充道:“且使楚归来,必封二位叔父。”

因为依照先前的和议条件,王孙庆是要跟从楚师南下,去郢都见楚王章的,那这会儿就给他挂周公或者召公的名号,往会一蛮夷之君,实在太丢脸了……还是等他回来,寡人再正式册封吧。

王孙庆他们给王孙脍安排的府邸,是单公故宅,但同时将刘数安置在刘公府,虢敖安排别处,三家相距甚远。王孙脍对此表示异议,说自家人口单薄,不必居此豪宅——我们仨还是在刘公府,分院而居吧。

因为这样才方便防护和策应,总不能把三百楚士分守三处吧,力分则薄啊。

其意甚坚,王孙庆无奈,只得允准了。而等到王孙脍归府,安定下来之后,就忙不迭地打开归生所予锦囊,居安子规劝,不听。

只见锦囊里是一方绢帛,上面只寥寥写了一行小字而已。王孙脍看罢,不由愕然,随即转交给居安子。居安子初见也颇惊讶,细细一想,却不由捻须而笑,说:“昌文君果能发常人不及之思也,王孙听之可也。”

三日之后,王孙庆带着王孙脍的手书出城,一方面表示已然安定,事态未变,楚师可退;另方面则需要他跟随楚师还郢,去拜见楚王章。

令尹子叡旋在周郊大阅师旅,请王孙庆代表周天子观看,其后又三日,除留千余兵守备盟津等三处外,大军凯旋南归。归生不肯从行,说我是从郑、宋过来的,自当由郑、宋而还,折返娄林去——他要忙着回家清点战利品啊。这趟出师,估计也就他吃得最肥了。

哦,若析君景宁终能守得住上阳,所得亦不菲也。

王孙庆暂时仍以周朝宗室大夫身份,跟随楚师南返,于路非止一日,抵达郢都。楚王章亲自盛排仪仗出迎——当然不是来迎周王代表,而是来迎凯旋之师、楚军将帅。暂舍王孙庆于馆驿,要等三日之后,方才召见。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寒暄过后,楚王章便身子略略朝前一倾,双目大睁,无比兴奋地问道:“请教王孙,昔大禹铸九鼎,周得于殷,奉于宗庙,外人无由见也。则九鼎轻重,究竟如何?”

当日司马子和对王孙庆说,寡君向来以先祖庄王为榜样,希望能够复兴庄王之业,王孙庆答道:“其楚庄王之业,人所共知也,其细不论,择其大者,不外乎败晋于邲、观兵周疆,及问九鼎轻重……”

楚王章不是打算兴复楚庄王之业么?这败晋之事,周室帮不上忙,必须你们自行奋斗,至于其它两桩,简单啊,又何必一定要迁鼎于楚?非但由此必怒于诸侯,可能遭到各方夹攻,抑且周若失鼎,不复为天下共主,则楚国即便挟持周天子,又能从中得到多少政治利益呢?

由此最终商定,由令尹子叡代表楚王章,“观兵周疆”,就在洛邑城外来场盛大的阅兵式。随即王孙庆作为周王介的代表,赴郢礼聘,楚王章可以趁机“问九鼎轻重”。

想当年王孙满奉命往劳楚庄王,庄王问九鼎,王孙满当场说了一番“在德不在鼎”的大道理,警告对方:“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终究时移事易,如今的楚国,强盛不下庄王当年,但周朝已然衰落得不及郑、宋等二流诸侯了,抑且论起智谋、骨气来,王孙庆鞭马也追不上王孙满。故而他不敢照抄王孙满的回答,反正此处距离成周将近千里,四外皆楚王亲信也,言语不致于外泄——哪怕外泄了,自己也可以矢口否认嘛——由此便深深一揖,回答道:

“禹铸九鼎,以象九州,唯得九州而能有九鼎。夏后之世威加四海,有鼎;商汤承天景命,灭夏祚而得鼎;我周文王德被天下,武王诛纣,其封东至大海,西抵大荒,北过无终,南有江、汉,故继有先世之鼎也。今周室虽衰,天下未有新主,鼎不可移。则楚王欲知九鼎轻重,何用啊?知而不能得,若仿造,非大禹定天下之意,无益也。”

楚王章说不穀就是好奇,打听个大概的形状、大小、轻重罢了。于是王孙庆便将先前特意检索故典,找到荆州鼎的相关参数,禀报了一番——至于其它八鼎是不是一样大小、轻重,则矢口不提。

楚王章挺高兴,想当年庄王问鼎,白白被人喷了一脸,啥都没能问出来,犹能名垂后世,不穀今天可是问出了荆州鼎的形制啊,那不比庄王还光彩么?事不可急,急必生乱,国家也是要逐渐强盛,功业要逐步建立的,且等不穀……子孙将来尽得其它数州,再问余鼎不迟。

盛情款待王孙庆,完了酬答出征有功之臣。景宽极言功劳最大的是析君景宁,若非景宁力主攻打上阳,如今的形势不会对我楚国这般有利;若非景宁预判晋人将从崤山北道而来,那一仗胜负难料;若非景宁先期遣人去联络秦国——如今消息已然传到了——楚师所受压力将会更大。

令尹子叡当然不愿意首功被景宁得去,便盛赞权公平胥,说上阳之战,赖权公不计死生,先驱杀入敌阵,我军才能获胜。

左尹子文并未从征,但事先得了司马子和的贿赂和拜托,专门帮子和说好话——首先出师,攻下最多周邑的,是司马啊;跟周人谈定条件,使大王得以问鼎的,也是司马啊,自当以司马为首功。

莫敖屈固道:“令尹、司马,奉王命而出,俱有大功,然既为执政,酬以财货可也。唯析君、鲁阳君、平舆君,及权公、邓公、唐公等,为外臣,不可轻其庸酬,免寒外臣之心也。”

嗯,总而言之,没一个人提到首倡北伐的归生。

这倒不是重臣们想要贪没归生的功劳,也并非归生不肯还郢,所以人不在眼前嘛,就可以撇过一边了,而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归生新得的河、济之间土地才好。

照道理来说,归生为封君,对于非奉王命,也并未得到国家多少帮助,所得土地,当然应该归他本人所有。此番出征,郢都给昌文君所下的命令是过宋袭郑,以牵制郑师,使之不能西向挠楚主力,可以说,他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且还使得郑国派遣重臣来聘,等若臣服于楚国了——虽说可能只是暂时的。

那么河、济之间土地,就应该是昌文君自得啊。问题那块地域实在太大了——约莫四分之一个郑国——归生既得,实力必将剧增,对于楚王章来说,不是一个好局面。而若楚王章下令收取彼处,就必须要给归生其它补偿,可是除了土地、人口外,昌文君还缺什么呢?若偿以它土,必不乐意,若偿以近邻之地,比方说徐……那还不如让他占着那块飞地,临近晋、卫呢!

由此谁都琢磨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来,干脆——不提好了。倘若昌文君肯将彼处进献于王——可能性不大——或请以彼处易它封,到时候再说吧。

正如屈固所言,酬答有功之臣,对应其身份、职务,给出的赏赐也是不同的。于令尹、司马,只能给财货,最多礼器、女乐;于县公,则还可以减免其数年贡赋,或者赐以经商不征的金节;于封君,则非加封土地不可。

由此,平舆君昭庆、阳城君屈春、养君沈尹射——后二位并未亲自上阵,但都派了兵马相助——皆给周边一小邑为酬。鲁阳君景宽,则加封泜水上游六十里——基本都在伏牛山中,只有泜水两岸有些可耕之地,但不管怎么说,山林产出,举凡木料、药材、飞禽、走兽,皆可自有了。

景宁留守上阳,只派其家臣南来献捷,明知道重臣会议上不可能有位置,乃请景宽代为请求益封。但楚王章坚决不肯把上阳加封给景宁,最终只予其伏牛山中新得百里山地。 1

诸县公之中,以平胥为首功,然而对于楚王章的赏赐,平胥却辞而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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