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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三章、为虎作伥

朱雒和曳庸私下交易,瞒着朱篪,虽说黄愈曾密访朱篪告变,朱篪却并不相信,还怀疑对方是曳庸派来离间自己和朱雒关系的。

但随即勾践夫人薨逝,曳庸既不趁机独执国政,又隔过于赐夫人,把朱姬从内帏请出来,继勾践夫人听政。这事儿一亮明,朱篪终究不傻,立刻就明白了。

被迫再请黄愈前来,先恭敬致歉,继而诚心问计。

黄愈道:“奄君有专权之欲,虑大王虽幼,终将成年,乃惧朱方君也,思与之共政——朱方君老矣,易制。则独钟吾君是奄君心腹大患,前因有朱方君为援,乃不敢害,今朱方君背信而去,诚恐祸不旋踵……”

朱篪忙问:“先生可有良策,解我之难乎?”

黄愈道:“臣有二策。其一,钟吾君可往拜朱方君与朱姬,哭诉前功,请保全性命。奄君计以钟吾之地,与荆君易荆溪二县,然二县近于姑苏,得而必为奄君所忌,且姑苏之卒出五湖,旦夕可临宜兴。不如复请交还二县,别求一僻远小县为封,或可脱其难也。”

朱篪拧着眉头,沉思少顷,摇头道:“我无罪于越,复无害于奄君、朱方君,而朱方君背我,奄君谋除我……若退避可以全身也罢,奈其未必肯复容我。则居僻远小县,不必大军,一士衔命,便可缚我也!”乃问黄愈:“其二策为何?”

黄愈凑近一些,低声道:“今王继位,先王夫人不豫,其陉君、鄞君、武原君并怒。此前尚在少年,今皆长成,必觊觎王位,则若钟吾君暗与之结,引为奥援,奄君不敢害也。”

他只是挑唆朱篪和于赐夫人及其三子交结,没提乱越,越但想也知道,若不能许以事成后推翻不病,立三君之一为越王,人吃饱了撑的啊,上你的贼船,为你摇旗呐喊?

朱篪反复思忖,终究朱雒的背叛让他心中怒火难息,而曳庸的步步紧逼,也使其危机感爆棚,由此最终虽不肯明确表态,那神情,分明已然下定了决心。

黄愈辞别朱篪,喜孜孜去见邢知通报消息——钟吾君上钩了。可谁成想车行不远,突然间旁巷里跳出一人来,口出吴语:“背主卖国之贼,我今奉天诛汝!”纵入车厢,手起一剑,就把黄愈给捅了个透心凉。

随即那刺客又一剑杀死御者,就站立马车之上,横亘通衢之间,复用越语高声叫道:“此黄愈本頯黄氏也,为吴王之后,今越灭吴,并杀甬君以绝吴人之望,黄愈背祖而附越,不忠之甚!其既不忠于吴,乃可忠诚于越乎?今为吴国,复为越王杀此獠,以儆天下首鼠之奸!”

巡街的越卒闻讯赶来,挺戈将刺客重重包围起来,刺客叫罢,仰天大笑三声,横剑自割其颈而死。

消息传来,邢知不由得吓一哆嗦……终究他也曾是吴人啊——虽说并非姬吴王室后裔——且如今仕吴为中大夫,深得曳庸宠信,而黄愈却只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上士而已。照道理来说,吴国遗臣想要刺奸,也应该先找他邢某,而非頯黄氏,况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黄愈才说去应钟吾君的召见……

急忙点起家臣中善战者十数人,护其左右,也不赶去给黄愈收尸,急驰而往告曳庸,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黄愈,臣之友也,方受钟吾君召见,而即见杀,此必钟吾君有反意矣!”

曳庸不明白:“既云故吴遗孽所杀,何云钟吾君主使啊?且便杀一士,何云其生反意?”

终究邢知跟黄愈合谋,煽动朱篪勾结于赐夫人一党谋叛,这事儿他没敢告诉曳庸,话才出口,随即明白,这谎不好圆啊。于是黯然垂泣道:“臣方思钟吾君之事,而黄愈见杀,恐骇之下,言不达意,奄君恕罪……”心说完蛋,黄愈你算是白死了。

曳庸便问:“子思钟吾君何?”

邢知道:“因思既请朱姬听政,则奄君与朱方君之谋,钟吾君必有所察知也,若图自保,恐将为乱……”

曳庸沉吟道:“我也正在思虑此事,然以钟吾君之能,唯束手耳,复敢为乱乎?”

邢知反问道:“倘若易地而处,不知奄君如何应对此局?”

曳庸答道:“若我为钟吾君,必勾连先王夫人,及陉君、鄞君、武原君,允其铲除当道后,废今王而立三君之一……”

邢知心说聪明,不枉我把宝押在你身上,当即提醒:“钟吾君虽无能,府中不乏智谋之士,或挑唆之,不可不防啊。”

再说朱篪唯恐消息泄露——终究黄愈本非自家亲信——既已定计,便派人去杀了黄愈灭口,只是他不知道黄愈背后还有一个邢知,邢知背后就是曳庸……随即密遣人去联络于赐夫人三子,约同铲除曳庸。

计划是当曳庸迁都姑苏之时,于赐夫人坚不肯行,执意留在会稽守先王陵寝,就此可以和三君里应外合,夺取会稽郡,再北上攻打姑苏城。同时朱篪也起钟吾之师南下,与三君相呼应。照道理来说,曳庸才杀王子地,吴人恨之,则初归姑苏,立足未稳,在吴人不附的前提下,哪怕有朱雒帮他呢,遭受南北夹击,也必阵脚大乱。

唯一的问题是,归生会不会趁机插手呢?终究他在芜湖、宜兴两县根基已厚,可起数千之卒卫护姑苏,娄林之卒还可能渡沂而东,抄自己的后路……那家伙虽然跟曳庸没什么深厚的交情,终究是朱雒之甥、朱姬之兄,以及不病的表舅啊!

反复思忖,最终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派孙远琪秘密交给归生。

信中说,朱雒父女受曳庸之愚,曳庸表面上请朱姬听政,还与朱雒共掌国计,其实是为了孤立自己,则一旦铲除了自己,下一步必定轮到朱雒父女,继而是越王不病——

“曳庸实许王夫人,废不病而立陉君为王也,故恐会稽诸士不从,请迁姑苏,遂使陉君等可先入会稽。我警醒朱方君,而朱方君不悟,唯求昌文君相助矣……”

其后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篇往事,咱俩交情如何深厚,我起钟吾之卒相助非止一次啊,难道你就忍心看我遭难吗?抑且我若不保,朱方君老矣,孤身一人还能斗得过曳庸吗?

“恳请昌文君发师旅,助我勤王,铲除奸佞,便不肯,坐观可也。待除曳庸,定越,必将奄西荆、江之间,畀昌文君以为偿。”

归生见信,便招招手,命孙远琪近前几步,然后低声问道:“钟吾君欲谋叛,废越王别立,子肯为虎作伥乎?”

孙远琪一脸的茫然:“不敢请问,何谓‘为虎作伥’?”

虽说已然穿来此世许多年了吧,归生还是免不了偶尔口出后世之语——没办法,他记得不少成语,但不可能全记住相关典故和来源啊——被迫解释道:“有鬼名伥,本为虎食之人,既已成鬼矣,遂为虎役,诱人予食,是谓‘为虎作伥’。”

孙远琪还是不解:“寡君信中所言,是奄君有废立之意,寡君乃图起兵勤王,昌文君何言寡君谋叛?”

归生盯着孙远琪瞧了老半天,对方貌似是真不明白,并非假装,于是叹息道:“还以为子是钟吾君心腹之人,原来也遭欺瞒……”

随即一抖手中木牍,对孙远琪说:“淮上于越国诸县中,最为贫瘠,钟吾虽大,户口不繁,而奄君与朱方君合,有姑苏、会稽二郡,则钟吾君若谋勤王,毫无胜算——况乎向君还可能出兵琅琊,掩袭其后。在子看来,钟吾君是这般肯卫国而忘身,敢舍身以取义之人乎?”

孙远琪默然无语。

只听归生继续说道:“则若无旁援,必百般哀恳于我,甚至于请我奏上郢都,发楚卒而定越难。然钟吾君书信中却云,我若不肯相助,坐观可也,此岂急望救之意啊?料其别有强援也。

“然则越国及其左近,舍我之外,谁肯援钟吾君?除非勾连陉、鄞、武原三君,使先夺会稽,复攻姑苏,而钟吾君起兵南下呼应,方有望败逐奄君也。然若不许以为王,三君何由听之?

“是故我以为,实钟吾君有反意,且勾连三君,乃故污于奄君也。其于信中,公然道越王之名,是心不以之为王,明矣!”

一般人对他人言及自家君主,都会说“寡君”,或者直称其号,而绝不敢道其名讳,况且还是落在笔头上呢?朱篪竟然在来信中写“曳庸实许王夫人,废‘不病’而立陉君为王也”,这分明是他心里已然不把不病当成是越王了,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归生分析得合情合理,孙远琪又向来敬佩归生的智谋,故而话才听到一半,便即醒悟。但他还要挣扎,拱手道:“寡君为奄君所迫,畏死,乃出此下策,亦未可知也。或暂与三君委蛇,谋诛奄君而定越后,再处置三君不迟。其今王之立,本出寡君之意,焉能背信?”

归生反问道:“其今王之立,非独钟吾君之力,奄君、向君并有奏请,则奄君焉能背信?”

孙远琪又说:“然寡君信中所言,亦合乎情理。朱方君老矣,乃受奄君之惑,则旦去寡君,奄君必害朱方君及朱姬,实昌文君之亲也,焉能不救?”

归生微笑道:“朱方君老矣,其奄君不老乎?便执越政,时日不久,越王冠而亲政,则若害其祖、其母,奄君独不为儿孙考虑乎?家必族矣!”

孙远琪苦笑道:“则昌文君是向于奄君,而不肯相助寡君了……但请勿将此事外泄,如信中所言,坐观可也。”

归生轻轻摇头,说:“奄君虽老,其智犹存,既去会稽而迁姑苏,能不虑三君为乱乎?诚恐钟吾君之谋必败,唯子与我相交十数载,不忍见子殉死耳,故点醒之。今子不为自身计,尚虑钟吾君或我乎?”

孙远琪闻言,愣了好一会的神儿,方才稽首道:“外臣位卑,安敢与昌文君论交?唯曾听驱策,为昌文君奔走,乃斗胆恳请昌文君设一谋,保全外臣性命。”

归生想了想,对他说:“我有两策,子肯听乎?”

“恭聆尊教。”

“其一策,钟吾君必寻机归封,命子起兵而南,子乃可趁间擒之,献于奄君,自然得脱大难。”

顿了一顿,却又说:“然子因此而有背主之名,恐奄君亦不敢信,稍待些时日,还会设谋害子,不过暂得保安而已。”

这就跟黄愈说朱篪一样,名为两计,其实第一计颇留后患,目的就是要对方主动遵从第二计,且还仿佛是自己深思熟虑后得出来的结果似的。

果然孙远琪听罢,面色犹疑,复又请问另一计。归生就说:“钟吾君若侥幸得胜,子必能同享富贵,然我以为,其难有若登天。且既胜而不易主,三君复为乱,越必亡矣;若敢易主,我不能听之任之,必挥师而向钟吾,或经荆溪直取姑苏!子复与我交锋,故人会于阵前,实可哀也。

“钟吾君不胜,或死或逃,不复见容于越,子为其封邑之宰,越国亦无立锥……立足之地,然尚可来投我。要在,子肯去钟吾君而仕我乎?”

孙远琪闻言,颇感为难。

如今想起来,归生一上来就说:“还以为子是钟吾君心腹之人,原来也遭欺瞒……”就有离间其君臣之意了。归生与朱篪论身份可以说齐平——同为一国封君,而越虽小弱于楚,差得也不是太多——前者这些年颇有交情,得其恩惠不少,后者却是半生侍奉之主……确实有点儿难以取舍啊。

终究孙远琪为钟吾宰,可以说是朱篪的重臣、亲信——虽然谋叛这事儿未曾事先通知吧,使孙远琪心中不能无怨,但或许是担心消息泄露,所以要等朱篪亲身归于钟吾,起兵前夜才明说呢。而他若背钟吾往归娄林,归生门下人才济济,不可能让自己一步而登高位啊。

所以若有得可选,孙远琪是一定会选择朱篪的。最关键朱篪久不归封,日常只索贡赋,孙远琪在其封土犹如土皇帝一般,日子别提过得有多舒心啦。归生虽然待下宽厚,却也要求甚严,若归娄林,怕是不能再如从前一般,不时的贪墨公财了。

然而归生通过分析,把后路都给他堵死了——你只有不到一成的机会,可以随同朱篪叛乱得胜,但其后如何,能笑多久,并不好说;而另外九成可能性,你要为朱篪殉死,或者孤身逃来依我……何如今日便定主从名份,听我之谋,为我立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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